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清的牙齒咯咯作響,下巴抖動不止,終于變成了渾身顫抖。
少鴻伸手將她唇邊咬破的血擦了,微笑道:
“要么喊出來,要么哭出來。這樣硬咬著牙關,嘴唇都被你咬破了。你不要這樣對自己。”
風清失去了說話的能力,胸中的鈍痛讓她覺得沒辦法呼吸。少鴻的話,像是揭去了她心中覆蓋著的那片神秘地域的輕紗,又像是打開了她腦中一座荒蕪庭院的門鎖。可是,那些都是真的曾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么?風清恍惚了。頭終于不再疼痛,卻變得一片混沌。
少鴻接著說道:
“這間屋子,是你與他一起生活了一百零五年的地方。東屋的抽屜里有他留給你的信。他走的那一日曾囑咐我將那信毀了不給你看見。我沒有照做,把它留了下來。你去吧,我就在這里等你。不論結果是什么,我都不愿再做一次自私的惡人。去吧,我等你。”
抽屜里果然靜靜地躺著一個信封。風清將它拾起,她知道這里裝著的,是已經被她遺忘的,她的丈夫,她的生活,她曾切身經歷過的一段真實的,屬于她的人生。
她慢慢將信展開:
風清,竟沒想到也會有我給你寫信的這一天。從前都是收到你給我留的信,雖然每一次都在跟我告別。但縱使是傷痛,那三封信于我也都是寶貝一樣的物件,我會永生永世帶在身上,好好收著。提起筆來才知道,想說的話會有這么多。因為想起了我們的第一次相見。雖然你全然不記得了,可對我而言,那天的一時一刻,一瞬間一剎那都是刻骨銘心的,便是有一日我死了,也不會忘。你并不知道,從那時刻開始,統統都是我漫漫無涯的生命中最美妙的時光。初時你對我厭惡排斥,而后你嫁我做我的妻子,到最后,你開口說愛我。這些于我,都是超乎奇跡一樣的存在。常常有那樣的時候,我看著孩子們在眼前玩鬧,你在我身旁吃橘子或者做著什么,我的心會忽地停頓一下,以為這一切都是我的美夢。這些年,我確實恍若夢中。因為夢中是你,睜開眼還是你。有時你離我而去,有時你就在我身側笑著。我早已經迷失在你的眼眸里,分不清哪些是夢,哪些是真實的發生。
老君的法器實在是厲害。冰晶瓏給了我全新的樣貌,你給了我嶄新的性情。我喜歡現在的自己,所以更厭惡過去的那個伯陵。你從前問過我可曾吃過人。是的,我的惡行遠比你想象力能到達的地方更恐怖不堪。那個比魔鬼更可憎的自己,我不敢想象他有一日會出現在你的面前。如果不是為了救你父親,我便會在你見到我真面貌的那一天殺死自己。
風清,你這樣美好。你聰慧卻從不詭詐,你頑皮卻從不為惡,你甚至不會為了自己的得益說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謊話。而且,你是這么這么美。我是個丑陋罪惡的怪物,我不堪與你同行。所以此時,是到了這美夢醒來的時候了。在我最幸福的時候,在一切最美好的時候,在你說愛我的時候。就讓一切,永遠停在最絢爛的一刻吧。趁著一切都好。
我松開了握著你的手,可是我永遠愛你。
我的妻,我的風清,我的小丫頭。
風清手握著信,起身四下望去,眼前這屋子已與她剛剛進來時全然不同了。她走到床邊,慢慢坐下,伸手輕輕撫著床鋪上的每一樣東西。指尖倏倏,皆是溫度。
風清躺倒在床上,慢慢閉上眼。她要想起來那個人,一定要想起來那個人。
少鴻在門外望著窗子里的身影,背手而立。他此生從未做過對自己不利的任何決定,只有這一次。可他并不感到有失去的悵然,只覺得胸中明朗開闊。他知道,自己做得很對。
不知過了多久,風清走了出來。少鴻神色坦然,他已經做好了接受任何結果的準備。
“少鴻,我想去找娘。我自己去。你先回去等我好嗎?”
“好,我等你。這一次,我向你鄭重承諾,我永遠等你,無論發生任何事。”
風清喚來朱鹮神鳥,奔月而去。
行至廣寒宮門外,風清愣住了。她原本心緒悲傷神情郁郁,此刻卻有些犯了糊涂。
“師兄?你怎么在這?不是約了明日一起來的么?”
玉欽有些茫然地立在那里。見了風清,瞬間變得不知所措。旋即,他恢復了鎮定說道:
“對呀,說好了明天,你怎么也來了?”
“分明我問你在先,師兄怎么反倒又問我。再說,我娘在此處,我自然是想什么時候來便什么時候來。可是你為什么撇下我一個人來?這可是有些說不通!”
兩個人你言我語之間,風清倒是不似來時一般滿心悵惘。
正此時,宮門開啟,一美貌非常的仙女出門朝他們微微行禮道:
“小仙望舒,拜見二位上真。仙子要小仙對玉欽上真說,她知上真來意,也知上真心意。仙子說她信賴上真,所以徐上真的事,煩請上真代替仙子為兄為父,主持一切。”
玉欽剛要繼續追問,望舒轉身向風清道:
“請徐上真隨小仙進來。”
風清望了一眼玉欽,玉欽雖竭盡全力克制著,但他滿眼的祈求都落入了風清眼中。風清朝他點點頭,示意他放心。
玉欽的心早涼了。他的心,根本沒人明了。
風清見了母親,本想著撲在她懷中痛哭一場。沒想到嫦娥并不理會她的傷心,只是瞥了她一眼挖苦道:
“這么久過去了,一點點長進也沒有!還是要為了男人彷徨失措哭哭唧唧。你這樣子,叫我怎么看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