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嗎？這對于皇室中人來說可真是奢侈，從父皇到皇兄，從母后到岳姐姐，凡是和皇家沾上邊的人，又有幾個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岳靖樂毫不猶豫地上了車，在丫鬟放下車簾之前，還是忍不住和穆唯平遙遙相望。

年輕的帝王身邊站著的是端莊的皇后，皇后四個月的肚子已經(jīng)微微有一點顯懷，多么和諧的一家三口，她本來以為自己已經(jīng)麻木了，可是為什么胸口還是有些酸疼。

穆唯平看著一身嫁衣的女孩，那個陪他長大的女孩，今日也要遠嫁他鄉(xiāng)，即使他是帝王，卻也留不住自己心愛之人。

本以為會相攜一生的兩個人，終究是一個鳳冠霞帔娶了家國安穩(wěn)，一個紅衣如火嫁了山河無恙。

曾經(jīng)的天長地久，不過是大夢一場。

次日一早，穆唯安按照慣例到禁衛(wèi)軍參加晨訓。

走到她處理公務(wù)的房間里，便看見桌子上放了一張紙條。

她拿了起來，看到上面寫得滿滿當當?shù)亩际堑狼傅脑挕?

“進來吧，別藏著了。”穆唯安對著空無一人的門口說。

一個將士打扮的少年磨磨蹭蹭地從旁邊走了進來，很是不好意思地開口：“殿下……”

看著穆唯安若無其事的樣子，嘴里道歉的話忽然有些難以啟齒。

穆唯安等了半天也沒聽到下文，抬起頭看向他：“怎么，在門口鬼鬼祟祟半天就為了說這個？”

少年“噗通”一下跪了下來，鼓足了勇氣大聲說：“殿下，屬下知錯了，不管殿下怎么懲罰，小人毫無怨言！”

穆唯安本就覺得他眼熟，聽到他這個話，才想起來原來這個半大小子是她報道那一天出言不遜的那個士兵。

“都過了一月有余才來道歉，怕不是有些遲了。”

少年聽到穆唯安的話，手足無措地解釋：“殿下，屬下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屬下看到您半月以來天天都到禁衛(wèi)軍和我們一起訓練，雖說待得時間不長，卻真心實意地指導我們。”想了一想又補充道，“加上您哪天在屬下面前露的一手，屬下覺得很是佩服，想跟著殿下。”

穆唯安看著眼前人真誠的雙眸：“你叫什么名字？”

“屬下齊祥！”

姓齊？

“御史大夫齊廣是你什么人？”

“回殿下，正是家父！”

穆唯安心中百轉(zhuǎn)千回，御史大夫齊廣能連任兩朝的御史大夫，按說本該是個心思縝密之人，但是恰恰相反，他監(jiān)察百官，掌管禮部，全靠一個“敢”字。敢指出皇帝不足，敢道明百官惡行，敢剛正不阿，敢不入世俗。

這齊廣家里妻妾不多，子女也不過寥寥數(shù)人，如今他的兒子對自己投靠之意，屬實有些在穆唯安的意料之外。

穆唯安思慮半晌，一直到齊祥以為她是要拒絕自己了，才緩緩開口：“如今禁衛(wèi)軍分成五所，你在哪一所？”

“正是殿下的第四所！”齊祥眼神里滿是期待和希冀。

穆唯安實在不忍心打擊：“這樣，你若是能當上百夫長，我便收你入我的親衛(wèi)，如何？”

齊祥一聽連連點頭：“好！我一定會做到的！”

穆唯安看著他信心滿滿的樣子，出言提醒：“必須靠你自己，要是令尊出手，這約定就作廢了。”

齊祥拍拍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證：“殿下放心！屬下必當全靠自己！”

“下去吧，我等著你！”

齊祥聽到穆唯安的鼓勵，心中的激動溢于言表，絲毫沒有考慮這個看似簡單的要求卻并非可以輕易達到。

當今的禁衛(wèi)軍分為五所，前三所是大將軍李敢管轄，第四所是穆唯安的下屬，第五所本應(yīng)屬于右將軍，但是禁衛(wèi)軍右將軍空缺已久，目前四五兩所都是穆唯安在管。

禁衛(wèi)軍平時負責京城各處的警衛(wèi)，其中人數(shù)最多的便是皇宮。

一所千人，共有十個百夫長，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有權(quán)有勢之人，各個世家都想把自家子弟送入禁衛(wèi)軍謀個一官半職，萬一有一天在皇上面前露了臉，便可能一步登天。

這小小的百夫長也變得炙手可熱，這齊祥若是不靠齊廣在其中周旋，想要小小年紀坐上這百夫長之位，怕是也難如登天。

晌午，穆唯安和周念君提到了齊祥的事情。

周念君思索了一下：“齊祥？應(yīng)該可以相信，你若是不放心，便派人去查查。”

穆唯安不解：“齊廣與你多有政見不和，你怎么還如此相信他的兒子。”

周念君敲了敲她的腦袋：“我在你眼里就是這么假公濟私的人？！”

穆唯安連忙搖了搖頭，但是心里卻是肯定的答案，誰不知道惹了你九千歲，能痛痛快快地死去就已經(jīng)是最大的幸福。

周念君看著她口不對心的樣子，無奈地同她解釋：“與其說齊廣為人正直，倒不如說他保守，他瞧不上我這個假太監(jiān)，更瞧不上東廠插手朝堂事務(wù)。但是，這并不影響他是一介忠臣，是一個好人。”

這還是穆唯安回京以來第一次從周念君自己的口中提到他的身份這件事情，不知聽過多少難聽骯臟的議論，他才能無動于衷地說出自己是假太監(jiān)這種話。

正常男子尚且聽不得這樣的侮辱，更何況周念君這般驕傲的男子。穆唯安心中說不出的難過和心疼。

這一個多月她日日都在甜蜜和心酸中煎熬，藏住對一個人的喜歡對她來說真是太難了。

每每想起岳靖樂出發(fā)之前要她幸福的話，她都恨不得立刻告訴周念君自己的心意，可是她不能。

穆唯安看著周念君的眼睛，一字一句認認真真地對他說：“奶娘，你是這世上最好最好的男子。”

周念君聽到這話，心臟突然緊縮了一瞬，嘴角的笑差點掛不住，想要岔開這個話題：“瞎說什么呢？我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罷了。”

這一刻，穆唯安忽然不想顧及林思念之前和她說得策略和方法，她只想告訴周念君，無論世人怎么評判他，他都會是她心中那個懷瑾握瑜的君子，他真的很好很好，好到只有她知道。

她這么想了，也就這么做了。

穆唯安一臉嚴肅地看著桌子對面的周念君，腦子里一片空白，緊張得快要不能呼吸，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真誠地開口：“周念君。”

突然聽到穆唯安叫自己全名，周念君詫異了一瞬，隨即笑了出來，“又有什么事求我？”

穆唯安搖搖頭，“下面我要說的你可能不敢相信，但是還是請你耐心聽完，認真考慮。”

穆唯安認真的態(tài)度讓周念君收起了臉上的調(diào)笑，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會重視。

被打斷的穆唯安稍作沉思，盯著周念君那看似多情的眼睛，緩緩開口。

“從我記事開始，你總是一直極盡所能地保護我，關(guān)心我。

小時候那些下人奴大欺主，你明明打不過他們，卻還是沖上去教訓。

在尚書房，你每天背著我下學，一背就是八九年。

再后來我去了北疆，我知道你常常給師父來信詢問我的狀況，我卻不敢給你回一封信，我怕一旦得到你的關(guān)心，我就再也堅持不住，只想回到有你的地方。

我沒有母親，沒有朋友，沒有愛我的人，我只有你。

我以前覺得，對于你，我好像特別自私，自私地要求你不能欺我瞞我，自私地不想你相看其他的姑娘，自私地想把你永遠困在身邊……后來我才漸漸明白，這些自私放在一起，叫喜歡。”

穆唯安用袖子抹了抹不知道什么時候掉下來的眼淚，帶著濃濃的鼻音：“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有時候會變得那么沒用，明明在北疆我什么都不怕的，可是一見了你我就委屈，我就忍不住想哭。

明知道自己身邊危機重重，卻還是想賴在你身邊，哪怕是連累你。

我很懦弱，這么多年，連自己依賴你這件事情都不敢承認。

但是你和我不同，你本可以選擇更好的生活，在陽光下，而不是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如果沒有我，你可以無憂無慮的長大，如果沒有哥哥，你可以做一個風光霽月的狀元郎，管他什么朝廷，什么東廠！

說到底，我們皇家終歸是欠你的，可我竟然不想還，是不是特別無賴。”

穆唯安又哭又笑，她擦了擦眼淚，平復了一下情緒，定定地看著周念君，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堅定：“今日，我給你一個機會，一個你自己選擇的機會，選擇你想要的生活。

不是因為我良心發(fā)現(xiàn)，也不是因為我心存感激，只是因為，周念君，我心悅你，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心悅你。

雖然我知道，讓你知道我的喜歡，就相當于把自己軟肋交給你，可是因為是你，我一點都不怕。

所以你呢？你愿意留在我身邊，不因為皇家公主的身份，只是因為我是穆唯安嗎？”

周念君被穆唯安突如其來的表白驚得愣在了原地，他沒有想到穆唯安對他竟然有這樣的感情，一時間有一些手足無措。

穆唯安也不催他，只是聚精會神地看著他，如果他選了一直夢寐以求的自由和平凡，這一次便是她最后一次這樣明目張膽地盯著他。

整個人頓時覺得輕松很多，不用藏著掖著，明明白白的喜歡他，并且告訴他。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穆唯安看著面色糾結(jié)的周念君，心也一點一點的沉下去。

是啊，她怎么還有所奢望呢？把他困在這風云詭譎的陽城二十年還不夠，還要以公主的身份困住他一生嗎？

周念君思考了很久很久，盯著穆唯安緩緩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