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發呆也很美
我有很多獨坐、獨酌、獨行、獨游的文字。
用比較時髦的說法,就叫做:我喜歡“一個人發呆”。
其實我還是喜歡俗世熱鬧的。
即便真的一個人獨行獨坐,眼睛里看的,還是俗世熱鬧。
我雖贊同且力行“一個人去發呆”的度假旅游原則,其實也并非只看著山水發呆,也還是喜歡有當地人的歡聲笑語,以及他們純樸的衣著和粗糙的臉龐的。
想梁朝偉,一個人“打飛的”去倫敦的廣場看鴿子,廣場也還是俗世熱鬧。
人世的風景,是要有了人才美的。
鄉村的河埠頭,沒有了溪頭浣紗的女人,那是怎么看也美不起來的。
張愛玲是深得個中三昧的。匆匆那年,她去溫州看他,說:“在船上望得見溫州城了,想你就住在那里,這溫州城就像含有寶珠在放光。”
因此,有了一種例外,若那人兒恰好是自己心儀過的,那就是隔了幾年十幾年再回河埠頭,哪怕人影杳然,也依然覺得美的。
從這個意義上講,我想要獨行獨游也不成。
我站在海寧城那幢三層小樓(徐志摩故居)的陽臺上,天突然下起陣頭雨來,我的第一個念頭竟是要回身叫張幼儀來收衣裳。
我坐在北京恭王府的那個福晉的小院子里,鳳尾森森,萬籟俱寂。我竟想逃出院去避一避,就怕窄門響處,走出個林妹妹來,怨我來遲了三百年。
剛剛過去的那個冬天,我獨自攀上姑蘇大焦山。細雨無聲,我耳邊卻全是吼山聲,從春秋俠客到當代行者。
年輕時讀禪,見某禪師在一山頂嘆道,骷髏遍地啊!很不能理解。現在理解了。
所以,如何“一個人發呆”,穿越過來的,還是俗世熱鬧。
我只是有那么一點點的吝嗇而已。
眼前美景,胸中丘壑,心頭念想,確實不是輕易可以與同行者分享的。何必弄得人亦不喜,余亦不喜呢。
如果真是處處皆有善解人意者,我又何必一個人去發呆。
更何況,同行者能分享,其他人依然未必能分享。
所以,我的“游記”里往往很“獨”,倒不是因為身邊從無分享者。我只能說,寫出來的是我愿意示人的美;
而遮起來甚或藏起來的,則是我不舍得示人的艷。
只有我自己,一讀自己的“游記”,便如張愛玲,望得見景,想得到人,寶珠就在我心頭放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