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正是下班高峰期，市場里人聲嘈雜。女人與丈夫輪班，今天輪到她回家做飯。身形小巧的她熟練地穿梭于人群中，左手提著剛買的新鮮的青菜，騰出右手把調(diào)皮的碎發(fā)全都別到耳后。

自從女人與丈夫結(jié)了婚，就隨丈夫來到異鄉(xiāng)自己創(chuàng)業(yè)。平日里，就在鎮(zhèn)上的中學(xué)附近開著一家不大不小的文具店，日子過得倒也還好。丈夫在政府部門里工作，下班后，會去替她照看店鋪，每當(dāng)這個時候她就能離開她的小店，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忽然，女人停下腳步，她方才在人群的縫隙間瞅見攤位上擺著的一個小巧精致的水壺，壺身外層鍍了一層薄薄的銀，上面雕著細致的花紋，連著一個優(yōu)雅細長的壺嘴，顯得很別致。

真好，用來給窗臺的那盆花澆水正好！她心里這樣想著，拿著手里余下的十五元把它買了回去。走到小區(qū)門口，鄰居見女人回來，笑著打了聲招呼：“回來了？”

她心情很好地微笑點頭回應(yīng)，紅潤的臉上露出兩個淺淺的梨窩，右手小心翼翼地捧著水壺回到家里。不一會兒，就見女人小聲地哼著歌，提著水壺站在窗臺，給那盆沒有一朵花蕊的枝繁葉茂的花澆水。

孩子放學(xué)回到家了，放下重重的書包，噠噠噠跑過來看著花，抬起花蕊般稚嫩的臉問她：“媽媽，為什么它不開花呀？”女人沉吟了一下，溫柔地說：“可能是因為還不到時候。”

“不開花真丑！”孩子沒有聽到想知道的答案，扔下一句話便扭頭跑去看動畫片了。不開花，也不算丑吧……她在心里默默地想到。

第二天，女人特意摘了一些綠油油的葉子，葉子有高有低，插在家里空置許久的花瓶里，就用清水養(yǎng)著。女人瞧著它，心里一陣清涼，不由得生出幾分歡喜。她照了照鏡子，摸著有些干澀暗黃的臉頰，暗自嘆了一口氣，挑了一條淺綠色的裙子換上出門。

晌午，太陽曬得空氣昏昏沉沉，熱氣熏得人暈乎乎的時候，一個初中女學(xué)生走進店里來，她笑瞇瞇地和女人打招呼：“姐，你今天穿的裙子真好看，這個綠色很清新呢。”女人下意識地挺直背，露出了溫柔的笑容，點頭說：“是嘛？這是我今天特意選的呢。你放學(xué)了呀？好久沒來了，今天要買什么？”

女生扯著背包的肩帶，歪頭笑著說：“嗯，就是想逛逛，暫時不買東西。”女人看著女生在店里樂呵的轉(zhuǎn)悠，心里忍不住升起被人欣賞的歡喜來。

這個女生常常會來店里買些精致的小文具和筆記本，總是要夸女人眼光好，即使不買東西也要每天在店里呆上一兩個小時。女人時不時會和她聊聊家常，店里沒人的時候，兩人就在柜臺前一起看電視劇。

兩人姐妹相稱，格外親近。這不，窗臺上那盆花還是女生送的呢，女生也不知道這花是叫什么名字，就是覺著這綠油油的樣子怪可愛的，賣花的說它還會開花，便買了送給女人養(yǎng)養(yǎng)。

女生讀初三了，學(xué)業(yè)也越來越重，以前兩三日便要來一次店里，現(xiàn)在一個月頂多只能來兩三次，女人發(fā)現(xiàn)女生的笑容也漸漸變少了。女人關(guān)心地說：“考試考得好嗎？”考不好也沒關(guān)系，以后可以做其他的事，不一定要讀書啊……

女生笑容一滯，然后輕輕地搖搖頭說：“也就和原來一樣，沒有什么進步。”女人看到了女生眼里的失落，笑著安慰說：“沒事，沒有退步就是進步，再努力點，下次考好一點。”

女生抿嘴笑笑，點頭應(yīng)了好。

晚上女人回去照鏡子的時候，發(fā)現(xiàn)熒光燈下的自己，皮膚被綠色襯得如白瓷一般干凈透亮，她開心地笑了起來。

之后一連好幾個月，女生都沒來店里。

過了大半年，女生提著一袋熱騰騰的剛出爐的粽子來給女人。

女生看起來氣色不太好，但笑容還挺好地說：“姐，我考上市重點高中了，還是縣里的第一名呢。以后可能得去住校了，不能來店里玩了。”

女人有些不舍，點頭微笑說：“要好好照顧好自己，不要熬夜學(xué)習(xí)啊。看你這黑眼圈顏色深得啊，都成熊貓了。”

一年后，女生神色疲憊的來到店里，給女人帶了一杯口味微咸的奶茶，女人不愛喝甜膩的飲料，但這杯奶茶的味道她倒還挺喜歡。兩人相視而笑，安安靜靜地一起看了兩集電視劇，女生便告辭了，“姐，我下次有空再來看你。”

女人把人送到門口了，目送她遠去，心里想著，窗臺的那盆花還是沒有開花。

又是一年過去，女人有一天突然聽到孩子驚呼一聲：“媽媽！媽媽！窗臺的那盆花生病了！”女人急急地去看，發(fā)現(xiàn)窗臺的那盆花長出了幾枝細長的枝條，枝頭包著小小的花蕊。女人好氣又好笑地說：“它沒有生病，只是在長花枝。”

只是，這花枝三個月一寸的生長速度，慢得讓女人看著都為它著急。

女生一直都沒來店里。女人心里想，一一也許是因為她快要讀高三了……

又是半年時間，那盆花終于要開花了！一朵一朵細長微鼓的花骨朵緩緩長出，女人很高興，也許等女生回來能帶去給她看看。

高考結(jié)束了，女生一直都沒有來店里，女人想著，也許女生是去畢業(yè)旅行了，現(xiàn)在的年輕人最興這個了。

七月很快就過去了，女人知道了女生之前買的那種奶茶叫做鹽酥奶茶，時不時讓孩子去買一杯回來。

八月，窗臺的那盆花開滿了幽香的白花，女人偶爾會剪一兩枝帶到店里水養(yǎng)，因為女人想女生來的時候可以帶走一兩枝。

……

女人不知道女生在哪，也不知道怎么聯(lián)系她，只是每天剪上一兩枝細長的白花養(yǎng)在水里。

然而，等到花都謝了，女生也沒有再來。

這幾年生意不景氣，女人不得不把一半的店面盤了出去，這時真的可以稱它為小店了，就如當(dāng)初剛開店一般，店面小小的卻整整齊齊地擺滿了商品。女人獨自坐在柜臺里，學(xué)生們熱熱鬧鬧的涌進小店里來，她低頭擺弄那盆滿是綠葉的花，默默地聽著幾個學(xué)生談笑。

“要月考了，你準備得怎么樣？”

“還不就是原來那樣，沒什么大進步了。”

“明天不是最后一次月考了嘛，我們班的班主任又說起前幾年的那個跳樓的學(xué)姐了。”

“嗯……就是那個以全縣第一名考上了市重點高中的學(xué)姐？”

“對呀對呀，老師真是太小看我們了，我們才不會那么脆弱呢！”

“也不是吧……你們的班主任也是為你們好呀，我們的老師倒是沒說，不過我也聽說過。”

女人驀地站起來，幾欲開口詢問，卻又眨著眼睛緩緩地坐下去。待到那幾個學(xué)生走到柜臺，女人隨意地問道：“你們剛剛說的那個跳樓的女學(xué)生是哪一屆的啊？”

“哦！你說的是林葉葉啊，那是三年前的事了，當(dāng)初消息封得緊，倒是沒人談?wù)摗Ｎ医憬愫湍莻€學(xué)姐是同學(xué)，我們才會知道。”

“是呀，她當(dāng)年剛高考完就一個人去教學(xué)樓樓頂，沒過半個小時就有人發(fā)現(xiàn)她跳樓了，聽說是因為高考沒考好。”

女人盯著那盆花愣了半天，學(xué)生們都走了也沒發(fā)現(xiàn)，她一抹臉全是淚水，頹然地縮回椅子上。

原來……她不在了。這么樂觀開朗的人，怎么會想不開呢。

沒過幾天，女人便把小店轉(zhuǎn)讓了出去，在市重點高中對面開了一家花店，一時間生意還挺火爆的，學(xué)生們送小禮物都喜歡在花店里買。

丈夫疑惑地問她：“你不是挺喜歡那家文具店的嗎？”

女人笑著搖頭說：“不喜歡了，現(xiàn)在想開一家花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