- 不平等的代價(珍藏版)
- (美)約瑟夫·E.斯蒂格利茨
- 4043字
- 2020-08-06 18:10:24
第1章 美國的1%問題
2007~2008年的金融危機和隨后而來的大衰退,使眾多美國人加入了功能失調資本主義所造成的流離失所者的行列。5年后的今天,想找一份全職工作的6個美國人中仍有一個人找不到;已有大約800萬個家庭失去了住處,另有數百萬個家庭將收到銀行提前收回房屋的通知;甚至還有更多的美國人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終生積蓄蒸發掉。樂觀主義者不斷看到經濟復蘇跡象,即使這些跡象是真的,也需要很多年才能實現經濟復蘇進而實現充分就業,最快也要到2018年。可是,很多人在2012年開始之前就已經放棄了希望:那些在2008年或2009年就失去工作的人已經花光了他們的存款,失業救濟金也用完了,曾一度自信會馬上重返工作崗位的中年人逐漸意識到他們實際上是被強制退休了。剛從大學畢業的欠了幾萬美元債的年輕人根本找不到任何工作。在金融危機開始之初搬到了朋友家或親戚家住的人現在已經變得無家可歸了。在房地產繁榮時期購買的住房至今仍在市場上擱置或者降價出售,更多的房子仍舊空無一人。前10年金融繁榮埋下的隱患最終徹底暴露出來了。
市場經濟最黑暗的一面就是大量的并且日益加劇的不平等,它使得美國的社會結構和經濟的可持續性都受到了挑戰:富人變得越富,而其他人卻面臨著與美國夢不相稱的困苦。美國一直存在窮人和富人;這種不平等不是單純由次貸危機和隨后的經濟衰退引發的(這種不平等是在過去30年里形成的),但是危機的確使事態惡化了,人們不能再對這種不平等視而不見了。中產階級受到了嚴重擠壓,其狀況將在本章稍后展現;社會底層群體的痛苦更是顯而易見,一方面由于美國社會安全網的弱點日益明顯,另一方面由于公共支持計劃(其在量上本來就是不足的)被進一步削減了。但是在整個過程中,最上層的那1%人群卻設法占有了國民收入的巨大比例——超過了1/5,盡管他們的有些投資是賠錢的。
當我們對收入分配隨意安排時,就會發現存在著更大的不平等,這種不平等甚至會出現在最上層的那1%人群內部,其中0.1%的人得到的錢比其他人都多。截至2007年,也就是金融危機爆發的前一年,美國社會最上層的0.1%的家庭所擁有的收入是社會底層90%家庭平均收入的220倍。財富分配甚至比收入分配更為不平等,最富有的1%人群擁有的財富超過國家財富的1/3。
收入不平等的數據只能使人迅速了解單一時點上的經濟情況,但這正是為什么有關財富不平等的數據讓人如此不安——財富不平等遠遠超過了收入逐年變動所體現的差異。此外,財富還更清楚地描述了人們在獲得資源方面的差異。
美國正以越來越快的速度變成一個分層社會。在新千年的最初5年(2002~2007年)里,上層的1%群體攫取了比國民總收入65%還要多的財富。當上層的1%群體收入驚人時,大多數美國人的境遇實際上變得更差了。
如果富人變得更富有,同時處于社會中層和底層的人也過得很好,特別是當上層群體的努力對其他群體的成功至關重要時,那情況就另當別論了,我們應該祝賀上層群體的成功并感謝他們的貢獻。但實際情況并非如此。
美國中產階級覺得自己受苦已久,這種感覺是有依據的,因為在金融危機爆發前的30年里,他們的收入幾乎沒有變化。實際上,一個典型的全職男工的收入在過去1/3世紀里是停滯不前的。
這場金融危機加重了這些不平等,其表現形式不僅僅是更高的失業率、失去的家園和停滯不前的工資。雖然富人在股市損失更為慘重,但他們卻恢復得又好又快。事實上,自經濟衰退以來所謂的“復蘇”的收益絕大部分都進入了最富有的美國人的口袋:與2009年相比,2010年美國所創造的額外收入中的93%都為最上層的1%美國人所得。
窮人和中產階級的財富大部分都集中在住房上。隨著平均房價從2006年第二季度到2011年底下降了1/3多,
那些肩負大筆抵押貸款的大批美國人眼看著自己的財富基本上消失殆盡。在社會頂層,企業CEO非常成功地維持了他們的高工資;除了在2008年略有下降,到2010年,CEO的年薪與普通工人的年薪比率又回到了金融危機爆發前的比率——243:1。
對于美國正在走向的這種不平等,世界上很多國家有著令人不安的先例,情況不容樂觀:有錢人住在高檔社區,由一大群低收入工人服侍著;在不穩定的政治制度中,政府向民眾許諾生活會更好,結果卻令人失望。最重要的是,人們心中沒有了希望。在這樣的國家里,窮人知道擺脫貧困的前景非常渺茫,更別說躋身社會上層了。這不應該是我們所努力爭取的東西。
在本章中,我將陳述美國不平等的影響范圍以及它是如何影響數百萬美國人生活的。我描述的不僅是我們怎樣變成了一個更加分化的社會,還有我們為何不再是那個曾經充滿機遇的國度。我將論證一個出生在社會底層的人上升到上層甚至中層的可能性極低。今天美國所面臨的不平等和機遇缺失并非不可避免,也不能簡單視為是由無情的市場力量所造成的。稍后各章將描述這種不平等的起因,我們的社會、民主制度和經濟為之付出的代價,以及怎樣才能減少不平等。
[1] 從2007年1月到2011年12月,銀行啟動了820多萬起提前收回房屋計劃并完成了400萬起。參見Realtytrac,“2012 Foreclosure Market Outlook”,http://www.realtytrac.com/content/news-and-opinion/slideshow-2012-foreclosure-market-outlook-7021(2012年3月28日)。仍然有許多起銀行提前收回房屋計劃在進行中——大約有590萬套房產的房主拖欠貸款30天及以上,其房屋正在被銀行提前收回。參見Mortgage Monitor Report,Lender Processing Services(2012年3月),http://www.lpsvcs.com/LPSCorporateInformation/NewsRoom/Pages/20120321.aspx(2012年3月28日)。此外,美國所有靠抵押貸款購買的住宅中有22.8%或者說111萬套的價格跳水(在2011年第4季度末出現了負的資產價值)。參見http://www.corelogic.com/about-us/researchtrends/asset_upload_file360_14435.pdf(2012年3月28日)。
[2] 準確的數量每年不同。對于收入不平等的數據,我主要依賴賽斯和皮凱蒂的工作。重要的初始工作是他倆合寫的文章“Income Inequality in the United States,1913–1998”,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 118,no.1(2003年):1–39。更新的數據發表于A.B.Atkinson和T.Piketty,eds.,Top Incomes over the Twentieth Century:A Contrast between Continental European and English-Speaking Countries(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更新到2010年的Excel格式的表和圖可從賽斯的網站查到(http://www.econ.berkeley.edu/~saez/)。在其網站上,賽斯對這項工作進行了概括:“Striking It Richer:The Evolution of Top Incomes in the United States”。注意:賽斯所用的數據基于所得稅納稅申報表,所以質量很高,但也因此只涵蓋了申報的收入。由于在一定程度上高收入的納稅人更善于避免申報收入,如通過將收入轉移到海外他們控制的公司,所以賽斯所用的數據可能就低估了不平等的程度。我也參考了一份最近的CBO報告:“Trends in the Distribution of Household Income between 1979 and 2007”,2011年10月,參見http://www.cbo.gov/sites/default/files/cbofiles/attachments/10-25-HouseholdIncome.pdf。我們也參考了J.Bakija,A.Cole和B.T.Hein等人的工作論文“Jobs and Income Growth of Top Earners and the Causes of Changing Income Inequality:Evidence from U.S.Tax Return Data”,working paper,2012年1月(http://web.williams.edu/Economics/wp/BakijaColeHeim JobsIncomeGrowthTopEarners.pdf)。人口普查歷史表提供了隨著時間推移家庭收入的中位數,參見http://www.census.gov/hhes/www/income/data/historical/household/index.html。用于跨國比較的基本數據來源包括OECD發布的“Divided We Stand:Why Inequality Keeps Rising”,2011年12月5日;世界銀行發布的《世界銀行發展指標》,參見http://data.worldbank.org/indicator;以及《盧森堡收入研究》。另外,經濟政策研究所在其網站上對數據進行了精彩的解讀和更新(http://www.epi.org)。
[3] 參見Laurence Mishel和Josh Bivens,“Occupy Wall Streeters Are Right about Skewed Economic Rewards in the United States”,EPI Briefing Paper 331,October 26,2011(https://docs.google.com/viewer?url=http://www.epi.org/files/2011/BriefingPaper331.pdf&hl=en_US&chrome=true,2012年2月28日)。日益加劇的不平等的另一個體現就是,在1979年,0.1%上層群體的平均收入(包括資本收益)“只是”90%底層群體的平均收入的50多倍,但到了2010年,這一比率卻變成了164倍。與此同時,1%上層群體的平均家庭收入與90%底層群體的平均家庭收入之比翻了兩番,從14:1變成了42:1。數據來源于皮凱蒂和賽斯(“Income Inequality in the United States”,1913–1998)以及賽斯的網站更新,見前面的第2條注釋。
[4] 更準確地說,1%上層群體控制了大約35%的財富。如果房屋價值不算在內的話,即“非房屋財富”,這一數字就更為可觀:1%上層群體擁有全國2/5的財富。Edward N.Wolff比較了這兩組數據,參見“Recent Trends in Household Wealth in the United States:Rising Debt and the Middle-Class Squeeze—an Update to 2007”,Levy Institute Working Paper no.589,2010年3月(http://www.levyinstitute.org/pubs/wp_589.pdf,2012年2月28日)。關于凈值的數據,包括房屋財富,聯邦儲備銀行是原始來源,參見Arthur B.Kennickell,“What’s the Difference?Evidence on the Distribution of Wealth,Health,Life Expectancy and Health Insurance Coverage”,11th Biennial CDC/ATSDR Symposium,2007年9月23日(http://www.federalreserve.gov/pubs/oss/oss2/papers/CDC.final.pdf,2012年2月28日)。注意:1%上層群體的收入者未必與1%上層群體的財富持有者完全吻合——這是兩種不同的分類。1%上層群體的收入者“只”占有全國財富的大約25%,參見Arthur B.Kennickell,“Ponds and Streams:Wealth and Income in the U.S.,1989 to 2007”,以及工作論文“Finance and Economics Discussion Series”,美聯儲,(2009年1月7日):36(http://www.federalreserve.gov/pubs/feds/2009/200913/200913pap.pdf,2012年2月29日)。
[5] 基于皮凱蒂和賽斯的數據,參見“Income Inequality in the United States,1913–1998”及賽斯的網站更新,見前面的第2條注釋。
[6] 1%上層群體收入者從美國1979~2007年的經濟擴張中得到了大約60%的收益。在那期間1%上層群體的實際稅后家庭收入增長了275%,而底層的那1/5群體的平均實際稅后收入只增長了18%。事實上,90%底層收入者的所得僅僅相當于0.1%上層群體所得的1/4。基于皮凱蒂和賽斯的數據,參見“Income Inequality in the United States,1913–1998”以及賽斯的網站更新,見前面的第2條注釋。另見前面第3條注釋中提到的EPI簡報,2011年10月26日,以及Josh Biven,“Three-Fifths of All Income Growth from 1979–2007 Went to the Top 1%”,Economic Policy Institute,2011年10月27日(http://www.epi.org/publication/fifths-income-growth-1979-2007-top-1/,2012年2月28日)。第1條注釋中提到的CBO 2011年研究也呈現了類似的景象。
[7] 我們使用“典型的”一詞來指中位數收入,即所有工人中有一半人的收入高于這個數字,另一半人的收入低于這個數字。2010年家庭的中位數收入(49 445美元)實際上低于1997年的(經通貨膨脹調整后相當于2010年的50 123美元)。從一個更長的時期來看,1980~2010年,家庭的中位數收入基本上是停滯不前的,年增長率只有0.36%。參見人口普查歷史表的表H-9(http://www.census.gov/hhes/www/income/data/historical/household/index.html)。
[8] 根據通貨膨脹調整后,2010年男性的中位數收入是32 137美元,而在1968年是32 844美元。參見美國人口普查局收入報告中的表T-5(http://www.census.gov/hhes/www/income/data/historical/people/index.html,2012年2月13日)。當然,今天工人的中位數已不再是1968年的那個工人的中位數了,并且這些數字還可能受到移民進來的非熟練工人的影響。
[9] 截至2010年4月,股市價格(根據標準普爾指數500,從2007年10月的最高到2009年3月的低谷下跌了56%)已比低谷時的價格上漲了78%(雖然在我寫此書時,股價仍比最高值低13%)。
[10] 皮凱蒂和賽斯2012年更新的數據,參見“Income Inequality in the United States,1913–1998”。
[11] 在本書成稿之際(2012年2月),房價仍然下降了33%。對于住在佛羅里達州邁阿密市的人來說,房價下跌仍然超過50%。參見S&P/Case-Shiller Home Price Indices的新聞發布“All Three Home Price Composites End 2011 at New Lows According to the S&P/Case-Shiller Home Price Indices”,2012年2月28日(http://www.standardandpoors.com/servlet/BlobServer?blobheadername3=MDT-Type&blobcol=urldocumentfile&blobtable=SPComSecureDocument&blobheadervalue2=inline%3B+filename%3Ddownload.pdf&blobheadername2=Content-Disposition&blobheadervalue1=application%2Fpdf&blobkey=id&blobheadername1=content-type&blobwhere=1245329497678&blobheadervalue3=abinary%3B+charset%3DUTF-8&blobnocache=true,2012年3月2日)。
[12] 根據Lawrence Mishel和Josh Bivens的“Occupy Wall Streeters Are Right about Skewed Economic Rewards in the United States”,EPI Briefing Paper 331(http://www.epi.org/files/2011/BriefingPaper331.pdf,2012年2月10日)。其他研究提供了略微不同的數字——然而,所有研究都相應地顯示出CEO的工資與工人的中位數工資之間的高比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