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坐在回縣城的大卡車上,寶似乎很拘謹,沒有了喊她:“跑蛋丫頭”的瀟灑神態。
霞問:“你拉了車啥呢?”
“麩皮。”
“你去中鐵鄉拉的?”
“是的,去中鐵鄉拉了一車大米。回縣上拉的麩皮。”
寶問:“你家養豬了嗎?”
霞說:“沒有豬,我家養了幾只雞,一群鴿子,還有一只狗。”
寶說:“把你送到家,給你一袋子麩皮。”
霞問:“多少錢呀?”
霞口袋里裝著姐姐兩個月的工資。
“不要錢,送給你一袋。”
“為啥?你這一車都不要錢嗎?”
“我來回給他們拉糧食。嗯,差價都是我自己的。”
“像這個麩皮,我在中鐵鄉收購的是九塊錢一袋,然后去給糧站十二塊錢。車加油的錢都是單位負擔,我除了工資還能掙差價呢?”
霞聽了后很來勁:“你一袋就掙三塊錢。我記得我家那年喂豬去買麩皮,一袋好像十三塊錢呢?”
寶說:“現在早漲成十五塊錢一袋了。你高中畢業,要是考不上大學,你可以開個鋪子。”
霞說:“哦,我想上大學,我可不想開鋪子。”
寶說:“上完大學,畢了業,還不是為了工作,掙錢吃飯嗎?”
霞說:“我就是想上大學,開鋪子掙錢也不錯,我想開個書店。”
寶說:“書店可不掙錢,我可不愛看書。現在看書的人少了,書店可以借書看,許多人也不舍得花錢買書呀。”
車慢悠悠的,繞了好多彎路,上到了山頂上。寶把車停下說:“走,下車看看下面的風景。”
霞正有此意,他倆站在山頂上。霞問:“你那天那么多花,是在哪采的?”
寶笑了笑說:“中鐵山上。”
霞問:“那么一大把。山上花多嗎?”
寶說:“不多,山丹丹花是山巖上一枝一枝拔的。我差點掉山溝。”
霞睜起不太大的眼睛說:“真的嗎?天啊!”
寶說:“我前天車壞了,你等急了吧?”
“嗯。”
寶說:“我找人把車拖回中鐵修好了,晚上還夢見你了呢?”
霞說:“夢見我了,我這么丑的沒嚇著你吧?”霞做了一下鬼臉。
寶笑了立刻就閉上了嘴。
“你身材挺好看的,你姐臉長的漂亮,但你的身材長的漂亮。”
霞有點不好意思,她長這么大,第一次聽有個人說她長的漂亮。
“不行不行,我長的比我姐差遠了。”霞說完哈哈笑起來,
笑聲傳向山澗,沖擊了黃河水也嘩嘩的笑著奔騰,寶看著霞說:“你笑起來也很好看。”
“啊!是嘛。”霞突然感覺自已確實很美,好想照一下鏡子。
“你為什么沒上完高中?就是為了早點掙錢嗎?”霞問。
寶說:“你等等。”他轉身跑向了車,把駕駛室車座墊拿了出來,他讓霞坐下,然后他坐在離霞一米遠的石巖上,看著山下。
“我是因為上不進去學了,就不上了。”
“是病了嗎?”霞問。
“比病還嚴重呢?”
“怎么了呀?”
“給我們教歷史的那個女老師,她……?”
“她怎么了?”
“她老摸我的耳朵。”
霞看了看寶的耳朵,感覺沒什么特別。寶比霞高三個年級,他們在一個學校,他說的這個女歷史老師的老公是霞的歷史老師,今年他們都調走了。
“不說了,說了你也不懂。”寶笑了笑。盯著霞問:“你大嫂走了,你大哥難受嗎?”
“有點難受,但我嫂子說她還是會回來的。”
“我那天見你大哥給在教育局上班的一個女的用架子車拉煤來著。你大哥就是那只手,唉!要不和教育局的這個女的挺般配的呢,他倆個子一樣高,一路上還有說有笑的。”
霞說:“唉,我爸著急給我大哥娶媳婦,也是很后悔。”
霞問:“你哥哥姐姐都成家了,都挺好的,過的都挺好的吧?”
寶說:“我哥自由戀愛,我爸媽當時不同意,也沒請客也沒買喜糖,他倆領了結婚證就那么過了,過的挺好,我嫂子父母早亡,她姐姐一分錢彩禮也沒要。我哥去年種了100畝油菜籽,掙了好多錢,準備買輛車呢!”
寶側臉看了專心望著遠去黃河水的霞說:“和你聊天挺美的,你要是考上大學,可能就不理我了吧?”
“怎么會呢?見了面還是會打招呼的。”霞說。
寶接著哀傷的說:“我大姐過的不好,還沒領結婚證沒辦酒席,我姐就懷孕生下來了小貝,為這事我媽和我爸成天的吵架,而且我爸媽還打過我大姐。小貝兩歲她們才領上結婚證。領上結婚證后我姐跟著小貝她爸去了鋁廠上班,離家很遠。小貝從出生就一直在我家。我大姐沒上初中,只能在鋁廠的澡堂子上班,負責收洗澡票,還要打掃衛生,清洗地面。不知咋回事,我姐又認識了鋁廠開車的一個司機,說是臨時工。這司機有次很晚了來洗澡,洗完澡幫我姐擦洗地面,打掃衛生,結果他倆好上了,并且懷了司機的娃。小貝她爸就和我姐離婚了,也不管小貝了。我姐又生了個小男孩,沒功夫再管小貝,也不來家里看她,后來我們才知道這個司機對我姐不好,老打我姐。而且他是回族,不允許我大姐回家,怕吃大肉。小貝的親爸爸已由技術員升成了鋁廠的廠長,又結了婚,徹底忘了有小貝這么個女兒。我媽心情不好時,或想我大姐時,氣全撒在小貝身上,我姐也不給小貝錢,我媽又那么愛錢,所以小貝也很可憐。我大姐和這個回族人四處打零工掙錢帶娃,生活很難,沒有錢撫養小貝。”
霞說:“還好有你父母,小貝也長大了!”
寶說:“是啊!她很聰明,開學三年級了。每天寫完作業,就和我父母看新聞聯播,還有大風車節日,看電視有好處,她普通話說的極好,老師很喜歡她,每天都叫她朗誦課文。”
霞認真聽著問:“你大姐長的漂亮吧!”
寶看著霞說:“不漂亮,我和她長的很像。”
霞看著寶說:“這樣挺好的,個也很高?”
寶說:“個子過一米七,但是女的和我一樣就不好看了,皮膚太黑。眼睛下還有顆痣。”說完指了指自已臉上左眼睛右下角一顆黑痣給霞看說:“這有痣的人命苦,叫淚痣。我大姐這有一顆特別大,比我這顆大多了。”
霞說:“你還信這些呀!”
寶說:“我爸這有一顆。”
霞說:“那就是遺傳唄。”
寶說:“我爸過的很糟糕。”
霞又“啊……”了一聲看著寶。
寶說:“你沒聽你父母說過嗎?我爸老家還有三個孩子。”
“沒有聽我父母說過聽我姐說過。”霞如實說道。
寶說:“你父母人都好,善良,勤勞,不多話,不談別人長短。你父母真的從不吵架打架嗎?”
霞說:“從不吵架,更別說打架了,嘿嘿嘿……難道你父母還打架嗎?”
寶憂郁的說:“從我有記憶起,他們就吵就打,從沒間斷過。”
霞又啊了一聲問道:“咋打的呢?”
寶說:“每次都是一個原因,我媽不給我爸路費,不讓我爸回老家去看孩子,斥責我爸當初隱瞞實情騙了她。”
“那么你爸當初為何要這樣做呢?”
寶說:“誰知道呢?”
霞問:“那你媽啥時候知道的?”
寶說:“早就知道了,我媽從小沒有父母,沒什么親人。哪也去不了,也不知道該去哪兒,沒辦法全靠發怒把日子往后推,我爸讓著她,任憑我媽打罵哭鬧。我爸掙錢都給她管。所以就這么過下來了,我爸一說想回老家。我媽就哭鬧尋死覓活。”
霞說:“你媽又有文化又有工作還是挺好的。”
寶說:“是啊,她很能掙錢,掙了錢存起來,不吃不穿,我兩個姐姐的衣服都是她扯布做的,一穿就是好幾年。我這件衣服是我哥的,我穿了好幾年了,我掙的錢,我媽每天也都存起來,說是給我娶媳婦用。我媽當了幾十年糧站會計,我爸工資她管她領,她一邊上班,一邊抽空找錢掙,經常裝卸糧食干零活。她不讓糧站找民工卸車,她御,掙卸車費。一麻袋青稞都一百五十斤,一般男人都背不動。我爸不讓她等掙這個錢。她非要掙,我那年放學親眼看到我媽背著麻袋上糧倉,跪到了地上起不來。從大車卸下來還得背到糧倉,上糧倉時我媽絆倒了……”
霞默不作聲,想起姐姐說錢家是存款大戶。這樣辛苦省吃儉用,一個女人用盡全部力氣掙的錢,存的款,誰可以有資格去花呢?誰花這錢,這女人會愿意啊?
寶揉揉眼說:“那年我那個老家的大哥來了,說他母親去世了。我爸想給他在這安排個工作。他長的很像我爸,但個子很矮,黑瘦。一看就是從小吃苦,吃不飽飯的農村人。我媽又哭又鬧,多虧我這的哥哥和二姐給他路費讓他回去了,我爸想多給點錢,但我媽一分不給。那次打的很厲害,我爸打了我媽一耳光,我媽打了我爸四五個耳光,然后把頭亂撞,墻上,門框上。口口聲聲說不活了。把錢全燒了誰都別想要。”
霞看他說著不停擦著擦眼睛。不再吭聲。
“我二姐雖說是嫁到了副縣長的家里,可到現在我二姐也沒有工作,他們也沒給安排,還好我二姐夫對二姐挺好,他們的小孩小琴挺可愛,比小貝活潑多了。唉,我這倆姐姐都是沒領結婚還沒辦婚禮就懷孕生孩子。我二姐夫家原本是要大操大辦的,因為他家就一個兒子,可是定的日子快到的時候,我姐的肚子太大了,就把婚禮取消了。我母親說兩個女兒把她的臉給丟盡了。”
一片云飄在天空,剛好罩在遠處對岸的一片樹林,寶指著對霞說:“你看那果園好像打著傘。”
霞說:“那就是果園呀,我姐說帶我去,一直忙著也沒去。”
寶說:“下周我帶你去。你有時間去嗎?跟著我去吃蘋果。”
霞說:“我不能再跑了,該在家寫作業了。”
寶說:“你們姊妹長的漂亮,人又穩當,還愛看書學習,你兩個哥哥的字都寫那么好。”
霞興奮的指著山下說,那就是五龍營業所院子吧。”
寶笑咪味地說:“對呀!”
霞問:“學校在哪?”
寶說:“學校在大北面,看不見,讓果園的這山擋住了,果園那邊下去山坡是學校,學校挺大的。”
“你去過?”
“去過,送過我們同學。她弟弟在你班,你認識的。”
霞觀察了一下寶:“大耳的姐?”
“對對,你還知道她弟弟的小名。”
“知道的,班里都這么叫他,他長的挺帥的眼睛大大的,他姐姐也很漂亮吧!”
寶說:“她個子小,沒你漂亮,皮膚很黑,從小就干地里的活,我去年去她家還幫她家地里拔過草,累壞了,她父母對我可好了。。”
霞問:“丈母娘對女婿的那種好嗎?”
“她比我歲數大,為了復考大學,她來我們班補習高二的課。感覺她有點特別。就和她成了朋友。我退學,參加招工考試,她來過我家,勸我繼續上學考大學。后來又來過一次,想讓我爸給她在糧站找個臨時工的工作干。”
寶略帶羞澀說:“我倆不可能的。我再沒去過她家,她來我家兩次。我媽媽不歡迎,不讓我和她交往。”
“為什么?”
寶說:“我媽說農村各方面條件差,主要是沒錢,我媽把錢看得很重要的。對了,麩皮你就給你家里說是買的啊,要不然我媽知道了會生氣的。”
霞說:“那么,麩皮我不要了,家里也沒有豬。”
寶著急說:“麩皮拌上灰條菜或者爛菜葉子喂雞,雞下的蛋可大了。”
“那好吧!”霞看了他一眼低聲說。
山頂上起風了,天上云越來越多,蘋果園上方的云呈青黑色,山下的景色帶著一層暗暈,黃河水聲小了,顏色也發起了青,房屋依舊是白白的在綠樹叢中。梯田層次分明。霞仰望天空說:“趕緊回吧,萬一下大雨麩皮濕了就麻煩了。”
寶說:“你挺懂事的。”
霞不好意思說:“我沒有你懂事,你都能掙錢了。”
“那我比你大五歲呢。”
“你上學為何那么晚呢?”
寶說:“我九歲那年小肚子和大腿根老疼,我媽買了士霉素,黃連素,給我吃,后來我尿不出尿了。上了醫院,大夫說得動手術,是靜脈曲張。所以我上學就耽誤了一年。后來又犯了一次,又做了一次手術。”
霞“啊!”了一聲問:“在哪里?”
寶紅著臉說:“位置很特別。我的牙齒是吃四環素藥造成的。”
霞說:“我以為你們家有錢吃糖吃的呢?”
寶說:“我家是有錢,可是我媽不舍得花,有病都不去醫院看。”
霞說:“我爸也是,退休費,不治病,全給掉了我大嫂。”
寶說:“你爸看病不是全報銷嗎?其實行政單位是好,你考上大學一定要進政府機關。你別看我爸這個站長挺好的,但是他看病不報銷,說以后企業是會報一部分的。我媽把錢管的很嚴,說等企業有報銷醫藥費政策,再去給我爸住院治療。我感覺我爸得的也是糖尿病,每天喝大量水,飯量大,胃口極好,我媽給我爸一天做五六頓飯,我爸沒下過廚房不會做飯,我爸很愛喝糖水,我們家冰糖是不斷的。”
上了車,霞看到車的工具箱有個新盒子,問道:“這是什么?”
寶說:“口琴。”
霞驚訝的問:“你會吹口琴。你剛剛咋不吹一個呢?”
寶說:“下次我約你出來到大河壩坎巖玩,帶上口琴,吹給你聽。你敢出來嗎?”
霞嗯半天沒回答。
寶說:“這是糧站上班的一個女孩送給我的,我退給她了,可她又放我車上了。這種歷害的女孩,我害怕。我還是要退回去的,我不想收她的禮物。”
霞說:“她為啥這樣干?”
寶說:“你好憨啊!”
“憨?”
“嗯!是個憨敦敦。”寶微笑著開著車望著前方石子大路說。
“那天你還喊我“跑蛋丫頭”是啥意思?”
寶臉立刻紅了:“對不起,嗯,聽說你爸特別寶貝你。”
“你爸不寶貝你嗎?”
寶笑了笑說:“我爸對我們很嚴肅,幾乎不怎么和我們玩笑,我兩個姐姐從小都怕他,見他都躲起來。不像你爸那樣,記得小時候我兩個姐帶我去看電影,我們見你爸爸把你架在脖子上,你們一家人開開心心。聽你爸叫你娃娃娃娃的……當地人把女孩不都叫丫頭嘛!”
“那么跑蛋是啥意思?”
寶不好意思看著窗外放慢車速說:“男的看女孩子主要看臉蛋,屁股蛋,嗯……把不在家好好待著的四處轉游就叫一一跑蛋丫頭。”
霞覺得非常新鮮,從來沒人和她聊過這么些個話題。霞不說話了。
寶側過頭問:“你生氣了?我約你,你還出來嗎?我想自己買個車跑,現在出廠的一種新卡車上裝有錄音機。你喜歡聽歌嗎?”
霞說“很喜歡聽歌。你會吹口琴,會吹什么歌?”
“我這兩天學會了吹巜昨夜星晨》。聽過這首歌吧?”
霞說:“聽過。我家對面,之前是縣招待所洗澡堂,現在改成了歌舞廳,天天晚上都是這首歌。很好聽。”
“你去舞廳了?”
“”沒去過,我爸不讓去,連我姐都不讓去。”
“下次我送你一個小錄音機吧!”
霞慌忙說:“不要不要,為什么呢?你為什么要送我個小錄音機?”
寶咬了咬牙,說:“因為我喜歡你。”
霞一下子不知所措說“我以為你喜歡我姐呢?”
“你姐?為什么?”
“因為我姐比我漂亮。”
寶笑了說:“你記得你那年和你爸來我家嗎?”
霞一臉茫然說:“不記得了,小時我爸到哪串門,喝酒,吃席,甚至去打麻將,都帶著我,去的太多了,不記得了。去你家怎么了?”
“看你很可愛唄!我媽那時候就說你很可愛,和我很般配呢?”
寶看了眼霞說:“當時好像記得你爸來找我爸批大米。我媽來重要客人,才把鎖著的糖果端出來,你一塊也不吃。”
“我一定給你買個錄音機。”
“不,我不要,我爸媽不讓我要別人東西。”
“那我約你,你出來嗎?”
嗯,我高中畢業再和你約吧!”
寶沉默了。車路過一個村子。寶說:“這是唐乃亥村,村長也是咱山東老鄉。你來過這嗎?”
霞說:“我沒來過,聽我媽說過,我媽來這村買過麥子磨過面,那年供應的糧食不夠吃,沒辦法,我媽跟著政府大灶收購麥子的人來過這里。”
霞看著專注開車的寶,雖然穿著好幾年前的軍裝便服,而且是他哥哥的,但寶很帥氣,黝黑的臉,很瘦削。手很大,很粗糙。握著方向盤,神態自如。
寶沒有側頭看霞,笑著說:“看啥呢?我還行吧,是你喜歡的類型嗎?”
霞忍著羞怯說:“你家管著糧站,每月吃糧食也不缺,你咋這么瘦呢?”
寶說:“你要給我做幾頓飯吃,我可能就胖了呢?”
霞說:“我可不會做飯,我們家就是我媽,我姐做飯,我二哥也會蒸饅頭。過年過節我爸做。輪不到我做飯呀!”
寶說:“不急,女人成家了就會做飯。”
“我才不成家,我爸說他要養我到老。我爸做飯可好吃了。”
寶說:“我會比你爸爸對你好的。你興許都會叫我親爸爸呢?”
霞臉紅了,不知為什么她想起了小時候擠爸媽床上睡,半夜朦朦朧朧聽到:母親秀愛不停叫著爸爸哥哥好哥哥。
寶看了看霞問:“又生氣了?”
寶說:“你看我這手做了飯,你敢吃嗎?吃得下去嗎?我倒是會下面片呢?”
霞說:“哦,我們家沒人會做面片,也從來不吃。那么拉面你也會做了?”
寶說:“拉面我不會做,我二姐會做,她當初結婚的時候,她婆婆家是甘肅的,說要是不會做拉面和面片,就不給買金戒指,結果會做了以后,戒指鐲子都給買上了呢!你趕緊學會做,我給你都買上,備著。”
霞咯咯咯的笑了,笑完一會兒覺得自己太不像話了,為什么要笑呢?
寶也一臉微笑,霞轉頭看著車窗外。
路在河灘,全是大塊的石子,很顛簸,遠處的兩大朵云,就像兩個胖胖的可愛的娃娃手拉手,天上風可能很大,一會兒就變了形狀分了開去。眼前一片荒涼。
霞問:“這個村生長麥子氣候也好。夏天也很美吧!”
“菜瓜長的很大,去年這村長家給我們家拿來了些菜瓜,他們想讓我和她的小女兒在一起。這些河灘里可以淘洗沙金,這個村的回民好多人都淘金子發了家。”
“怎么樣?村長家小女兒。”霞不悅的問。
“太漂亮了,可是我不喜歡太漂亮的女人。我天天跑車,出門在外,太漂亮的不安全,我好想找一個丑一點的呀!”
這次霞真的生氣了。
寶說:“逗你玩呢!她呢,主要還是我母親不同意,因為他父親也類似我爸,把老家的老婆孩子離了,然后重新找的女人成的家,這個女的當時帶著一個大姑娘,嫁給了他。我媽說這村長和他老婆帶來的,這個大女兒有不清白的關系。他倆生的這個小女兒嗯,還行吧,胖墩墩的。
“你們兩家,村長和站長,結合起來挺好的呀。”
“我那天送他們爺倆回家,到了這個村,不行啊!有病!”
霞好奇的問:“啥病?”
“狐臭。”
“沒聽說過,也沒聞見過,不是說有這種病的人,唐明皇一類的男人,有的人聞著很香嗎?”
“可是我聞不慣呀,太難聞了!”
“要她沒有這個病,你倆就成了唄!”
寶把頭伸出了窗外說“我好像聞到了醋味了!”
霞不支聲,她也很吃驚,這和她有什么關系呢?
霞連忙轉移話題問:“你的手泛白,這么粗糙,是什么病嗎?”
寶說:“讓汽油和機油腐蝕的呀,我沒有病。這些就舊大卡車不是這壞就是那壞,全得我自己修,所有零件就得在機油和汽油里清洗,懂不懂,丫頭!”
村莊破敗的公路,霞突然感到很傷感。為村長和他的小女兒感到難過。好像是發生在霞身上一樣,父親光遠帶著自己去把她送給別人,可是別人不要。被對方一番好意的用車送回了家,還厭惡你身上有氣味。想到這腦子響起在姐姐玉訂的雜志上讀到的,阿根廷的一個作家,名字那么老長霞沒記住,其中幾句是這樣的:我給你貧窮的街道,絕望的日落,破敗郊區的月亮,我想用這些把你留住。
但大多數生活在這些貧窮的環境不是想要留住誰,而是想逃離這個地方,讓自己最親愛的女兒,用結婚的方式改變命運。遠離而去。
上了柏油路,快到縣城了,路邊是整齊的白楊樹,樹干已經很粗壯了,這些樹就是秀愛她們縣政府家屬們種的,秀愛愛和光遠結婚那年,上面動員家屬們春未種樹,職工們每年都是種的,可是年年種年年死,是秀愛建議每個種樹的人,深深挖坑,使得這一片樹全成活了,這片樹林和青的年齡一樣。
樹林后面就是學校,霞突然感覺很興奮,白楊樹葉子閃閃發著亮光,正面是白亮光,背面是青亮光,呵呵,粗壯光滑的白楊樹樹干上都有大大的眼睛似的枝杈傷疤。霞被這些眼睛盯著,一下子打開了對寶過往在記憶的閘門。
霞側過頭詳細盯著寶看了一下。寶立刻問:“怎么了?嫌到家,太快了。早知道天這么好,不下雨,車應該開慢點。”
霞沒吭氣。她想起來了,那年跟著爸爸去糧站找寶的父親批大米,是正月十七,家里就沒有任何吃的了。
秀愛說:“求人家批大米,大正月空著手去不好吧!
光遠說:“沒啥不好的,我要有禮物,還不找他批糧米去呢?”
霞想起來,去寶家,父親是硬著頭皮去的,她也非常難受,老想媽媽的那句話,大正月空著手去求人家不好吧?所以她才沒吃寶的母親給的糖果。
霞也想起來這個小紅老師的樣子。她上了初一還是初二的六一那天,運動會開幕式完了以后,她們幾個沒有運動項目,出了校門到這片樹林子里玩,楊樹葉子淡綠色非常的美,天空藍藍的,一大朵云,就像一只小船似的昂頭前進。霞因為穿的姐姐前幾年的白襯衣太暗舊了,開幕式上,被已經練好的儀仗隊里給退了出來。樹林子里空氣清新,霞的心情從沮喪中一下子好了起來。她們唱著“藍藍的天空,銀河里有只小白船……”在樹林里追趕著玩時,霞看到了穿著白襯衣藍褲子很帥氣的寶和一個脖子圍著一條紅紗巾臉有點黑,但很秀氣很漂亮的女孩,坐在樹根聊天,兩人滿臉歡喜。
顯然,寶和小紅老師也是像姐姐和偉一樣的談戀愛,沒成功。也可以說是不想再繼續,姐姐那么傷心,絕望。霞想:偉有了新歡,早早的結了婚,偉未必很傷心。想到這霞感到有一點恐懼,有一點憤怒,想去把偉給狠狠扇幾個耳光。又有一點莫名其妙。感情的事很復雜。明明是移情別戀,何必要說因為我母親不同意做借口。還是與其個聽話的男孩,因為也像自己的大哥青那樣聽從父母的安排,很聽話。不得已而為之?她想家了,想爸爸媽媽了。什么麩皮,什么小錄音機統統不想要了。但對剛才的笑很釋懷,有多少事能讓自己開心過呢?多久不曾真正開心的笑過。父親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幾乎是臥病不起了,霞感到生活很沉悶。很害怕,害怕父親這棵干枯的大樹會突然一天倒去。錢是不能買得到感情的,這個珠拿著錢就走人了,而大哥青也并沒有因為家里花盡了所有錢,而愛上這個珠。
他倆沒再聊。到了霞家,寶上了大車廂扔下一麻袋麩皮,跳下車將麩皮扛到肩問:“狗不會咬我吧!”
霞說:“我倆抬吧!”
“你別動,我扛慣了,麩皮一點不重,你別沾手。”
霞趕緊跑前面開了院子的小木門說:“我家小黑蠢頭蠢腦,咬不咬誰?得看它心情,有時候咬,有時候不咬,不過是拴著的,沒事。”
霞家的狗在睡覺,抬頭看了看霞和來人接著就睡了。
秀愛認出是錢家的小兒子寶,非讓寶喝杯茶再走,寶說得趕緊回糧站卸貨。開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