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榮禧閣，日頭已經從云層里了探了出來，陽光雖暖可與從地底升起來的寒氣交雜在一起，卻是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朱姨娘笑著推遲了吳媽媽的相送，但見人影看不見了，臉色當即就落了下來，冷冷道：“咱們這個太太瞧著可不是好對付的人?！?

說著有瞥了一眼，眉眼聚攏著陰郁的云姨娘，不快頓時一掃而空，如今騎在她頭上的人，現在與她平起平坐，說不準日后還不如她，心情又頓時大好。

朱姨娘露出笑顏，高聲道：“原想著云姨娘若是要搬出正院，人手定然不夠，還想著讓春暉閣的灑掃家奴去幫襯一下，如今可是省我這番好意，也教云姨娘的苦心落空?！?

朱姨娘走到云姨娘面前，臉上譏笑越濃，俯身在她耳邊又道：“以后可切莫再做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蠢事了。”

云姨娘神情露出一絲陰森，可面上嫵媚之意越顯，低低笑著：“蠢的是你自己，明知老爺不喜歡，偏偏又要故意惹他生氣。你的那些小聰明是一輩子都抓不住老爺的心?！?

朱姨娘頓時目露兇光，狠狠瞪著云姨娘，咬牙罵道：“狐媚子的下賤東西！”

云姨娘不怒反笑：“能得老爺喜歡那便是狐媚子？可惜朱姨娘你一輩子也做不了，你甚至連知微園那個天天吃齋念佛的女人都比不了。”

朱姨娘臉色猛地一變，連呼吸都重了一分，她瞪大的眼睛看向遠處穆辭離開的背影，越發將手爐握緊，五官扭曲恨聲道：“賤人，都是賤人！”

……

遠處離開的穆辭沒能將朱姨娘與云姨娘的話聽全，可該聽到的卻是一字也沒落下，她目光緊盯著屋檐外的青空，幾分惆悵與落寞不禁從眼底涌了出來。

她微微在心里嘆了一口氣，心思越發重了。

“阿娘要見我？”穆辭問道。

善善點頭說：“小姐進了榮禧閣不久，姨娘就差了許媽媽前來傳話，說讓小姐出了榮禧閣，去小佛堂用飯?！?

原身身死，穆辭擔心自己一旦去見了蔣姨娘這個親娘，就被發現自己與原身的不同，到時候可就什么也兜不住了。

念及此處，穆辭眉頭微皺，傷口又開始刺痛起來。

云姨娘對朱姨娘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比不過蔣姨娘？

可蔣姨娘不是多年前就不再爭寵？

云姨娘就這樣簡單一句提起蔣姨娘，朱姨娘就如此害怕……

她們為何這樣忌憚蔣姨娘？

穆辭眼神一凝，或許她真的要見一見蔣姨娘，賭上自己會被察覺發現的危險。

而且蔣姨娘為何會選在今日讓她去小佛堂用飯？

千愁萬緒怎么也理不清思緒，穆辭不由放棄，只能告訴自己以不變應萬變。

知微園的小佛堂，比之知微園更加冷清至極，可小佛堂內卻是暖烘烘的，像是早早就為穆辭備下一樣。

穆辭身子剛回了一些暖意，抬頭便見一穿著素雅的女子從里間走了出來，干凈至極，身上唯一的配飾便是手上挽著的佛串，與云姨娘的嫵媚相反，蔣姨娘因長年念佛，心境平靜，恍若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妃子一樣。

她看向穆辭之時，清冷至極的目光中，才恍惚看見一絲墜入俗世煙火的暖意。

可這樣一個女子怎么會隱沒于一個普通商賈人家的后宅內？穆辭心頭浮上這樣一種疑惑。

她突然有些明白，為何云姨娘和朱姨娘談及蔣姨娘時會這樣忌憚和害怕，這樣一個女子若是有心爭寵，根本誰也搶不過的。

想來當初蔣姨娘初進穆府時，云姨娘與朱姨娘沒少吃苦頭。

蔣姨娘看到穆辭額頭上的白布，瞳孔微微一縮，道：“坐下用飯吧?！?

穆辭點頭，聽到蔣姨娘說的話，身體不受控制的涌上陣陣酸澀的哭意，心口悶悶的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垂下的手下意識動了動，好像是想要不自主的去親近蔣姨娘，渾身豎起的防備在這一刻出現了絲絲裂痕。

穆辭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喚眼前的人一聲“阿娘”，可話在喉嚨里轉了半晌，也沒有說出來，只是默默低頭用起飯來。

一大早的勞心費力，穆辭本是有些麻木，可一口青筍入嘴，卻是激起了她有些遲鈍的味覺和餓意。

圓桌上擺放的膳食極為簡單，兩碗碧梗粥，一碟水晶冬瓜餃，一碟清炒竹筍，可顏色和味道上卻誘人之極。

午時用完后，許媽媽又端上了兩碗羊奶，穆辭見蔣姨娘飲下，也不加多想，也跟著喝了一小口，膻味兒除盡，味道香醇。

“小姐從前可是最不喜歡這羊奶的，無論用了什么法子，總覺得這羊奶有一股兒膻味兒，今日倒是喝的乖巧，沒有教人哄著?！眳菋寢屆嫔弦幌驳?。

可穆辭的臉卻是細微的變了變，才卸下的防備一下又武裝了起來。

她捧著瓷碗的手略微有些發緊，長睫掩下眼底的暗流，微微抬眸看向對面的蔣姨娘。

蔣姨娘放下瓷碗，并未在意道：“喝多了也就習慣了，阿娘的茵于奴總歸是要長大的?！?

許媽媽聞此，也笑著說：“是要長大的?！闭f完就端著瓷碗走了出去，給她們母女倆留下說話的地方。

穆辭聽得蔣姨娘說“茵于奴”三字時，稍稍愣了一下，便知蔣姨娘喚的是原身的乳名，一辭為別，茵于又暗指笛音，兩兩為別又為離，原身這個名字倒是有些讓人難以捉摸的深意。

“茵于奴今日見了太太，你覺得太太是怎么個人？”蔣姨娘突然道。

穆辭眼眸微動，心里猜測蔣姨娘的話到底是何意思，回想今日請安發生的事情，高氏的為人？

她略微沉吟片刻，道：“日久才見為人，女兒初次見太太，并不清楚?！?

蔣姨娘聽穆辭模棱兩可的話語笑了，她將穆辭環在懷里，摸著她的鬢發，又小心避開她的傷口道：“的確日久才見為人。人比之那些山林精怪才是最會偽裝騙人的。可我聽聞太太一回來，便打壓的云姨娘毫無還手之力，你難道不怕以后被她欺負？”

穆辭枕在蔣姨娘的肩上，反問道：“阿娘怎么知道云姨娘毫無還手之力？明明阿娘沒有跟著我去請安?！?

蔣姨娘這話問得有些奇怪，好像在隱晦至深的想要告訴她什么。

“而且為什么要擔心太太欺負我？太太剛回府，若是對我們不好，那父親肯定也不會那么喜歡她了。那樣的話，云姨娘就高興了?！?

穆辭不擔心之后高氏會故意苛待她，因為高氏的怨氣在于穆梁寧愿認一個瘦馬為主母也不肯承認她這個三書六聘的妻子為正頭娘子，她要向穆梁證明他這些年做的都是錯的，即便內心對她們這些庶出小姐有所厭惡，但她仍然要保持面上的和睦與關心。

高氏的當家主母若是做的不好，那便是給了云姨娘鉆空子、重新搶奪地位的機會。

可這時蔣姨娘摸著穆辭頭發的手一頓，她盯著穆辭的眼睛細細地看了許久，目光里的深意想要看破穆辭一樣。

穆辭心頭一沉，歪著頭笑了笑。

“茵于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