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風不大,夾著綿綿細雨,讓人覺得異常壓抑。屋里,床上,地上,零亂地擺著幾只破碗,雨點滴在碗里,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昏黃的油燈只能照亮匾大的一塊地方,借著忽明忽暗的燈光,劉老頭一邊抽著煙,一邊看著睡在床上的大丫頭、二丫頭、三丫頭,剛滿月的小丫頭在老伴的懷中也已入睡。
“嘭嘭嘭……”
劉老頭抽盡了最后一口煙,隨手將煙頭扔在地上起身去開門,門外站著的是生產隊長老費,老費抹了一把濕漉漉臉說道:“老劉還沒睡???”
“這不是下雨了嘛,屋里漏雨,起來收拾一下?!眲⒗项^將老費讓進屋中,問道:“這么晚了,老隊長有事么?”老費從皺巴巴的衣袋里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煙盒,又從皺巴巴的煙盒里抽出了一根皺巴巴的香煙:“來,先抽根煙。”
“哎呦,到我門上怎么能抽你的煙呢,抽我的?!眲⒗项^一邊說一邊在身上摸索著摸了半晌卻一無所獲。老費說道:“沒事,沒事,我們哥倆還見什么外?!眲⒗项^也不再推辭。
兩人點著了煙,老費看了看睡在床上的幾個丫頭,不免也有些同情,說道:“又多了一張嘴,日子不太好過吧?!眲⒗项^猛吸了一口煙:“誰說不是呢?!?
兩人默默地抽著煙,劉老頭看老費好幾次欲言又止,說道:“老費啊,我們都幾十年的鄰居了,有什么事你就說吧。”老費抽完最后一口煙,像是鼓起莫大的勇氣,慢慢說道:“東莊上的侯老三你知道么?”
“知道啊,怎么了?”
“你也知道,侯老三40好幾的人了,搟面杖一根,想百年之后找個人送終,前幾天托我跟你說……”
“別說了,”劉老頭沒等老費話說完就大聲打斷,“我自己的身上掉下的肉,怎么舍得送人,你就不應該跟我開這個口。”
老費也自知剛才所言似有不妥,忙道:“是的,是的,都是自己的骨肉,放誰身上都舍不得。”“那你還跟我提。”劉老頭言語中略有責怪之意。
“唉……誰叫侯老三家跟我有著幾三代的老親呢,我也是禁不住他哀求,才頂著被罵的風險厚著臉皮來的?!崩腺M似乎也是心有苦衷,又掏出兩根煙兩人點了起來。老費似乎道:“怪就怪這年成不好,我家兩個兒子,加我個三個大男人,都喂不飽一家老小,說真的,在我們隊里別人不服,我就服你一個,三個丫頭最大的才十三歲,你一個人把一家子都能照料好,真難為你了。”
劉老頭忿忿道:“要不是土改,我家能敗落到這光景。”
老費忙打斷他:“不要說了,也不看看現在天是什么顏色的,有的事過去就算了,有的話只能放在心里爛掉,提都不能提?!?
“道理我都知道,我老頭可不是個為富不仁、橫行鄉里的土地主,他做過多少好事,就算你不知道,費太爺還能不知道?”劉老頭似乎過了年還是氣不能平。
“是啊,十里八鄉的誰不知道劉大善人的大名,怪就怪他站錯隊嘍,”老費又說道,“這事過去那么多年了,就不提了,侯老三的事真的就不再琢磨琢磨?”
劉老頭沉默了片刻:“說真的,要是個條件好點的人家,說不定也就狠狠心了,這侯老三也是吃了上頓沒下頓,丫頭在他那也是受苦,在我這也是受苦,還不如留在身邊,自己的骨肉,只要有我一口湯就不會少她們一口茶。”
屋外突然間一道閃電瞬間照亮了夜空,緊接都就是一連串的隆隆的雷聲,就像一萬個鐵球在鐵板上滾動。原來睡著的四丫頭一下子被驚醒了,大聲哭了起來,老伴張氏也醒了,剛要解扣卻看見老費坐著,說道:“費隊長什么時候來的,吃了沒有。”
老費道:“剛來的,找老劉聊聊,我這就回去了?!闭f完便起身出門。張氏說道:“再坐會兒嘛?!?
“不了,不了,要下大雨了,再不走恐怕走不了了?!崩腺M打開門連忙往家跑去,前腳走后腳豆大雨點就落了下來,打在地上發出“啪啪啪”的聲響。
夏季白天長夜天短,五更未至天便大亮了,四丫頭也不知是被雷聲嚇著了還是怎么了,一夜哭鬧不止,這會兒消停不久。劉老頭起身吃了點面糊糊便去上工了,走到老費家門口,恰巧老費也拿出鐵鍬出門了。
老費瞧見劉老頭兩眼布滿血絲,不禁問道:“怎么?一宿沒睡?”劉老頭道:“四丫頭鬧了一夜,不知是不是昨晚被雷聲嚇著了?!崩腺M說道:“要不找林家莊的道士來看看?”
劉老頭笑道:“我才不信這個?!崩腺M也是哈哈一笑:“這個脾氣我還不知道,不過聽說長魚血能定驚,等晚上去抓兩條試試。”劉老頭疑道:“是嘛?這我倒不知道?!?
兩人邊走邊聊,不一會兒就到了工地,工地上老老小小已有不少人在挖土,挑土。就這樣手提、肩扛、擔挑,一條長達十余里寬近二十丈的排河再小半個月差不多就要竣工了,在那樣食不果腹的年代,領袖的精神力量給予了勞動人民無窮的能量。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夜空中不時傳來聲聲蛙鳴,遠處一道光柱由明漸漸變暗,兩個人影也忽大忽小,那正是老費與劉老頭在找著溝渠里找著長魚。
只聽劉老頭說道:“找了大半夜也只找了這三四條筷子細的,還不夠我一口吃的。”老費說道:“是啊,手電筒都找沒電了,明天電池又要曬曬了。”劉老頭又說道:“我們倆都沒找過長魚,就這么瞎轉能找到才怪呢,你知不知道誰有經驗,明天去討教討教。”老費答道:“這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有個主意,門口不是有收長魚的販子嘛,明天問販子,他們準知道。”
劉老頭一想也對,眼看著手電筒由暗變黑,兩人也不再折騰,就回了家。
第二天,又到了四五更的時候,屋外傳來了收長魚小販的聲音,劉老頭連忙出門攔住小販。人常道“煙是介紹信”,這話真是不假,劉老頭給小販遞上根煙,就容易打開話頭了,:“小兄弟啊,老哥有個事想跟你請教請教?!蹦切∝溍φf:“不敢,不敢,老哥有事盡管問?!?
劉老頭說道:“我家剛滿月的小丫頭,前天夜里被雷聲嚇著了,聽人說喝長魚血能定驚……”小販一聽,以為是劉老頭要買長魚,忙說:“這沒問題,跟我買價錢保證便宜?!眲⒗项^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是不是,你這年頭誰還有錢買長魚吃啊,我是想問問誰對找長魚懂行,想討教討教?!毙∝溡宦?,臉上略有不悅:“這個嘛……”
這時,老費聽到了他們說話也出了門,一看,不禁叫道:“二毛子,原來收長魚的是你啊?!毙∝溡磺?,叫道:“大舅,你家住這里啊?!痹瓉磉@二毛子是老費老伴的弟媳婦的外甥,也管老費叫大舅。老費說道:“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給大舅個面子。”二毛子面露難色:“不是不給大舅面子,我是知道有這么個人,他找的長魚又肥又大,只不過不知道為什么,他自己抓的長魚從來只賣不吃,還不準我往外說,如果我說了就再也不賣給我了?!?
老費笑道:“混小子,連大舅也信不過嗎?我保證不說是你告訴我的,我們也不去找他,他找長魚的時候我們偷偷跟著就行了。”二毛子一聽,心想這樣倒是可以,還是小心囑咐道:“要是撞破了也千萬不要說是我說的啊,我只能告訴你們,是周莊的,姓邵?!闭f完就跑了,剛跑了沒幾步好像又想起什么來了,回頭說道:“聽說這人有點邪門,你們可要當心?!闭f完就一溜煙地跑沒影了。
劉老頭琢磨道:“周莊的,姓邵,到底是誰?。俊崩腺M笑道:“這人我知道,周莊的全姓周,只有這一個人姓邵,叫邵正洪,也是光棍條子一個?!?
這一天收了工,劉老頭和老費兩人剛吃完晚飯就帶上手電筒和竹簍出了門,直奔周莊而去,二人走了個把小時才到了周莊,這邵正洪家也并不難找,最矮最破的房子就是他家。二人遠遠看到屋里亮著點點燈光,便輕手輕腳地找了一處視線好的地方躲著。夏天野外的滋味著實不好受,天氣熱還能忍忍,可蚊蟲真讓人不知怎么辦才好,只見兩人抓耳撓腮地等了大半夜也沒見邵正洪出門,想想明天還要上工,只好悻悻回家。
劉老頭和老費兩人就這樣在邵正洪家附近一連等了三四天,夜里看到他出門解手的次數倒不少,就沒見他出去找長魚。
西天一輪紅日慢慢消失在了天盡頭,不遠處村莊里冒起了幾柱炊煙。
由于老費是生產隊長,要在每天收工后檢查工程,所以總是最后一個離開工地,劉老頭也總是陪著他一起走。這一天,晚上收了工,兩人結伴回家,老費嘀咕著:“這邵正洪怎么一連幾天都沒出門,該不會是發現我們了吧?!眲⒗项^說道:“應該不會吧,我們躲那么遠?!薄罢媸且娏斯砹??!崩腺M罵道。
夏天的天氣真比變色龍變的還要快,剛剛還能看到西天的一抹殘陽,轉眼功夫烏云就已布滿天空,四周頓時暗了下來,一道道閃電不時劃破天空,眼看一場暴雨即將來襲。二人立即加快腳步,可還沒走出半里地,雨點便似豆般“啪啪”落下,二人頓時全身濕透,就像剛從水里拖出來的一樣,剛好前面百十來步遠的地方有一片湖桑田,兩人飛奔而去。
暴雨中行走就好比在水中一般,讓人透不過氣來,湖桑樹雖不高大,好歹也能擋住點風雨,眼看雨勢太大不能前行,二人只好在湖桑樹下暫時等著。夏天的雷陣雨來的快,去的也快,大約過了個把小時的時間,雨漸漸小了,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烏云也很快散去,天空中現出了點點星光,一陣微風吹過,劉老頭二人竟還打了一陣寒顫。
就在二人準備從湖桑田里出來的時候,看見不遠處公路上慢慢飄過一點火光。
兩人不由得心里一驚,“難道是碰到鬼火了?”老費低聲道。那火光遠看就像熒火蟲那么大,而且還非常有規律的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劉老頭說道:“我們先別出聲,躲著看看再說?!敝灰娔腔鸸庠絹碓浇?,老費終于放下了懸著的心,原來并不是什么鬼火,而是一個提著馬燈的人在趕路,隱約看出那人戴著草帽,穿著一身黑衣,一手提著馬燈,另一只手只能看見拿著東西,卻看不清是什么東西。這人似乎腿腳不便,走路一瘸一拐的,所以遠看那燈光才會一上一下的。
雖說看出來是人不是鬼,但在夜晚這樣的裝扮也讓人瘆得慌,所以劉老頭二人直到那人走遠了才從湖桑田里出來。只見老費若有所思地還盯著那遠去的火光,劉老頭說道:“干了一天活,真是又累又餓,快點回家罷?!崩腺M沉吟半晌,慢慢說道:“聽說周莊的邵正洪就是個瘸子,難道會是他?”
“怎么會,我們在他家附近等了幾夜沒等到,怎么會今天剛剛下過雷暴雨就出來。”劉老頭說道。老費說道:“我聽說打過雷后蛇蟲鼠蟻這類的就會跑出洞來,長魚恐怕也會跑出來?!眲⒗项^一想,兩人守了幾夜都沒見到邵正洪,眼看現在有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當下兩人一合計,便躡手躡腳地遠遠跟在那個黑衣人的后面。
這天夜里沒有月亮,三兩顆星斗并不能照亮前行的路,不過這兩人也不難跟著那個黑衣人,半里地外就能看到那一上一下的燈光。走了沒多久公路到了盡頭,只見那黑衣人先是穿過了一片玉米地,然后又過了幾條溝,后來又穿過了一片小樹林,再后來劉老頭也記不清拐了幾個彎,過了幾條溝,只是好像四五十年來都沒有到過那地方。
也許是因為那個黑衣人是個瘸子走路慢,估算著應該是已經到了下半夜了,再見那個黑衣人停了下來。由于天黑,又離得遠,也看不清前面是什么地方,只見燈光停下來后又出現了一片大點的火光,火光下可以看到那個黑衣人正蹲著燒著什么東西,還隱隱聽著他口中念叨著什么。
不一會兒,火光消失了,馬燈也熄滅了。劉老頭二人等了半刻也沒見前面有什么動靜,兩人便壯著膽子慢慢往前摸索著。這荒郊野外的,兩人的身上也不知道被樹枝草根劃了多少口子。來到近前,二人瞧見前面是一個碩大的土堆,黑夜里也看不出到底多大。那黑衣人呢?只見他趴在土堆邊的小溝里,看樣子像是在掏著什么。
“嘿嘿,”只見那黑衣人發出一陣冷笑,讓雨后的夏夜多了一絲寒意。這時,只見那黑衣人突然起身,手里像是抓著什么,然后雙手用力一扭,再仰起頭“咕嘟咕嘟”地喝著不知道是什么東西。
劉老頭兩人這時正趴在草叢里看著這一幕,只覺得眼前這畫面詭異異常,絕對是生平所未見,但接下來的一幕更讓兩人后悔跟著這黑衣人來到這兒。
只見那黑衣人,雙眼突然發出兩道幽幽藍光,如寶石一樣透亮。他扔下手中的東西,雙手不停在地身上又抓又撓,嘴里發出非常痛苦的聲音,又過了一會兒,那黑衣人突然仰天發出一聲長嘯,那聲音比狼嚎還多了一絲凄涼,比深夜里的貓叫又多了一絲詭異。那兩人躲在草叢里大氣都不敢出,好在荒草足以淹沒兩人的身軀。
過了好一會兒,那黑衣人才恢復平靜,他慢慢低下身,點上馬燈,從溝里慢慢撿起一條條黑乎乎的東西放進竹簍中,只一會兒的功夫竹簍就滿了,黑衣人滿意地顛了顛,然后慢慢從溝里爬上來,四下打量了一眼,又是“嘿嘿”一笑,之后便提著馬燈慢慢消失在了夜幕中。
到了下半夜,月牙也已升上了天空,蒙蒙的月光下劉老頭兩人似乎還沉浸在剛剛的恐懼中,身上全是冷汗,過了許久,兩人才緩過神來。劉老頭戰戰兢兢地說道:“老費,這到底是人是鬼???”老費也是讀過幾年書才能做這生產隊長,不至于六神無主:“二毛子那天說的看來沒錯,這人準是邵正洪?!?
劉老頭一聽,似乎心里有了些底,只要是人不是鬼那就還成,說道:“這么說這里就是他抓長魚的地方,這么隱蔽的地方,就是白天都難找?!?
兩個人從草叢中站起身來,老費警惕地向四周打量著,又看了看黑衣人離去的路,確定四下無人,說道:“我們下去看看?!眱扇诵⌒睦锘綔系?,來到剛剛黑衣人站過的地方,湊近一看,只見地上留著一堆紙灰,邊上躺著一條死長魚,這條長魚足有兩根手指那么粗,頭已經被扯斷,看情形像是被黑衣人扯斷了頭,喝光了血。
兩人小心摸索著,劉老頭摸到了一個洞,洞壁光滑,看樣子就是那黑衣人剛剛掏出長魚的洞,劉老頭平常也沒少撈魚摸蝦,便伸手往前探去,伸進半條手臂手便摸到了似乎是枯樹根的木頭。再往前摸去,又摸到了一根硬硬的東西,他也沒在意,又往邊上繼續摸索。
“嘿嘿,”只聽劉老頭也發出了一陣笑聲,和那個黑衣人的笑聲不同,這笑聲中更多的包含了驚喜、滿足。老費問道:“摸到什么了?”
“長魚?!眲⒗项^答道。
“看來那人真是邵正洪,就是這里準沒錯。”
只見劉老頭手里抓著一條比躺在地上那條還粗的長魚得意地搖了搖,老費立即脫下衣服做了個簡單的袋子,沒一會兒便裝滿了一袋,二人一看差不多了,再說夜也很深了,就起身往家趕。
都說“春風得意馬蹄疾”,劉老頭二人是滿心欣喜,一路小跑,折騰了大半夜二人也是肚中打鼓。常言道:“禍不單行,福無雙至?!笨山裉焖坪醪⒉皇沁@樣,就在兩人覺得饑餓難忍的之時,腳下竟出面了一片香瓜地,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命運似乎今天格外照顧這兩人。
剛被雨淋過的瓜很干凈,還掛著水珠,兩人也不管是誰種的瓜了,先填飽肚子再說,當即一人摘一下個,張嘴便啃。香瓜有個俗名叫“奶奶哼”,今天劉老頭才知道為什么叫“奶奶哼”了。這時的香瓜已然熟透了,吃在嘴里真是又香又甜,又軟又面,吃得人直想哼哼,就連沒牙的老太太吃得動,怪不得叫“奶奶哼”的。
就在兩人大口吃瓜之時,瓜田里突然發出了“呼哧”一聲,兩人心里一緊,便四下打量著。又是“呼哧”一聲,兩人同時往身后望去,淡淡的月光下只見在兩人身后不遠處,瓜田邊的草叢里一雙碧綠碧綠的眼睛正打量著二人。
二人先是一愣,雖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東西,可在夜里看到這樣的景象,一種來自人類內心深處對未知的恐懼油然而生,便不約而同地拔腿就跑,哪里還管得上什么長魚。跑了好一會兒,前面出現了一塊棉花地,兩人毫不猶豫地鉆了進去,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回頭一看,那東西還在二三十步遠的地方盯著他們。兩人不敢停留,又是一頓飛奔,可跑出了棉花地,那東西始終還在二三十步遠的地方跟著,看到兩人停下,它也跟著停了下來。
劉老頭氣喘吁吁地說道:“這到底是個什么東西,怎么一直跟著我們?!崩腺M也是一邊大口喘著氣一邊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鬼東西,我們跑它也跑,我們停它也停,真是怪事?!眲⒗项^彎腰抓了一把泥土,用力捏實,使勁向那東西扔去,看上去像是砸到了,但卻還在原地一動不動。老費也學著劉老頭的做法,抓起一大把泥扔去,可是兩人一直扔到胳膊發酸,還是沒見那東西動上一動,還是用它那兩只碧綠透亮的眼睛盯著二人。
老費說道:“這東西我們甩也甩不掉,砸它也不動,干脆趕跑它算了?!眲⒗项^一想也是,要是整夜這么跑,不被嚇死也得被累死,兩人在地上找了兩根樹棍拿在手中,慢慢向那東西走去。這時卻看到那東西也跟著慢慢向后移動,兩人慢慢加快腳步,那東西也跟著加快速度,兩人跑著追,那東西也跟著逃。就這樣追了大半天,那雙眼睛始終就在兩人二三十步遠的地方,奇怪的是人跑它追,人停它也停,人追它就逃。
當人遇到危險,但是卻毫無抵抗之力的時候,往往也就放棄抵抗了,就像大象要踩死一只螞蟻,就算抵抗也是徒勞,還不如聽天由命的好。眼看著到了四五更的光景,兩人再也跑不動了,累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轉頭看見那東西還是在二人二三十步遠的地方呆著。
此刻兩人是累的是只能躺著,只剩喘氣的力氣,就是抬一抬手指都費勁,哪怕真有什么野獸鬼怪,也只能乖乖做腑中食了,不過那東西倒也沒靠近,劉老頭兩人只覺得眼皮越來越重,就這樣漸漸地睡著了。
等到二人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是老高,陽光照得人睜不開眼,兩人正躺在一個土堆邊,兩人爬上土堆放眼四周,周圍景象一覽無余。只見土堆周圍都是長至腰間的雜草,雜草外圍兩三百米遠的地方有一片棉花田,棉花田旁邊有一塊香瓜地,遠遠望去,二人昨晚扔下的鐵鍬還插在瓜田里。再看另一邊,是一片低矮的樹林,一條條水溝穿插其中,而土堆本身,卻有方圓數十丈之大,聳立在雜草叢中。
折騰了一夜,原想還能有點收獲,誰知半夜里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東西,搞得兩人又累又怕,眼看日上三竿,家里人見兩人一夜未歸恐怕也是擔心的緊,于是兩人走下土堆,發現昨晚的紙灰還在,卻也無心他顧,走到香瓜田里,老費昨晚包長魚的衣服還在,長魚早已跑得一條不剩,只能無奈地搖搖頭。兩人各吃了兩個香瓜,又休息半晌,感覺終于舒服了好多。
這時,老費若有所思地說:“真是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劉老頭問道。
“你有沒有發現這瓜田里,草叢里全都是腳印?”老費回答道。劉老頭往地上一看,果不其然,只見那一串串腳印已經將草叢踩出了一條小路。二人扛著鐵鍬登上大土堆往四周仔細一瞧,頓時只感覺到一陣涼氣自腳底而生,渾身汗毛倒豎。遠遠望去,草叢中隱約似被人踩出了一條小路,而這條小路竟然是繞著這大土堆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圈。
劉老頭和老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明白了什么,原以為昨晚躲那個不知名的東西已經跑出老遠,沒成想兩人竟然繞著這土堆跑了一夜??磥肀囟ㄊ沁@土堆有什么古怪,眼下已經是烈日當空,兩人已經沒有昨夜的恐懼,再說昨夜好不容易抓到的長魚就那么跑了,也確實心有不甘,兩人一合計,昨夜從洞里掏了不少長魚,現在干脆將土挖開,將那一窩長魚連鍋端了。
由于昨晚下了場大雨,土堆被沖刷得異常疏松,兩人都是干活的好手,沒多多大功夫就挖了兩三尺深。只見劉老頭用力一鍬挖下去,一下就搗穿了一塊木板,木板上出現了一個大洞,只聽到洞中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被攪動的聲音。二人定睛一看,只見洞中,滿是一條條粗大的長魚、泥鰍、鯰魚。
兩人想把木板撬起,可這木板似乎并不小,又把周圍的土清理干凈,這時,兩人都傻了眼,出現在兩人眼前的不是他物,正是一口棺材。劉老頭說道:“這下怎么辦?”老費也是六神無主了,按理說,挖人祖墳是極不道德的行為,可這兩人并不知道這下面是個墳,而且這個土堆上也無任何碑刻之類的標志,總算心里還能說得過去。再想想當下的生活,頓頓野菜果腹,數米下鍋,看著那么肥碩的長魚,真還有點舍不得。
老費心一橫,說道:“我們也不是有意的,正在挖也挖了,我們只抓點魚就是,大不了過兩天來多燒點紙錢?!闭f完就去撬棺材板,劉老頭一看,老費都帶頭干了,也豁出去了。由于長年在水里泡著,棺材板腐朽不堪,沒費多少氣力就撬開了,這時兩人發現棺材壁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洞,而原先那滿棺材的魚早已從那些洞里跑得一干二凈。
兩人再往棺材里一看,里面只剩下一具白骨。平常死人下葬都是躺在棺材里,而這具骷髏卻不盡相同,從姿勢來看,似乎是兩只手背在后面趴在棺材里,而且從頭到尾,只見骨架不見頭。
此時的陽光似乎格外刺眼,草叢中一個身影一瘸一拐地慢慢向土堆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