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獄那年，他簡直不拿馬成榮當人待，動不動就打，就罵，好幾回了，那馬成榮抱著平安去跳灣，就是不想活了。

她也想過帶著平安離開沈傳孝，去和陳廣田一塊生活，可又舍不得利軍和春華。

丹慶他爺爺去世的那年秋后，上邊來了調差組，陳廣田居然也在挨批斗的名單上，有人舉報，他當兵時，牽扯一樁命案。

通知下發了兩天后，陳廣田卻死在了家里，是喝了劇毒藥死的，身上蓋著他的軍大衣。

村里人似乎明白了他一直不娶妻到現在自殺的原因，應該是與牽扯的案子有關。

他死了，批斗的名單上也沒了他的名字，事情就算過去了。

馬成榮還領著他的兒子到他的墳上大哭了一場。

陳光田死了之后，沈傳孝像變了個人，對馬成榮好了許多。

現在一家都過的挺好了，一天賣一筐豆腐，家里不缺吃的，那個沈傳孝就是個生意精，一門心思做買賣，前段時間，光往俺東鄰家跑，打聽煮肉的方子。

現在他也有方子了，過了年，聽說要在鎮上開個羊肉館。”

大妗子看了看大舅說：“這家人的家庭事夠復雜的。”

“大人是大人，孩子是孩子，大人的事也不牽扯孩子。看看強國，啥想法吧，他愿意去就去看看人家，不愿意去，咱也不勸。”大舅平靜地說。

“我先走了，我給咱娘捎來點肉，今兒個過小年，讓她們晚上包水餃吃。母親說著，起身，走出了大舅家。

家里還有一本掛歷，孩子們都很喜歡，但是父親太想從楊忠善那邊打聽到爺爺的消息了，他拿著掛歷，在屋里來回走了幾趟，轉身走出家門，來到了楊忠善家。

楊忠善正在驢棚里鍘草，看見父親，楊忠善沒吱聲，似乎知道父親的來意。

“過了這個年，丹慶也十七歲了吧。”楊忠善說。

“這眼看就到了說親的年紀了，看看年后，把北邊那四間老宅翻蓋了吧。”楊忠善低著頭，一手抬起鍘刀，另一只手把玉米秸拿到鍘刀下，然后，兩手用力壓刀，玉米秸被短成兩截。

“也是想著蓋起來，現在住的這四間一到下雨，也有地方開始漏雨了。”

“哥，你知道俺爺的一些消息嗎？”父親終于鼓足勇氣，看著楊忠善問。

“你問這干啥？”楊忠善似乎對父親的問題早有戒備。

“別到處胡打聽。”楊忠善頭也沒抬，又嚴厲地叮囑了一句。

父親聽出楊忠善的話里有話。但楊忠善卻不肯說，父親雖然心里著急，卻也無計可施。

快過年了，馮家也沒來接連秀母女，楊忠善的心里也不舒坦。

從楊忠善這邊沒有打聽到爺爺的線索，父親開始沉下心來，他決定過了年后，抽個合適的機會，問問馬中富。

年味越來越濃郁了，各家的房前院后，家門前的街道上，被清掃的干干凈凈。家南面的灣浮山四周，不時傳來陣陣上墳祭祖的鞭炮聲。

將近中午，強國來到了家里，用包袱挎來了大妗子蒸的年糕。

“去了嗎？”強國有沒有去沈家，這是母親最關心的事。

“大姑，我去了，剛從她家出來，我就來了。”寒冷沒有遮擋住強國滿臉洋溢的笑容。

“給她家買了一箱桃酥，一扎白酒。”

“剛好，剛好，這事咱做的，不失禮。”父親說。

“見到春華了嗎。”母親問。

“嗯，都在家，有幾戶在她家等著拿豆腐，出出進進，都挺忙，俺倆在屋里坐了坐，我就說，我要到這邊來一趟，我就過來了。

“哥哥來了，哥哥來了，丹鳳激動的拉起強國的手。”

“丹鳳見到你比見到我還親。”丹慶笑著說。

“嗯，在果老莊，經常在俺家那邊，和春梅、秋芬一塊玩耍，肯定見到我很親。”強國慢悠悠的說著，兩手抱著丹鳳舉過頭頂：“哇，這么沉了，光吃什么好東西，像個小豬似的，哥哥都抱不動了。”逗得丹鳳“咯咯咯”的只笑。

“沈家又開始做豆腐了？”母親問。

“春華說，從昨天開始做的，今天還要做一天，鄰舍百家訂下的加起來有一百多斤，明天就不做了。”

“那我待會得趕緊去買，今年我自己也不再去做了，又吃不了多少。”

“大姑，你可別再做豆腐了，去年你讓俺二姑捎回去的豆腐怎么那么黑，俺奶奶說，像從草灰里扒出來的。”

母親就哈哈大笑起來。

的確，去年，母親，楊大娘和伯母三家子一塊做的豆腐，不知哪道工序出了問題，待豆腐壓實后，掀開包袱一看，都傻眼了，豆腐特別黑，像是用沒去皮的黑豆做的，而三家湊在一起的豆子是紅豆和黃豆，壓根就沒有一粒黑豆。楊忠善來看了以后，懷疑點鹵水的時間不對，總之，去年的黑豆腐讓母親、楊大娘和伯母很受傷，看相也不好，吃起來也沒個豆腐味，母親擔心吃不了，浪費掉可惜。巧的是，那天二姨來送年糕，母親可找到要家了，她割了一大塊，讓二姨帶回去，給舅舅們勻和著吃掉。

到今天，正好一年了，強國一下提起來，母親又想起了那坨黑豆腐。

“過了年，抽時間，再和春華見個面，雙方都沒多大意見，就到恁李蘭芬大姑家去一趟，她再從中撮合一下，把這事訂下來。”母親對強國說。

在母親眼里，今日強國進了沈家的門，就是沈家的女婿，自己的侄子有了對象，母親甭提有多高興了，這年頭倆人見個面，沒啥意見，用不了幾個月就把喜事辦了，哪個當姑的，不盼自己的侄子好，母親做夢都在笑。

送強國走出家門，母親和父親招呼了一聲，順便去沈家割豆腐。

“二嫂，你也來買豆腐？”

剛進沈傳孝家，院子里一個圍了土黃色圍巾的青年就和母親打招呼，母親打量了一下和她說話的這個青年。

“增祿，你不和我說話，我還真沒認出你來，你比以前白了，胖了，你啥時回來的？”

“二嫂，我昨天回來的。”

“過了年啥時回去？”

“年后不去了，在那邊干，掙錢也不多，還很累，晚上住工晚。”

“掙錢多就中啊，咱村里好多出去干活的了。”

“光給人家拉犁，又掙不到錢，能自己干就自己干。”沈傳孝手腳麻利地掀起豆腐筐里蓋在豆腐上的包袱，拿起豆腐刀問母親：“割幾斤。”

“六斤。你看咱哥樂的，一定是嘗到自己干的甜頭了，今天這么多賣豆腐的，肯定發大財。”母親和沈傳孝打趣著。

“掙什么錢，自己干也是很累，不明天就得起床。”正在燒大鍋的馬成榮接了一句。

“看把咱嫂子嚇得，我又不是來借錢的。”梁增祿看著馬成榮笑著說。

“增祿，過了年，你不去省城了？”沈傳孝把稱好的豆腐遞給母親，眼睛卻盯著梁增祿。

“不去了，在外邊啥也不方便，家里有事也顧不上。”梁增祿和母親說著話，倆人一塊走出沈傳孝家。

看著母親走出家門，沈傳孝心里忽然有種莫名的輕松，不僅因為母親幫自己消除了許光德對他的懷疑，現在，因為春華和強國的事，以后和梁家也是親戚了。

他已有了打算，如果有人指證，軍大衣就是梁萬民的，他決定還給梁增福，不會讓他犯難為。

“那你不去義都干，回來干啥？”走出沈傳孝家，母親和梁增祿放慢了腳步。

“二嫂，我也想自己開個店，義都那邊確實比咱這邊富，劉三他姐姐那個肉食店周圍七八家全是賣肉食的，逢年過節，經常不夠賣的，咱鎮上才一個肉食店，買賣肯定好做。”

“對了，劉三啥時回來？”

“明后天應該能回。”

“二嫂，你問劉三干啥？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