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想要自由!”
意料之中的回答,穆唯安早就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卻還是難忍心痛。
“好!我答應(yīng)你!”
周念君看著穆唯安像是被拋棄的小獸,眼眶紅紅的都是脆弱,卻又偏偏假裝堅強。
認(rèn)命一般地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走上前去抱住了她,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后腦勺:“我是很想要自由,卻并非你口中那天空海闊的自由。”感受著懷中人的緊繃,繼續(xù)緩緩地開口:“從你出生開始便是我的牽掛,早就深深融入了骨血,離開你,我談何自由!”
在穆唯安的身邊,就是他最大的自由。
即使是身處這風(fēng)云詭譎,暗流涌動的陽城。
對于穆唯安來說,她仿佛從地獄一瞬間回到了天堂,整個人懵懵的,但是周念君卻不準(zhǔn)備讓她在天堂久待。
扶住她的肩膀,看著她的眼睛,認(rèn)認(rèn)真真地同她解釋:“長寧,今天我同你說得話只會說這一次,你且仔細(xì)聽好了,我永遠(yuǎn)都不會離開你,但是我也不會愛你。剛才那樣的話,以后莫要再說。”
周念君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說出的每個字卻都像刀子一樣扎在穆唯安的心上。
雖然知道說出的話太傷人,但是感情這種事,當(dāng)斷不斷,必受其亂。周念君放開穆唯安,端端正正地坐在桌邊,眼神隱隱放空,語氣中是長輩對小輩的包容和無奈。
“你我認(rèn)識多年,如今口口聲聲說心悅我,可是你卻好像并不了解我。
那些不堪入耳的話我從小聽到大,成為東廠廠公不是皇上的意思,而是我求皇上的。
人人都覺得一個正常男子成為東廠廠公是不光彩的事,認(rèn)為那些是太監(jiān)該干的活,可是我卻不能茍同。
從小我看著娘真心實意地愛爹爹,看著爹爹保護想保護的人,我便覺得這也并非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這條路雖然艱難,但從始至終是我自己選的,我并沒有任何不愿。
我留在你身邊,并非全然因為感情,我從小讀的是圣賢書,治國平天下便是我的志向所在,長大后的我和小時候不同,不再是整個世界只有你了,所以你不必自責(zé),明白嗎?”
他自認(rèn)為一直很好的保護她,教會她所有的東西,但是唯獨忘了交給她愛。
穆唯安不懂,但是周念君卻清楚,兩人之間的感情太過復(fù)雜,很難分清具體是哪一種或者是哪幾種。
這般復(fù)雜的感情,對他來說不是純粹的愛情。
穆唯安以后的路很長,她應(yīng)該走得踏踏實實,坦坦蕩蕩,這些感情不應(yīng)該成為她的束縛。
理由有千千萬萬種,最根本的一條,不過是不愛罷了。
周念君可以給穆唯安很多很多的愛,單單少了男女之間的愛情。而穆唯安想要的愛,就恰恰是周念君給不起的那種。
血淋淋的事實擺在眼前,從當(dāng)年她離開陽城的那時起,他們便再無可能回到幼時的親密無間了。
穆唯安情緒不穩(wěn),又是難過,又是自作多情的羞惱,情緒擁堵在心里,漲得很疼,卻毫無辦法。
她嘴角扯出一抹難看的笑,胸口劇烈地起伏,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行了個謝禮:“是,長寧錯了,謝督主大人教導(dǎo)!”
是啊,她錯了,錯的離譜,錯的可笑。
時間最可怕的地方,就是悄無聲息地改變一個人,卻不讓愛她的人知道。
穆唯安從懂事起追求的只有一份全心全意的愛,就算作為皇家人這很奢侈,她仍然懷有期待,可是如今連最后一點希望也沒了。
兩人多年的情誼,一個忍不住心動,而另一個則是無比清醒。
周念君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知道現(xiàn)在說什么她都聽不進去:“你不必如此……今日你先回府休息,過幾日再來學(xué)習(xí)。”
周念君看著穆唯安的身影一點一點的離開,好像覺得有什么東西也隨之失去了,有一些空落落的。
自從穆唯安從周念君那里出門后直接進了宮,請求皇帝讓自己在宮中住一段時日。
穆唯平看著妹妹難看的臉色,沒有多問便同意了,準(zhǔn)許她還住以前的宮殿。
只是在她離開時,沖著背影說了一句,皇妹,皇室公主只會有駙馬,不會有丈夫。
穆唯安腳步不停,沒有人看到她臉上劃過的兩行淚。
三日后,皇宮走水,長公主的安寧殿化為灰燼,可是卻沒有一人受傷,也沒有波及周圍宮殿,像是算計一樣剛剛好。
皇帝聽聞也只是不輕不重地說了句既然沒有人命,此事便不再深究。
穆唯安宮殿燒毀后,和皇帝說了一聲,便回到自己宮外的府邸。
轉(zhuǎn)眼一月有余,穆唯安每日都在自己府邸習(xí)武看書,去禁衛(wèi)軍練兵,生活安逸地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好像那日失魂落魄的女子不是她,除了再也不愿意和周念君有任何交集。
這一日,穆唯安正準(zhǔn)備午休,簡漠匆匆忙忙走了進來,神色焦急:“主子,不好了。”
“何事如此驚慌?”
簡漠將手中的密信遞了上去:“明華縣地動了,死傷不詳。”
穆唯安一驚,明華縣地處江南,是大盛最為富庶的明西郡下屬的一一個縣,距離陽城三百余里,消息到達最快需要半日,那便是昨夜發(fā)生的地動,百姓都在睡夢之中,死傷怕很是慘重。
這時候門房前來通報說是宮里來人。
話音剛落,御前太監(jiān)吳公公急匆匆地進來見禮,傳陛下陛下口諭。
穆唯安急急忙忙進了宮,見到了正焦頭爛額的穆唯平。
“陛下萬福金安!”
穆唯平見到來人,狠狠地松了一口氣:“免禮免禮!皇妹可知,明華地動了!”
穆唯安心里有數(shù):“臣妹剛剛知道。”
穆唯平看著妹妹和平常一樣冷靜自持,收起了心底的擔(dān)憂,端起帝王的威嚴(yán):“明華地動,周圍的幾個縣也都受損嚴(yán)重,命鎮(zhèn)國長公主穆唯安帶著禁衛(wèi)軍速速前去賑災(zāi),即刻啟程,不得有誤!”
“臣妹接旨!”
穆唯平從抽屜中取出一個盒子,退給她:“如今你手中僅僅有禁衛(wèi)軍中兩千余人,怕是人手不夠,這是明西兵符,你且收下!賑災(zāi)款和糧草我已經(jīng)差人送到禁衛(wèi)軍處,但是時間緊急,怕是還有不少空缺,待陽城籌集之后盡快派專人送去!”
說完從書桌的后面走了出來,輕輕抱住了穆唯安,像是一位普通兄長對即將離家的妹妹一樣囑托:“安安,照顧好自己,要平安回來!”
穆唯安感受著穆唯平身上的溫度,她眼中的皇兄一直都是高大威嚴(yán),冰冷無情的,但是如今抱著自己的皇兄,雖然瘦削到骨頭都有些硌人,卻也是溫暖的,可靠的。
從回京以來,穆唯平便不再喚過她的小字,穆唯安也不愿喚他兄長,她叫他陛下,把自己當(dāng)做臣子,而不是血濃于水的妹妹。
如今在穆唯平的懷抱中,穆唯安不知這親近有幾分真幾分假。既然他想要粉飾這兄妹情深,自己成全他又如何。
穆唯安伸出手,回抱住穆唯平的腰:“皇兄,你也保重。”
兩個人同時沉默了很久很久,又突然同時開口。
“皇兄……”
“安安……”
兩人對視一笑。
“安安,你先說。”
穆唯安看著他:“皇兄,我有一事相求。”
穆唯平聽了,臉上的笑意更加明顯了幾分:“安安,我也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陽城南門
穆唯安身著一身黑色勁裝,身姿筆挺地坐在馬上,看著這些一臉疑惑的士兵,第一次體會到了責(zé)任二字。
在北疆,她曾見過無數(shù)比這震撼的場面,她看著師父熱淚盈眶,看著將士馬革裹尸,看著百姓生靈涂炭,內(nèi)心卻沒有一絲共鳴。
她不理解師父所說的忠君愛國,所有的一切在她眼中都是灰白的,就算她身受重傷,命懸一線,也沒有恐懼和悲傷。
佛家有云,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過去的她更像是到人間匆匆過一遭,一切對她來說都像是過眼煙云,她追求的只有自私的一點點溫暖,別人的生死似乎與她無關(guān)。
而這些渴望被周念君和穆唯安殘忍地從她的靈魂中波離,經(jīng)歷了刻骨銘心的痛,如今的穆唯安才能成長為將國家百姓至于首位的鎮(zhèn)國長公主。
穆唯安高舉手中配劍,朗聲道:“出發(fā)!”
兩千多人的軍隊稱不上浩浩蕩蕩,很快就消失在遠(yuǎn)處。
城樓上,穆唯平還是像那天迎她回城那樣,站在同一個位置,看著她越走越遠(yuǎn),總是覺得有些不踏實,像是要有大事發(fā)生。
心里默默祈愿:安安,要平安!
周念君站在穆唯平身后,從來克己守禮的他終于還是忍不住僭越:“陛下,此次為何非要是公主?”
穆唯平也沒有怪罪,只是無奈地說:“只能是她。”
“那微臣派人……”
周念君的話還沒說完便被穆唯平打斷:“不必,這一次東廠之人不可插手明華之事。”
周念君對于穆唯平的決定不可思議:“陛下?!”
“不用多說,朕意已決,違背盛意者,決不輕饒!”
周念君很想再多說什么,但聽到穆唯平的命令,也知道這一次怕是沒有任何回圜的余地。
只是明華縣離陽城快馬加鞭不過半日路程,但是其所屬的明西郡的形勢復(fù)雜程度不比陽城少幾分,陽城都是權(quán)利的勾心斗角,而明西郡則更多的是商賈之間的爭錢奪利。
但愿以穆唯安的聰明才智能夠應(yīng)對,早日歸來。
穆唯安帶著人和物資一路急行軍,但是終歸人太多,行進速度太慢,直到天黑也不過行進一百余里,剛剛一半的路程。
穆唯安看著天色晚了,下令讓將士們原地修整,一個時辰后繼續(xù)行軍,務(wù)必天亮之前到達明華縣。
簡漠拿著一些干糧和水遞給穆唯安:“主子,用一些吧!”
穆唯安接過硬邦邦的餅一點一點啃著,眉頭卻是緊緊蹙在一起,這一次明華縣的地動來得太過是時候,邊疆平定,朝中局勢穩(wěn)定,一些異心之人怕是不會放過這次機會,給皇兄找一些麻煩。
一個時辰后,穆唯安繼續(xù)帶著人前進,剛剛到明西郡境內(nèi),就能感受到這次地動的威力,越來越靠近明華,情況就越發(fā)嚴(yán)重。
剛開始只是有一些老舊的房子產(chǎn)生裂痕,后來漸漸看到不少房子倒塌,萬幸這些受災(zāi)不嚴(yán)重的地區(qū),本地官員能夠應(yīng)對,一路上余動不斷,將士們已經(jīng)從剛開始的驚慌失措到后來的無動于衷。
明華縣北部是大盛境內(nèi)最長的江——青江,得天獨厚的江河讓明華變成了漁米之鄉(xiāng),但是地動以后,這條江卻變成了大麻煩。
簡漠探查了之后,匆匆向穆唯安回報:“主子,青江上所有呢橋梁盡數(shù)被毀,離此地最近的一座橋在向東百余里之外。”
穆唯安心中盤算,百余里地,一來一回便是二百多里,最快也要半天。
現(xiàn)在距離明華地動已經(jīng)將近兩日,她耗得起,那些受災(zāi)百姓也耗不起。
穆唯安看著浩浩湯湯,奔流不息的江水,地動之后的江水格外的混濁和洶涌,往日船來船往的江面上,現(xiàn)在連一艘船也沒有,把坐船過河的可能也打消了。
“簡漠,若是強渡呢?”
簡漠思索了一下:“主子,不可!”
穆唯安自然知道不可,青江現(xiàn)在的水流湍急,而陽城之人多數(shù)不會水,目前最重要的是這隨軍的糧草和賑災(zāi)銀,強渡便不能帶過去。
站在青江邊,影影綽綽已經(jīng)能夠看到明華的影子,就這樣轉(zhuǎn)道,穆唯安真是有些不甘心。
可是如今最好的解決辦法便是轉(zhuǎn)道過橋,大局為重,穆唯安當(dāng)即下令:“轉(zhuǎn)道!”
這個時候,青江上漂來一葉扁舟,船太小了,隨時要被江水打翻的樣子。
但是撐船的老者很有經(jīng)驗,在江濤滕涌間很快把船劃到了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