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家法

在村里，我母親脾氣暴躁是出了名的。暴躁的脾氣源于當時艱難的生活環境。母親生了我們兄弟姐妹四人，年齡相近的兩個孩子之間也就是相差兩到三歲。到我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兄弟姐妹四人已經全部到這個世上報到了。

父母做豆腐，每天不忙到下午兩三點鐘收不了攤子。你說我們這四個，一個比一個調皮，一個比一個難調教，要母親耐著性子來講道理，根本不現實。母親有母親的辦法。她的辦法就是家法伺候！母親常用的家法有三件：一是笤帚疙瘩，掃地用的，家中的掃帚也比較多，用起來順手；二是藤拍子，曬被子撣灰用的，總是在床頭放著；三是搟面棒，母親喜歡搟面條，青菜下面做起來方便，拿搟面杖當武器用起來也方便。當然這三大件家法，母親用起來是很有分寸的。母親從不打我們的頭，屁股是首選，而且高高地舉起，有分寸地落下來。當然，那時我們年齡很小，根本不知道母親的這些技巧，總以為母親太厲害了。父親是個什么時候都不會發脾氣的溫和性格。母親不管誰管？現在長大了，回過頭來想想，母親管得對，母親的家法也用得恰如其分。家法讓我們記得住疼痛，也更明了事理。

我親身經歷家法，至今記憶猶新。記得剛上小學一年級時，那是一個星期天的早上，隔壁鄰居家小孩用蜘蛛網粘了個漂亮的小蜻蜓，正抓在手上玩。那時鄰居之間院門敞開著，全是互通的。我就走過去，好奇地看著他手里的蜻蜓，我想借蜻蜓玩一會兒，他不借。我順手伸過去，抓住蜻蜓，哪知他不撒手，蜻蜓被撕開兩截。鄰居家的小孩又哭又鬧，不依不饒。母親聽到爭吵聲，從豆腐坊沖出來，連連安慰鄰家小孩，不停地罵我，邊罵邊操起墻角處的笤帚疙瘩就往我屁股上打。我是一個非常懂得不吃眼前虧的人，轉身就跑。我以為跑到街上就沒事了，哪知剛跑到街上，還未回過神來，就聽到母親追來的沉重腳步聲。母親那粗啞的罵聲也隨著腳步聲傳來：“叫你不要打架，你老惹禍，今天非打死你不可。”我一看母親那架勢，轉身往河邊跑去。我知道母親不會水。母親追來了，我“撲通”一聲跳到河里，母親站在岸邊干瞪眼，無奈之下只得拎著笤帚回去了。事后，聽說母親不知從哪里逮了一只蜻蜓，賠給了鄰居的小孩。我心里泛起了說不出的滋味。我深知：不是母親粗暴，而是我搶人家東西不對。我理解母親追到河邊，那是讓我長記性。

在我的記憶中，母親的搟面杖打過我的屁股，也打過我弟弟的屁股，而且是同時打的。那時家里房子小，父母睡大床，床頭橫著一張小床鋪，我和弟弟睡。霜降過后，天氣就很冷了，父親總是三更起床做豆腐。天亮了，母親就叫我們兄弟倆起床。冬天的早晨，睡在溫暖的被窩里，那股愜意是無法形容的。我倆各睡一頭，母親來催起床，催一遍，我們兄弟倆就互相用腳蹬對方，希望對方先鉆出被窩。母親一連催了三四遍，我們還沒有鉆出被窩。母親肯定生氣了，掉頭從廚房的桌子上拿起搟面杖，嚇得我倆一下就從被窩里鉆出來，手腳忙亂地穿棉褲，穿棉襖，穿襪子。那時的衣服簡單，我們幾分鐘就穿好下了床。母親拎著搟面杖掉頭走了。哪知，我那弟弟挺調皮，把冰涼的手伸到我胳肢窩里，弄得我忍不住大笑。他也熬不住咯咯地笑起來。那響亮的笑聲傳出房間，傳到母親耳朵里，母親以為我們兄弟倆在背后嘲笑她拿搟面杖嚇人，氣不打一處來，轉身又沖進來。我們被堵在房間里沒有退路，盡管左躲右閃，每人屁股上還是不輕不重挨揍了三四下。好在有厚棉褲擋著，加之母親手中有分寸，才沒有造成嚴重后果。當然，屁股還是疼了好幾天。

那時，弟弟因為脾氣犟，不曉得三十六計逃為上計，所以，三大家法在弟弟身上使用頻率最高。

時光荏苒，幾十年一晃過去了。我們兄弟姐妹都長大了，都當幾十年的爸爸媽媽了。春節回家看母親，我們總是情不自禁地談起母親的笤帚疙瘩、藤拍子、搟面杖三大家法，笑得前俯后仰。我們總是拿弟弟開心，因為他脾氣犟，不知道吃眼前虧的苦處。三大家法在弟弟身上使用頻率最高。母親老了，我們拿三大家法逗她，她總是笑笑，矢口否認有這些事。我們也心照不宣地笑笑。

我這個人喜歡聯想。有一次到風景區溱湖游覽，看到溱潼風景區的旅游紀念品很貧乏，我便向弟弟妹妹建議，何不把母親的三大家法“笤帚疙瘩、藤拍子、搟面杖”縮小幾十倍，做成鑰匙扣，掛在扣子上當旅游紀念品。他們連聲夸贊：好創意！但兩個妹妹想了想，皺皺眉頭站在維護母親尊嚴的角度又提出了不同意見：家丑不可外揚。

我不這么想。我認為這是家法法制的萌芽，也是社會法制生動的實物雛形。我向溱湖風景區的好朋友領導提出這個創意，他們當著我的面連連稱贊這是好創意，但至今沒有響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