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假虎威惡仆敲竹杠,貪錢色夫妻成寇仇
- 紅樓夢話
- 雷應(yīng)山
- 7865字
- 2025-05-19 10:16:13
王夫人喝令賈環(huán)出去,便對鳳姐怒道:“我把家交給你來打理,如今竟出了這樣的事,你雖說病了不假,但怎么連你兄弟和大觀園里的事也不過問了?!?
鳳姐見王夫人動了氣,也不敢坐著了,只得跪下道:“太太且莫急,我雖說這幾日在太太這邊,難免顧了這頭又失了那頭也是有的,但這環(huán)哥兒說的話未必就真,咱們且細(xì)細(xì)查訪明白了再說,如今不要走漏了風(fēng)聲才是,倘或老太太知道了,卻是不好。想必那智通老貨也不敢欺瞞太太,恐怕是環(huán)哥兒見風(fēng)就是雨也是有的。前番寶兄弟挨打,趙姨娘又背地里使絆子,太太怎么就忘了。咱們?nèi)粝葋y了陣腳,倒叫她們有機(jī)可趁?!?
王夫人聽了鳳姐這話,不由得又轉(zhuǎn)過心來,扶了鳳姐起來道:“你且快去堵住賈環(huán),細(xì)細(xì)查訪明白了來回。我這邊的事暫且撂下?!?
鳳姐便告辭出來,扶著小紅急急過這邊來。剛來至家門,便見一個小丫頭子急急往里跑,鳳姐發(fā)狠叫住了,打了那小丫頭子幾個耳刮子,怒道:“大白天的,有鬼呢,怎么越叫你越往里邊跑。”
那小丫頭子挨了打,大氣不敢出。鳳姐正要審問,只見賈璉仰著眉從屋子里出來,邊走便整理衣衫,看也不看鳳姐一眼,徑直去了。
鳳姐忙扶著小紅進(jìn)來,見平兒紅著臉,在那整理衣服,床上凌亂不堪。鳳姐立時明白,發(fā)狠打了平兒兩巴掌,自己眼淚便也出來。
平兒也不敢言語,只得在一旁侍立了。鳳姐便叫小紅出去,方指著平兒的臉罵道:“好沒臉下流東西,我才離開一會兒,你便和他干這沒廉恥的勾當(dāng),你兩當(dāng)真一條心,真真只等我死了,你們便得了意了,作你娘的春秋大夢?!?
平兒只得跪在地上哭訴道:“他強(qiáng)拉了我,霸王硬上弓,我哪里強(qiáng)得過,縱和他拼了命,也是無濟(jì)于事。我的苦,卻又哪里說去?!?
鳳姐怒道:“你倒還有理了?你是死人,不會跑嗎?只怕你兩海誓山盟,甜言蜜語,早密謀下了,受用得很呢?!?
平兒哭了一回,賭咒發(fā)誓,鳳姐只是不信,索性便叫小紅進(jìn)來道:“從今兒起,我這邊只小紅在屋里,我養(yǎng)不起她這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庇謱ζ絻旱溃骸澳慵群退┮粭l褲子,索性你便離了我這里,隨他去吧,省得我見了心煩,倘或再撞見你們這雞鳴狗盜的勾當(dāng),倒叫我惡心?!?
平兒見鳳姐正在氣頭上,知道再說什么也無用,只得叩了幾個頭,站起身來,便出去了。
這里小紅安慰了鳳姐幾句,鳳姐不耐煩,又叫她出去。小紅便出來追了平兒道:“平姐姐且在那邊住幾日,等奶奶醒悟過來,必定叫你回來,她也是一時氣急,姐姐且擔(dān)待她些吧?!?
平兒抹淚道:“一起隨她來了四五個,死的死,走的走,如今只剩我一個,好歹容下了這些年,鞍前馬后,陪盡小心,恐也沒什么好下場,偏生那位爺又是個沒臉的,俗話說胳膊擰不過大腿,我又能怎么著,果真到了那么一日,我死了也就干凈了?!?
小紅又安慰了平兒幾句,兩人便已來到賈璉這邊,小紅見他二人無話,只得回來,依舊在鳳姐屋子外小心候著。
鳳姐在里邊歪了半日,方嘆了口氣道:“你去告訴賈環(huán),叫他拿了鑼鼓,把那水月庵里的風(fēng)流事到處講去,讓老太太知道了,大家伙才高興,他娘兒兩也才死得快。再者,你把興兒叫來,說我有好事給他,前番他辦差辦得好,我這里發(fā)得大紅包,只等著他來拿呢。”
小紅知道鳳姐氣急,說的反話,便只得在門外回道:“環(huán)哥那里我親自去囑咐他,必叫他守口如瓶。興兒我立馬叫小丫頭子去叫去?!?
鳳姐道:“還是你親自去吧,叫了別人,我也不放心,恐怕又走漏了風(fēng)聲,弄出什么故事來?!?
小紅只得答應(yīng)了,急急出來,去囑咐了賈環(huán)和趙姨娘,一番連哄帶嚇,果真叫兩人閉了口,倒把趙姨娘驚出一身冷汗,戳著賈環(huán)的頭罵,又連忙給小紅賠笑。
小紅這才來找興兒,把鳳姐的情形和話略說了。興兒急得直作揖道:“好姐姐,好姑奶奶,你且說所為何事,好歹露些風(fēng)來,我心里好有些準(zhǔn)備,否則進(jìn)去了,便是個死?!?
小紅道:“你問我,我問誰去,橫豎是你替奶奶辦的差。我實(shí)話告訴你吧,這事說不得,你且不要張揚(yáng),吵得眾人都知道了,到時候本來沒事,也叫你吵嚷得有事了。她叫你進(jìn)去,是讓你替她辦差,如何就打你呢,頂多罵你幾句,你好生聽著,等氣消了,事情還得由你辦去不是?!?
興兒便笑道:“若是這般,倒是好,只是說了什么事沒?”
小紅冷笑道:“你可得寸進(jìn)尺了?!?
興兒便不敢再問,只得一路心里七上八下的跟了小紅進(jìn)來。
鳳姐少不得又責(zé)罵了一番,興兒大氣不敢出,只跪在地上磕頭。
鳳姐見他這般,方叫他起來。興兒哪里敢,只跪在地上一個勁的求饒。
鳳姐便道:“若不是看在你還有些懼怕的份上,一頓板子少不了你的。你且過來,我有事叫你去辦?!?
興兒方笑著起來道:“多謝奶奶開恩,奴才萬死不辭?!?
鳳姐便把水月庵里死了人的事說了,又吩咐興兒道:“這事必然是賈芹那混賬作怪,他又是那邊東府里的人,你且去悄悄把他拿住了,就說太太這邊都審出來了,只把太太氣個半死,他若要命時,立時來見我。否則,我只和那邊他主子說去。這事你不可告訴別人,若讓第二人知道了,卻都在你的身上,你可仔細(xì)了?!?
興兒聽了鳳姐這話,心里著實(shí)一驚,又轉(zhuǎn)念一想,那賈芹平日里仗著手里有幾個錢,從沒把自己放在眼里,這回倒是要好好敲他一筆竹杠,頓時便朝鳳姐千恩萬謝的去了。
卻說賈芹這日正自無聊,便往地藏庵里來閑逛,那圓心見賈芹又來,遂尋了個由頭出去了,卻吩咐了幾個年輕又有些姿色的女尼來招呼賈芹。
賈芹見藕官花容月貌,雖剃了發(fā),卻別有一番看頭,隨即起了歹心,便吩咐人把藕官叫了過來,強(qiáng)令她來和自己一處吃酒。
藕官早聽說了蕊官的事,便猜著是賈芹作怪,心里早記下了,只等著賈芹一來,便要為蕊官報仇,遂假裝歡笑,過來賈芹這邊一處坐下。
賈芹見藕官突然這般和順,心里倒是意外,以為她屈服于自己的威勢,從此便順從了,作了自己的人也未必,當(dāng)下心里好不得意,遂又叫那幾個會些彈唱的女尼拿了家伙來,擺上些果子酒饌,鶯歌燕舞作樂起來。
賈芹摟著藕官正自得意,心肝兒肉的叫著,便來親藕官,藕官突然一嘴狠狠咬住賈芹的嘴唇不放,只把賈芹疼得暴跳起來,一巴掌急忙推開了,那半邊嘴巴子竟被咬下一塊肉來。
賈芹頓時滿嘴鮮血橫流,捂著嘴巴子亂哼哼,疼得死去活來,又發(fā)狠一腳踢翻了桌子,待要大罵時,那爛嘴如何動得,只指著藕官眼淚鼻涕和著血流了一身。
眾人驚散,待要走時,卻早被五六個小廝撞了門進(jìn)來拿住,喝令不許動。
賈芹看時,卻是興兒,頓時驚得三魂七魄出竅,便知事不好,待要上來求情,一張爛嘴卻又說不得話,也見不得人,只捂著嘴從喉嚨里哼哼唧唧的發(fā)出些聲來。
興兒負(fù)手笑道:“喲,芹大爺這是怎么了,莫不是偷吃這庵里的水蜜桃,被好大蜜蜂兒蟄了,還有你這嘴里流出來的是什么?莫不是蜜蜂屎不是?”
眾小廝聽了興兒這話,又見賈芹這般狼狽,都捂著嘴笑。興兒又道:“你幾個作死的,見芹大爺這般模樣,還好意思笑,你們有沒有同情心,還不快上去幫幫芹大爺,把他那狗嘴上的蜂刺拔了,難不成看著他疼死了不成?!?
幾個小廝便果真上來,架起賈芹,強(qiáng)扳開賈芹捂住嘴的手,順手拿了一塊桌子上的抹布來給賈芹擦嘴。
賈芹頓時疼得亂叫,幾乎不曾昏死過去。興兒方擺擺手,幾個小廝才放開了賈芹。
賈芹哭喊著一癱,跪在地上,直給興兒磕頭作揖而已。
興兒頓時呵斥道:“你仗著是東府那邊的人,平日家橫行慣了,也有今天。你手里有了幾個臭錢,便作弄得自己如同天王老子似的,把這幾處尼庵都當(dāng)成你的后宮了。你平日家的勾當(dāng),早有人舉報了,如今弄死了人,你也敢瞞著太太奶奶,欺上瞞下。太太那邊氣得要不得,已經(jīng)動了怒了,讓我來拿你,你還不從實(shí)招來。你若老實(shí),說不定太太心軟,菩薩一樣的心腸,念你也是家生的爺們,我再替你說些好話,額外開恩也是有的。你若再敢有半句謊話,皮不剝了你的,你還想活!”
賈芹聽了這話,早嚇得三魂七魄出竅,眼淚鼻涕又一齊出來,磕頭如搗蒜,卻又捂著嘴說不得話,一急,只把屎尿都嚇出來了。一時間滿屋子惡臭。
興兒見這般,反到捂著口鼻笑了,令小廝到簽房內(nèi)找來了紙筆來,喝道:“還不快寫了來,若再拖延,只把你拖去見奶奶太太罷了?!?
賈芹只得顫抖著拿了紙鋪在地上,躊躇著難以下筆。興兒便道:“你只寫你如何在這庵里玩弄女尼,如何弄死了那小戲子便罷,余者不可瞎說?!?
賈芹又磕頭如搗蒜,只把頭磕得流血不止。奈何興兒不依不饒,令小廝拖起賈芹便欲走。
賈芹哭天搶地,抱住興兒的腿求饒。興兒一腳踢翻賈芹,怒道:“這會子了,你還想賴不成,你求饒也沒用,待去了奶奶那里,她可沒這么好耐心,一頓大板子下來,保管叫你皮開肉綻,小命也沒了。”
賈芹沒法,只得寫了,卻寫的是自己在庵里喝酒解乏,叫蕊官來斟酒,蕊官一時來氣,沖撞了自己,自己呵斥了她幾句,她竟自己撞死了。
興兒看了賈芹所寫罪狀,冷笑道:“只這些?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都這會子了,你還敢和我打馬虎眼,你以為混得過去?”說著,便令小廝把賈芹架起來,拖著往外走了數(shù)步。
賈芹求饒不疊,忙又拿起紙筆,卻眼骨碌直轉(zhuǎn)。興兒會意,便令小廝們把一干尼姑都趕出去,并看住不讓人進(jìn)來。
賈芹忙從身上摸出些碎銀子來,未及開口,興兒便一把收了,又只斜著眼冷笑。賈芹會意,只得拿起紙筆,又寫了一張欠興兒賭債二百兩銀子的欠據(jù)。興兒也笑著收了,又把那賈芹的罪己口供收在懷里,笑道:“奶奶那邊說了,少了這個數(shù),是不依的。我們都知道,你領(lǐng)著官家的銀子管理這幾處尼庵,這些年你都是大爺,竟也養(yǎng)得肥了,如今叫你割點(diǎn)兒肉,卻是消災(zāi),對你只有好處呢,你別不識抬舉。”興兒說著,伸出五個手指來。
賈芹有苦說不得,只連忙點(diǎn)頭。興兒又笑道:“三日之內(nèi),你悄悄送來給我,別讓人知道,否則,你知道的!”
興兒捂著口鼻出來,那賈芹早一灘爛泥一般癱軟在地。興兒才出門坎,卻又轉(zhuǎn)身笑道:“可別忘了我的話,你若弄得好,這里的差事說不定還是你的?!?
賈芹忙又爬起來作揖,興兒才志得意滿的領(lǐng)著一干小廝去了。
賈芹經(jīng)此一折騰,滿心是恨,想拿眾女尼出氣,奈何渾身屎尿,眾女尼早遠(yuǎn)遠(yuǎn)的躲了,藕官也早跑了,且自己嘴上的傷疼痛難忍,此時出去若遇著人卻不好,只恨恨的去禪房里胡亂摸了件女尼的舊袍子換了,好不容易挨到天黑,方人不人鬼不鬼的悄悄摸了出去,到了家,見了他孤苦老娘,也說不得,只撒謊說晚間不小心跌倒把嘴臉?biāo)て屏恕4稳?,賈芹便翻箱倒柜尋了銀子和幾張銀票,一溜煙出去了。他老娘年邁,也管不得。
賈芹說不得狠心把銀票兌了銀子,心里滴著血,悄悄送了來給興兒。
興兒得了銀子,卻死活不肯交出那張供狀,只推說被二奶奶收著了,叫賈芹只管回去,若今后乖巧些,便當(dāng)沒這碼子事。賈芹沒法,只得出來,心里恨得牙癢癢,待要去賈珍那里告狀,卻又不敢,轉(zhuǎn)念一想,這興兒原是賈璉的人,如今卻暗地里跟了鳳姐,這事必是瞞著賈璉,且知道鳳姐正和賈璉鬧得仇人似的,只要把鳳姐唆使興兒弄錢的事說給他,那賈璉是個貪財?shù)暮葜?,必定叫興兒吐了出來,說不定便真勾起賈璉的新仇舊恨,索性鬧翻了,把那臉?biāo)嵝挠驳牧邑浶萘艘膊灰欢ǎ@可不是報了仇。
賈芹想到這里,索性狠心花了些銀子,在那百花樓定下了一桌酒菜,又來賈府門前角落里貓著,只待賈璉出來,便好下蠱。
可巧這日賈璉從外面辦事回來,剛要進(jìn)門,賈芹忙出來攔住道:“侄兒給叔叔請安?!?
賈璉倒嚇了一跳,見是賈芹,只見他嘴上裹著一塊紗布,如同豬八戒一般,便笑道:“你這是在槽里唝食吃傷著了?這會子有何事?”
賈芹便道:“叔叔說笑了,蒙叔叔看顧侄兒,只是一向少見,侄兒縱有孝心,竟也孝敬不得。今侄兒在百花樓擺了桌酒,請叔叔務(wù)必賞光,也給侄兒些天大的臉面,侄兒在那起外人面前從此腰桿子也挺得直些?!?
賈璉見他說得不倫不類,又見了他這般模樣,心內(nèi)早猜著了幾分,便道:“你如今管著那幾處庵院,一般也是爺了,這會子哪里還要我給你撐腰,莫不是有什么事情才想起我來,你倒是會取巧鉆營?!?
賈芹忙賠笑道:“叔叔說的哪里話,侄兒是真孝順,只是叔叔忙,竟一直沒抓著機(jī)會。叔叔對侄兒的好,侄兒都記在心窩子里呢。可巧今日老天爺開恩,得見了叔叔,我這一片孝心,叔叔就領(lǐng)了吧?!?
賈璉道:“你哪來的銀子?你這孝心我卻領(lǐng)不得。你若真有事,且說,我還有事情呢?!?
賈芹作揖笑道:“說來這事卻和叔叔有些關(guān)系,只這里說不得。咱們叔侄兩且到那百花樓坐下慢慢說去,橫豎這會子已經(jīng)到了午飯時候,我那邊也擺下了,不去,倒連侄兒的一片孝心都碎了。”
賈璉聽了這話,恐他真有什么事情和自己說也未定,又看他這般模樣,便只得隨賈芹來至百花樓。
二人剛進(jìn)門,那百花樓的老鴇便連忙滿臉堆笑的出來迎接,浪聲浪氣的笑道:“今兒起來喜鵲便喳喳叫,定是有貴客臨門,這不就來了,真是我們姑娘們天大的福氣呢。”
賈芹道:“我訂的包廂和姑娘們呢?”
老鴇忙又笑道:“芹大爺?shù)姆愿牢邑M有怠慢的,早預(yù)備好了,二位爺且隨我來。”
老鴇把二人領(lǐng)進(jìn)一間叫“玩月閣”的包廂,又叫了三四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來,便笑著出去,隨手把門關(guān)上了。
賈璉和賈芹二人喝了花酒,興盡時方把幾個姑娘攆了出去,二人又坐在殘席上說話。
賈璉笑道:“好兒子,果真好孝心,從此咱們便是自己人了,你有何話便直說吧?!?
賈芹道:“原本這話侄兒是不該說的,只是看著叔叔近來煩惱,所以只得斗膽說了,也是替叔叔著想?!?
賈璉道:“你有何話,且直說來,別磨蹭了,我還有事呢,立馬就走?!?
賈芹道:“叔叔只看侄兒這樣,卻是拜您老跟前的小廝興兒所賜,也可憐侄兒些吧。雖說侄兒對叔叔是一百二十分的敬愛,別說是人,就算是您老身邊的一只貓兒一條狗兒,侄兒也不敢得罪,可侄兒大小也是賈家的人,那興兒也太無法無天,做的太過分了,全不把咱們主子放在眼里,恐將來還不翻過天來?!闭f著便流下幾滴淚來。
賈璉聽了此話,又看他說得真的似的,便道:“這是怎么回事,你且說了來,我給你做主。那小王八蛋竟敢這般作耗,我怎么不知道他仗了誰的勢?”
賈芹便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道:“前兒水月庵里死了個不相干的小尼姑,她原是府里的戲子,那年太太施恩,準(zhǔn)許她出家,誰知到了那里,塵心偶熾,過不得那青燈古佛的日子,一時想不開,便自尋了短見。智通那老貨回過太太了,原沒什么,誰知興兒得知了,便悄悄領(lǐng)著叔叔手下的幾個小廝來,黑白不分,便把侄兒一頓痛打,硬說是我弄死了那小戲子,還強(qiáng)迫我寫了假供狀,訛詐了侄兒五百兩銀子,說若不依,便要叫侄兒吃屎去。侄兒被他強(qiáng)不過,只得含淚寫了,傾家蕩產(chǎn)給了他銀子,方撿回一條小命。如今有苦難言,有冤難伸,真比竇娥還冤些,只求叔叔給侄兒做主,主持公道,也討回些臉面,否則,侄兒也難在人前茍活,只得死了便罷?!?
賈璉怒道:“這小雜種竟背著我干這樣沒天理的事,我卻不知,量他也沒這斗大的膽,必是有人背后指使,你只說是誰指使的便罷。”
賈芹頓時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一般,卻吱吱嗚嗚不敢說。賈璉發(fā)了幾次狠,賈芹方瞅了四處,悄聲道:“這話若說出來,一者叔叔莫生氣,二者若叔叔怪罪,或者說了出去,侄兒便真的死無葬身之地了。”
賈璉罵道:“你個球囊的,這里只咱們兩個人,你且說了出來,又待怎的,我且恕你便是了?!?
賈芹方悄聲道:“聽興兒話里話外,竟是嬸子背地里做法,想用叔叔的人來辦這事,若出了事,全往叔叔身上一推便完,她自己又弄了銀子,可是好一個一箭雙雕的計策,卻只瞞著叔叔,苦了侄兒,咱們都成了她做法的冤大頭。這事明里是針對侄兒,暗地里卻是沖著叔叔來的。也不知嬸子后面還有何陰謀詭計,此事若往小了說,只是死了一個小尼姑,若往大了說,也是一條人命,她若賴起叔叔您老來,興兒便是把柄,說您老欲蓋彌彰,什么故事她編不出來。侄兒受了些罪也沒什么,只是叔叔若有些妨礙,卻于您老的聲譽(yù)有損,所以侄兒只照實(shí)說了來,還望叔叔恕罪。若叔叔責(zé)怪侄兒多嘴,侄兒這便死了吧”。說著又磕頭不已。
賈璉聽了這話,一時心內(nèi)氣憤,原本恨鳳姐已久,此刻當(dāng)真是火上澆油,卻又一時分不清賈芹說的話那些是真那些是假,便發(fā)狠道:“你若說的是真,叔叔自會給你個公道,若有半句假話,你是知道的?!?
賈芹又磕頭如搗蒜,發(fā)誓賭咒。賈璉前兒和平兒偷歡,不想被鳳姐撞見,才和鳳姐大鬧了一場,又有秋桐在一旁挑唆,早起了休鳳姐的意,奈何尋不著休妻的借口,此番新仇舊恨燃起,便罵了一句:“這酸臉心硬的爛貨,當(dāng)真作死,遲早休了她!”說完起身拂袖而去,也不理賈芹。
賈芹見賈璉的怒火已燃,想必后面定有一場大鬧,說不好誰死誰活,若那烈貨找自己尋仇,或者賈璉尋出自己的紕漏翻過臉來,自己也是死路一條,且經(jīng)過了這次,自己也難在那里立足,再不逃,后面不知還有什么火坑等著自己呢。
想到這些,賈芹索性在這百花樓里又狠狠風(fēng)流了一回,至下午,回家偷偷收拾了些細(xì)軟,一溜煙遠(yuǎn)遠(yuǎn)的跑了避禍去了,只留下一位孤苦老娘死活不管。
卻說賈璉回至府中,便和平兒、秋桐兩人說起水月庵的事,平兒只得照實(shí)說了,說實(shí)是死了個小尼姑,那邊賈環(huán)趙姨娘不知怎么又牽扯在里頭,還把寶玉告了,太太把寶玉叫來,狠狠訓(xùn)斥了一頓,說不好后面還有氣生。
賈璉便道:“怎么興兒又在里頭?”
秋桐冷笑道:“還不是你那位萬金大奶奶背地里搗鬼,也不知她打的什么如意算盤?”
賈璉火便上來,遂喝令小廝去把興兒叫來。
興兒進(jìn)來,規(guī)規(guī)矩矩站著,見賈璉氣色不對,早抖作一團(tuán)跪了。
賈璉也不問緣由,上去劈頭蓋臉一頓耳刮子,又嫌手疼,遂叫興兒自己左右開弓,打了半晌耳光,只把嘴臉打得豬八戒似的,方怒道:“你這反叛日的,竟背地里和那爛貨一起來算計我,你干的好勾當(dāng)。”
興兒見狀,早如實(shí)招了,便把鳳姐如何密謀,密令自己去水月庵的事一五一十說了,說雖得了些銀子,都上交給鳳姐了。
賈璉聽了,氣得直冒煙,又上去狠狠踹了興兒幾腳,怒氣沖沖的往鳳姐這邊來。
鳳姐此時正在吃晚飯,見賈璉進(jìn)來,一臉怒氣,便也賭氣坐著不動。小紅忙欲上來,早被賈璉喝令出去。
鳳姐冷笑道:“你這是天王老子下凡來了,好大的威風(fēng)?!?
賈璉氣不打一處來,只罵了一句“好個黑心爛貨。”便上來一腳將飯桌踢翻,正好潑了鳳姐一身湯水殘羹。
鳳姐也氣急了,上來抓著賈璉廝打。賈璉此時早對鳳姐恨得入骨,哪里還有什么夫妻情分,下手便沒輕重,早一巴掌打在鳳姐臉上,將鳳姐打翻在地,指著鳳姐的臉罵道:“你這臉?biāo)嵝挠矁擅嫒兜臓€貨,捶死了你倒是省心,也免得你背地里搗鬼,使些黑心的害人手段?!?
賈璉尚不解氣,又上來踹了兩腳,鳳姐早疼得在地上打滾,哭得死去活來。
小紅見情勢不好,早飛也似的去搬救兵,領(lǐng)著王夫人等人過來。
賈璉見了王夫人,只得哭著跪了下去。小紅忙去扶鳳姐,鳳姐只捂著肚子,疼得臉色都變了。
王夫人頓時眼淚便滾了下來,指著賈璉顫聲兒道:“你這是要折磨死我們才罷,老爺不在家里,你們便亂世為王了,早不把我放在眼里,你這是做什么?”
賈璉對鳳姐積怨多時,此時索性壯著膽把鳳姐背地里唆使興兒在水月庵里大鬧,勒索錢的事都說了出來。
鳳姐聽了,說不得忍著疼跪在王夫人前辯解。王夫人含淚道:“你手底下這么多人,你又使他的人做什么?這原是我叫你暗暗查訪,等弄明白了好打發(fā)了那些不安分的,沒想到你又趁機(jī)做出這沒臉的事來,還瞞著我,如今你們互相撕咬,也不知家丑不可外揚(yáng)。你兩也不必說了,若果真過不得,便各過各的去吧,等老爺回來,自然給你們一個決斷。”
賈璉和鳳姐聽了這話,也不敢回嘴,只跪在地上哭泣。
王夫人便喝令賈璉回去,又命小紅等人仔細(xì)照料鳳姐,若真不好,便自個去請?zhí)t(yī)來看,又令眾人不得將此事傳到老太太那邊。眾人忙答應(yīng)了。王夫人回去,自顧在屋子里抹淚不提。
這邊賈璉出來,走時撂下狠話,說從此在這府里有我沒你,有你沒我,從此形同陌路,看誰先死。
鳳姐躺在床上嗚咽,又捂著肚子疼得不成。小紅輕輕掀開鳳姐的衣裳一看,肋骨上兩處碗口大的淤青腫得老高,頓時也流下淚來。
鳳姐強(qiáng)忍著疼道:“你哭哪門子喪,我還沒死,只等那混賬王八先死了,我才閉眼。”
小紅見鳳姐傷得重了,忙叫人去請了張?zhí)t(yī)來。
一時張?zhí)t(yī)進(jìn)來,把了脈,開了藥,又說些云山霧繞的行話,便出來,卻驚了一身的冷汗。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