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平等的代價(珍藏版)
- (美)約瑟夫·E.斯蒂格利茨
- 3492字
- 2020-08-06 18:10:25
結語
在危機爆發之前的年代里,很多歐洲人都把美國當成榜樣,詢問如何能改革自身經濟使之像美國經濟一樣運行良好。歐洲當然也有自己的問題,問題產生的原因主要是眾多國家結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貨幣聯盟,但同時卻沒有制定必要的政治和制度安排以使之正常運轉,對此歐洲國家將要付出巨大代價。但是除了這一點以外,他們(以及世界其他國家的人民)現在知道了,人均GDP不能充分表達社會中絕大多數人的實際生活——并且從根本上講,也不能充分顯示經濟的實際運行情況。他們也曾被人均GDP數據誤導,認為美國做得好。今天不再是那么回事了。當然,那些透過表面看本質的經濟學家早在2008年就知道美國那種債務驅動的增長難以持續,并且即便當一切都看上去很好時,大多數美國人的收入和財富實際上也在下降,雖然那些上層人士的巨額收益扭曲了整體情況。
一個經濟模式的成功與否只能通過一種方式評價,那就是看大多數公民的生活水準在持續的一段時間內發生了怎樣的變化。以這種方式評價,美國的經濟運行得就不算好,而且持續了至少1/3世紀。盡管美國已經設法提高了人均GDP,1980~2010年提高了3/4,但是正如我們前面所說,大多數全職男工的收入實際上卻下降了。對于這些工人而言,美國經濟沒能夠提高他們的生活水準。這并不是因為美國經濟引擎失去了產出能力,而是因為美國經濟引擎的運行方式把經濟增長的收益給了社會上層越來越集中的一小伙人,甚至拿走了一些原本給予底層群體的福利。
本章闡釋了關于美國經濟的某些嚴酷和令人不舒服的事實:
(1)最近的美國收入增長主要出現在收入分配中頂層的1%群體。
(2)因此出現了日益加劇的不平等。
(3)中底層群體今天的處境比21世紀初實際上更差了。
(4)財富的不平等甚至大于收入的不平等。
(5)不平等不僅體現在收入上,還體現在其他反映生活水準的變量上,比如安全和健康。
(6)社會底層群體的生活尤為艱難——經濟衰退使之雪上加霜。
(7)中產階級被掏空了。
(8)收入流動性小——把美國視為充滿機會的國度的想法是一個神話。
(9)美國的不平等多于任何其他發達的工業化國家,在糾正不平等方面也比其他國家做得少,于是不平等比其他許多國家增長得更快。
美國右翼人士會發現本章所描述的事實讓他們感到不太舒服,因為我們這里的分析背離了右翼人士所希望宣傳的那些他們珍愛的神話:美國是一個充滿機會的國度,大多數人都從市場經濟中受益,尤其是自里根政府解除對經濟的管制和縮小政府規模以來。雖然右翼人士想否定這些事實,但是越來越多的數據讓他們無能為力。他們尤其無法否認的是社會底層和中層群體的日子過得很差,而上層群體卻攫取了國家收入中的一大塊——數量如此之大以至于留給其他人的就被減少了;他們也無法否認處于底層和中層的人擠進上層的機會遠遠小于那些處于上層的人繼續留在那里的機會;他們更無法否認政府是能夠幫助改善貧困的——這方面對于老年人就做得特別有效。那意味著對包括社會福利計劃在內的政府計劃的削減極有可能增加貧困,除非這些計劃經過精心設計。
作為回應,右翼人士提出了四條反駁意見。
第一,任何年份中,總有人窮困潦倒,也總有人興旺發達,平等與否最重要的不是看一時,而是看一生。那些最低收入的人們大體上都可能會在后來的歲月里獲得更高的收入,因此終生不平等的情況就不像那些數據描述的那樣不可改變了。經濟學家認真審視了終生收入的差異,令人遺憾的是,右翼人士的愿望并不符合今天的現實:終生不平等的比例是非常大的,幾乎和每一時點的收入差異一樣大,而且近年來增長很多。
第二,右翼人士有時也聲稱美國的貧困不是真正的貧困,畢竟美國的窮人大多數都享受著其他國家的窮人得不到的生活便利設施,因此他們應該感恩生活在美國。他們有電視機、室內衛生設備、供暖(大多數時間),還能免費上學。但是正如美國國家科學院的一個專門問題研究小組發現的,人們不能忽視相對匱乏。美國城市的基本衛生標準使每個家庭都能享用室內衛生設備,但這不意味著人們不再面對極端的貧困或實現了美國夢。
右翼人士的第三點回應是對統計數據吹毛求疵。有些人會說通貨膨脹率被高估了,因此收入增長就被低估了。但是,如果真有高估或低估的話,我倒是懷疑統計數據其實低估了普通美國家庭所面臨的痛苦。當家庭成員“為了家人”而延長工作時間以維持生活水準時,其家庭生活質量經常受到影響。我們在本章的前面描述了美國社會中窮人和中產階級所共同面臨的越來越強烈的不安全感,這一點也沒有在收入統計中反映出來。因此極有可能的是,真實的不平等或許比測量出的收入不平等數據顯示的要大得多。實際上正如我們前面所說,當美國人口普查局最近又更仔細地查看了關于貧困的統計數據時,發現2010年美國的貧困率從15.2%上升到了16%。
右翼人士的最后一點反駁是從經濟和道義上對不平等進行辯護,聲稱采取任何措施來改變不平等只會得不償失,那樣會弱化美國經濟,窮人就會跟著遭殃。就像米特·羅姆尼所說,不平等這種事情應該私下里悄悄地討論。
在這個充滿機會的國度里,窮人只能自己責怪自己。對這樣的看法,我們將以事實證明,我們不但不應該責備窮人的悲慘處境,而且應當明白上層人物的“憑本事掙錢”并不值得稱道。我們將看到那1%的上層群體基本上不是憑著對社會的巨大貢獻而獲取收入的。他們也不是那些改變了我們對世界的理解的偉大思想家,或者改變了我們經濟的偉大創新者。我們將解釋為什么創造一個更加平等的社會能夠創造一個更加富有活力的經濟。
大衰退帶來的創傷(使多數人失去了工作和住房)已經引發了連鎖反應,受影響的不僅是那些有關的個人,還有作為整體的社會。我們現在看到,對多數美國人而言,甚至在危機爆發前,美國經濟的表現就沒達到它應有的水平。我們不能再忽視美國日益加劇的不平等和它造成的嚴重的經濟、政治和社會后果。但是如果我們要了解怎樣應對不平等,那我們必須先要了解產生它的經濟、政治和社會力量。
[1] 根據對世界銀行數據的比較,參見http://data.worldbank.org/indicator/NY.GDP.PCAP.KD?page=6(2012年2月14日)。美國的人均GDP在2010年以不變的2000美元計算是35 527美元,而在1980年時是20 004美元。
[2] 經濟學有一種標準理論,即消費應該反映終生(或永久)收入的差異。參見Milton Friedman,A Theory of the Consumption Function(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57)。因此消費的巨大不平等表明了終生收入的巨大不平等。注意,收入的逐年變化仍然會對福利造成影響,如果資本市場不完善的話(實際上就是不完善),那么個體就不能使消費順利完成。利用社會保障局公布的年度收益數據,Wojciech Kopczuk,Emmanuel Saez和Jae Song發現“年度收益的變化的增加大部分是因為永久收益的變化的增加,而與暫時收益的變化的增加關系不大”。因此事實上,收益不平等的增加是在永久收入方面。此外,他們還發現一個人要向收益分配的上端流動是很難的(雖然他們的確發現了女性在一生當中有向上的流動性)。參見他們的“Earnings Inequality and Mobility in the United States:Evidence from Social Security Data since 1937”,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 125,no.1(2010年):91–128。至于為何消費不平等在危機爆發前可能小于收入不平等,并且比收入不平等增長得更為緩慢,部分是因為肆無忌憚的借貸。隨著房地產市場的崩潰,超出自己收入的消費能力就被降低了。這是對之前對消費不平等分析的一種重要批判,比如Dirk Krueger和Fabrizio Perri,“Does Income Inequality Lead to Consumption Inequality?Evidence and Theory”,Review of Economic Studies 73(2006年1月):163–92。
[3] 1995年,國會要求美國科學院的一個專家組調查對貧困線的修訂并發布一份報告。參見National Research Council.Measuring Povery:A New Approach(Washington,DC:The National Academies Press,1995)。
[4] The Heritage Foundation最近抱怨說,“2005年,被政府界定為貧困的家庭一般都有一輛車和空調。娛樂方面,貧困家庭都有兩部電視機(有線電視或者衛星電視)、一臺DVD播放機和一部錄像機。如果家里有孩子,尤其是男孩,那通常還會有一些游戲設備,如Xbox或PlayStation。……廚房里有冰箱、微波爐。其他家庭便利設備包括洗衣機、電風扇、咖啡機。”參見R.Rector and R.Sheffield,2011,“Air Conditioning,Cable TV,and an Xbox:What Is Poverty in the United States Today?”,2011年7月19日,http://www.heritage.org/research/reports/2011/07/what-is-poverty。當然,變賣電視機或者其他什么家電都不足以提供食品、醫療、住房或者讓孩子上好學校。還有另一個重要領域,即探索消費與幸福之間的關系,至少可以追溯到Veblen(1899)的Theory of the Leisure Class,書中介紹了“炫耀性消費”的概念。最近,Richard Wilkinson和Kate Pickett在The Spirit Level:Why Greater Equality Makes Societies Stronger(New York:Bloomsbury Press,2009)一書中指出,更多的平等可以通過減少“社會評價焦慮”及相關的壓力來增進幸福。
[5] 參見U.S.Census,“The Research Supplemental Poverty Measure:2010”,2011年11月。
[6] 我們將在第3章中解釋,這種論調有兩個方面(都是錯誤的):第一個方面是以更高的稅率對上層群體征稅將降低他們工作和儲蓄的積極性,以至于稅收甚至會下降;第二個方面是幫助窮人只會滋生更多的貧困——致使底層群體不愿意工作。
[7] 在Today Show節目(2012年1月11日)當中,Mitt Romney說:“我覺得最好私下談論那些事情……這是一種非常容易引起別人妒忌的方法,我認為它不會成功。”(http://blogs.chicagotribune.com/news_columnists_ezorn/2012/01/shhhhh.html,2012年1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