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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奧立弗堅定不屈

諾亞·可雷波爾以風(fēng)馳電掣的速度在街上飛奔,一次沒敢停下來喘口氣,一直跑到貧民習(xí)藝所的大門前。他在門口稍稍待了一會兒,以便可以表演活靈活現(xiàn)的恐怖和精彩紛呈的抽咽,還要預(yù)備好感人肺腑的眼淚,然后才重重地擂一扇小門。負責(zé)開門的一個老貧民飛奔著來開門,他畢生見過的都是哭喪臉,可見了諾亞這副哭喪相,仍吃驚得倒退了好幾步。

“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孩子?”老貧民問。

“班布爾先生!班布爾先生!”諾亞高聲嚷道,他那氣急敗壞的神態(tài)正可謂惟妙惟肖,聲調(diào)很高,又激動得發(fā)顫,很快傳到了湊巧就在附近的班布爾先生本人的耳中,他老人家居然嚇得忘了戴三角帽就急匆匆跑到院子里來了——這件奇事非常值得一提,它表明,在突如其來的變動面前,即使身為高貴的教區(qū)干事,也不免有失去自持、忘記個人的尊嚴和臉面的時候。

“哦,班布爾先生,先生!”諾亞高聲調(diào)地喊道,“奧立弗,先生,奧立弗他——”

“他怎么啦?怎么啦?”班布爾先生著急地問,他那雙金屬般的眼睛竟然發(fā)出喜悅的光芒,“是不是跑了?諾亞,他是不是逃跑啦?”

“不是,先生,他沒有逃跑,可是,先生,他兇惡極了!”諾亞說,“他想殺死我,先生,再殺死夏洛特,還要殺老板娘。喔,好疼啊!先生,你不知道我都要疼死了!”說著,他的身體像鰻魚一樣彎曲,扭動,作出種種姿勢,向班布爾先生證明,此刻他正忍受著無比慘烈的劇痛,就是因為奧立弗·退斯特的血腥暴行造成了他嚴重的內(nèi)傷。

諾亞見他把班布爾先生完全嚇呆了,又以高于先前嗓門十倍的聲音大聲哭訴著他怎樣被打得遍體鱗傷,這樣就進一步加強了效果。一位穿著白背心的紳士從院子里經(jīng)過,諾亞認為吸引他的注意激起他的義憤大有好處,于是就哭得更加起勁了。

的確,那位紳士的注意力即刻被吸引住了。他沒走上兩三步,就氣咻咻地掉頭來問:“怎么放任這條小野狗在大庭廣眾之下號叫?班布爾先生,為何不給他些顏色看看?”

“不關(guān)這免費學(xué)校學(xué)生的事,先生。”班布爾連忙說,“他差點兒給謀殺了,先生。兇手就是小退斯特。”

“啊,什么?”穿白背心的紳士猛地駐步大聲驚呼,“我早知道有這一天!我早就有預(yù)感,那個無法無天的野孩子將來總會被絞死,我有預(yù)感,老早就有!”

“先生!”班布爾先生說時面無血色,“他還企圖謀殺一個女傭人。”

“嗚,還有老板娘。”可雷波爾先生總算插上嘴了。

“你似乎說他還想謀殺老板,諾亞,是不是這樣?”班布爾先生好心地添上一句。

“不,老板剛好不在家。”諾亞抽泣著說,“要不然,退斯特早就把他殺死了。退斯特說要殺他,他說過的。”

“啊!是這樣!退斯特說要殺他,是嗎,孩子?”穿白背心的紳士急切地問。

“是的,先生。”諾亞答道,“老板娘的病又犯了,所以她讓我來請班布爾先生立刻到那里去一趟,治理奧立弗。可以嗎,班布爾先生?你能去嗎?”

“當然會去,好孩子,當然會去。”穿白背心的紳士說,滿面和藹慈祥的笑容,拍了拍諾亞那大約比他高三英寸的腦袋,“你是個好孩子,好孩子,這個便士是給你的賞錢。班布爾,快去索爾伯利家一趟,帶上你的藤杖,你打算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對這個小鬼,決不能手軟。”

“是,我決不手軟,先生,我要好好處置他。”干事應(yīng)道,同時捋了捋繞在藤杖末端的涂蠟麻線,那是專為鞭笞用的。

“叫索爾伯利不要對他憐憫,這個小壞蛋,要是他不能嘗到滿是傷痕、鼻青臉腫的痛苦,就不會乖乖聽話。”穿白背心的紳士說。

“我一定轉(zhuǎn)告他,先生。”干事一邊回答一邊快速戴好三角帽,手里拿好藤杖,自認為萬事俱備了,便和諾亞一起全速趕赴殯葬承辦人的店鋪。

店鋪里形勢依然十分嚴峻:索爾伯利先生還沒有回來,奧立弗仍然勁頭十足地踢著煤窖的門。班布爾先生仔細聽索爾伯利太太和夏洛特把奧立弗的兇悍勁兒詳詳細細說了一遍——她們描繪得如此令人膽戰(zhàn)心驚,以致班布爾以為應(yīng)先談判,再開門為宜。他先在門外踢了一腳,以示警告,隨后把嘴對準鑰匙孔,用冷靜沉著而頗有分量的聲音說:

“奧立弗!”

“開門,快放我出去!讓我出去!”奧立弗在里面應(yīng)道。

“你能聽出我是誰嗎,奧立弗?”班布爾先生仍是鎮(zhèn)定而有分量的聲調(diào)。

“知道。”

“知道了你還不住口,難道不怕我對你懲罰嗎?”班布爾問。

“不怕!我不怕!”奧立弗大膽回答。

班布爾先生原來指望引出慣于聽到的回答,這一次卻要讓他失望了。干事心中一凜,這一驚可不小。他從鑰匙孔前遽然倒退兩步,身子也僵了,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些什么。

“班布爾先生,我看他一定是喪失理性了。”索爾伯利太太說,“他一定是瘋了,否則沒有一個孩子敢這樣頂撞你。”

“這不是發(fā)瘋,太太,”班布爾先生思忖了一會兒,說,“這是奧立弗的肉在作怪。”

“什么?”索爾伯利太太尖叫道。

“肉,太太,是他身上的肉在作怪。”班布爾非常嚴肅,“你們給他吃的用的物質(zhì)條件太好了,太太。你們把他養(yǎng)成了這樣一個不愁吃穿的懶家伙,他自然就會胡思亂想了。換句專業(yè)的話說,就是你們在他身上激發(fā)了一種精神的東西,而不是像以前那樣整天只知道為吃穿發(fā)愁。那是一種與他的身份極不相稱的精神,太太,它并不是像他這樣的人天生就會有的。教區(qū)的理事們一定會這么對你們說,他們都是些非常務(wù)實的哲學(xué)家。是呀,靈魂或者精神對一無所有的貧民又有什么用?我們讓他們的肉體保持鮮活就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太太,如果你們只給這孩子喝稀粥,就絕對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了。”

“上帝啊,我的上帝!”索爾伯利太太啞聲驚呼,翻起眼珠,注視著廚房的天花板,“好心竟得到了這樣的惡報!”

確實,索爾伯利太太對奧立弗太好心了,大方地給他提供別人誰也不吃的殘茶剩飯。現(xiàn)在,她心悅誠服地接受班布爾先生嚴厲的指責(zé),真是充分發(fā)揚了逆來順受和自我犧牲的精神。真應(yīng)該挺身而出,為她說句公平話:她是無辜的,無論是在思想上、言語上還是實際行動上,她都不應(yīng)該遭受這樣的非難。

“啊!我認為,”班布爾先生等到無辜的太太視線重又投向地面,方才說,“現(xiàn)在惟一的辦法,就是讓他在煤窖里待上一兩天,餓得他渾身乏力,再放他出來。往后就只給他稀粥,一直到他學(xué)徒結(jié)業(yè)。太太,他的出身低賤,生性沖動。當年,護士和醫(yī)生就說過了,他的母親在來這里的路上挺過了種種艱難苦楚,要是別的正派女子,哪還活得成?”

班布爾先生剛說到這兒,奧立弗又使勁踢門了,他肯定是聽到了剛才的話,斷定他們接下來又將嘲諷他的母親,所以重新踢門,以致這些可惡的聲音一概無法聽清楚。正在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索爾伯利先生回來了。家里人向他歷數(shù)奧立弗的罪狀,兩位女士少不得還要添加最能激怒這位勇士的油和醋,果然,索爾伯利即刻用鑰匙打開煤窖門,揪住那個大逆不道的學(xué)徒的衣領(lǐng),把他拽了出來。

奧立弗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抓破了好幾處,頭發(fā)披散在額上,衣服也撕碎了,足見先前肉搏戰(zhàn)的激烈程度。但他臉上仍是通紅的怒容。他被先生拽出禁閉的地方,依然橫眉冷對諾亞,毫無懼意,也沒有一丁點垂頭喪氣的神態(tài)。

“好啊,你干的好事!”索爾伯利說著,狠狠地搖晃奧立弗,還賞了他一個耳光。

“他罵我的母親。”奧立弗辯道。

“罵了又怎么樣,你這個小賤貨!”索爾伯利太太說,“諾亞沒有冤枉你母親,她比他說的還要壞呢。”

“不,她不是那樣。”奧立弗說。

“她就是那樣。”太太堅持道。

“你,你撒謊!”奧立弗氣呼呼地說。

索爾伯利太太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大哭起來。

這一陣涕淚滂沱的大雨使索爾伯利毫無他法了,如果他沒有馬上對奧立弗施加最嚴酷的懲罰,而是稍有遲疑,那么,每一位有經(jīng)驗的讀者都會心知肚明:按照夫妻大戰(zhàn)的慣例,他必將獲得種種美稱——一頭畜生,一個不講情理的呆頭鵝,侮慢妻子的矮丈夫,冒充男子漢的小人偽君子——由于篇幅所限,請恕我不一一列舉。說句實在話,他一向?qū)Υ龏W立弗還是比較好的,不知是因為這樣對他自己有利,還是因為他的妻子不喜歡奧立弗。但他太太的這陣淚雨讓他別無選擇了,于是他當即把奧立弗打了一頓,這一頓毒打居然連太太都感到滿意,更不用說班布爾先生了。他不用再動用教區(qū)的權(quán)杖,倒也省了力氣。

在天黑以前,奧立弗被關(guān)在廚房后面了,讓一臺抽水機、一片面包陪伴他。晚上,索爾伯利太太在門外對其母親大作“贊美”,然后探身進那間屋子,命令奧立弗回到柜臺下陰森森的鋪位上去,諾亞和夏洛特在一旁指指點點,竊竊私笑。

不久,棺材作坊兼店鋪里只剩下奧立弗一個人了,凄涼冷寂的黑夜,給了他充分宣泄這一天苦難遭遇的好條件。他可以忍受鞭笞咬牙不哭不喊,可以帶著不屑一顧的表情任他們?nèi)枇R,因為他感到他心中充盈著一種高貴的尊嚴,支撐著他咬緊牙關(guān),就算是被五花大綁地架在火上烤,他也不會求饒。但是此刻,在無人看到或聽到的靜夜,他跪在地上,雙手掩面,一任淚水漣漣——雖蒙上帝賜予我們哭的本能,但他如此小小年紀,卻在上帝面前淚如泉涌,實屬世間罕見!

奧立弗就這樣跪在地上,雙手掩面,一動不動地哭泣著,哭了很長時間。當他站起來時,燭臺上的蠟燭只剩下短短的一截了。他小心翼翼地環(huán)顧四周,側(cè)耳傾聽,然后輕輕拔去門閂,打開門向店外看了看。這是一個又冷又暗的夜晚。在奧立弗眼中,星星似乎更遠了,簡直高不可及。外面一絲風(fēng)也沒有,樹木朦朦朧朧的身影在黑色中帶著一種涼氣。他躡手躡腳地關(guān)上店門,在即將熄滅的燭光下,收好他所有的衣裳——也就是寥寥無幾的幾件,用一塊破布打成一個小包,然后坐在板凳上,等著天亮。

當?shù)谝坏老脊馔高^窗板的縫隙投進屋里時,奧立弗霍地站起來,再次拔去門閂。他向四周投去怯生生的一瞥,在一剎那的猶豫之后,把門關(guān)好,來到街上。

他朝左右兩邊張望,不知道該往哪兒逃。他忽然記起曾經(jīng)看見大車出城時是走的上坡路,他便也朝上坡的方向走。他走到一條小道前,看見它穿過田野,知道離此不遠又是大路,便折入這條小道快步往前走。

奧立弗印象很深,當年班布爾先生把他從寄養(yǎng)所領(lǐng)回習(xí)藝所時,他在干事身旁小跑著走過的正是腳下這條小道。現(xiàn)在他就走在以前的路上,必定要經(jīng)過寄養(yǎng)所。想到這里,他的心撲通亂跳,他幾乎想要轉(zhuǎn)身回去。可是他已經(jīng)走了這么長的路了,如果折回去,他就會失去很多時間。再說了,現(xiàn)在還是拂曉,幾乎不用擔(dān)心被人看見,于是他心一橫,繼續(xù)往前走。

他來到寄養(yǎng)所門前。天色微暗,看不出屋里有什么動靜。奧立弗停下來,向菜園里偷窺,看見一個男孩正給一小垅菜苗除草。剛好那孩子抬頭,那是一張蒼白而熟悉的面孔,是奧立弗從前的伙伴。奧立弗在離開前還能與他重逢,心里非常高興。雖然那孩子年齡比他大,但他們從前一直都很好,經(jīng)常形影不離在一塊兒玩。好多次,他們共同挨揍,共同挨餓,共同被禁閉。

“噓,迪克!”奧立弗說,他看見那孩子跑過來,從木柵欄里伸出一條瘦削的胳膊來表示歡迎。“還有誰起來了?”

“沒有別人,除了我。”

“我受不了了,迪克。”奧立弗告訴兒時的小伙伴,“我是跑出來的。他們揍我,欺負我。我受不了啦!我要逃出這兒去尋找生路,你可千萬別說見過我。不過我也不知道自己該上哪兒。哎呀,你的臉色怎么這么難看?”

“我聽見大夫告訴他們我快要死了。”迪克說著,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我很高興見到你,親愛的奧立弗。可是,你別耽誤時間了,快些走吧!”

“不,不,我要跟你告別了再遠走他鄉(xiāng)。”奧立弗說,“我還會來看你的,好迪克。我們一定能見面,我知道,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你一定能幸福快樂。”

“真心希望如此。”迪克說,“不過,只能在我死了之后,不會在這以前。我相信大夫的話是對的,奧立弗,因為我老是夢見天國,夢見天使,老是夢見一些和善的面孔,可我醒來卻看不見。吻吻我吧,”迪克說著,爬到矮門上,用兩條弱小的胳臂圈住奧立弗的脖子,“再見,親愛的奧立弗!愿上帝保佑你!”

這是奧立弗平生第一次聽到別人對他的祝福,雖然出自一個孩童之口,然而,無論以后命運怎樣多舛善變,就算生活充滿艱辛困苦,他也始終沒有忘記這句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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