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于奴……”

“茵于奴果真長大了。”穆辭看見蔣姨娘眼底露出一絲欣慰的神情，好像是在為她能看懂局勢而高興。

蔣姨娘又道：“太太既然要做給老爺看，可為何今日還要這樣疾言厲色的責罵你們呢？”

穆辭頓了一下，心里有些明白蔣姨娘要做什么了？她這是有意幫她撥開云霧，讓她看清高氏回到府上后的新局勢，可為何不直接明了的告知于她，又或是離開佛堂，即便想為原身祈福，也可以去爭奪恩寵。

她低頭看向蔣姨娘手中光滑發亮的佛串：“就像阿娘一直不陪在我身邊，父親一直不把太太接回來，時間久了，會有怨的。”

穆辭終是沒有忍住，替原身說出了一句，藏在心里許久的話。

蔣姨娘清冷的神色不變：“阿娘與你父親不同。”

穆辭知道兩者不同，一個是為了保全女兒，而另一個卻是貨真價實的“拋棄”，可身體面對蔣姨娘內心升起的一股酸澀，讓她的心緒也跟著左右。

蔣姨娘道：“那么多年的怨，太太若是在這個時候隱忍不發，那才是最可怕的。一個人若能忍受常人不能忍的恥辱，那或許不是怯懦，而是在等一個可以徹底將她擊垮的機會。茵于奴你說太太今日之舉到底是有何用意？”

穆辭怔了一下，難道高氏的用意不僅在于敲山震虎，給她們威懾？還有什么是她遺漏掉的？

她無聲念著高氏與穆梁兩人的名字，腦海中一瞬閃過什么。

穆辭猛地抬眼，穆梁不喜歡高氏，雖然對于將發妻留置老宅侍奉穆老太太有那么幾分愧疚，可這種愧疚終究會因為在云川江給予她富貴生活而被磨滅，穆梁會在心里認為這是另一種補償。

雖時間長久，高氏坐穩了當家主母的位置，可穆梁對她卻再也沒有一點兒愧疚所延伸的善待，那時的高氏無疑又回到了最初的局面。高氏在請安之日對云姨娘的苛責，其實是在告訴穆梁她是因為心悅不得而引起的醋意，高氏的適可而止更能引起穆梁對她的憐惜。

蔣姨娘看穆辭好似懵懂有所感悟，又道：“人會因為過于在乎而失去理性，甚至遷怒無辜之人。可是太太又有分寸的點到為止，落在你父親眼里，那就是為他著想的克制，心里對于太太的愧疚變成了憐惜。”

她抿著嘴角，克制住上揚的譏諷：“云姨娘便是沒有想通這一點，以為有了你父親的喜歡便可以肆無忌憚，利用這份喜歡去傷害太太，只會讓你父親覺得云姨娘不知進退。”

“你可以利用一個人的喜歡來贏得你想要的東西，可除了喜歡，人還有憐惜、厭惡、悲傷甚至憤怒，這些感情都是人的軟肋……所以你父親的態度在這后宅里可以直接取決她們的富貴生活。”蔣姨娘點著穆辭的鼻尖認真道。

穆辭有些不懂，既然蔣姨娘什么都看得明白，為什么不肯想個折中的辦法，一邊為原身祈福，一邊也可以抓住穆梁的喜歡：“那阿娘為什么不愿離開佛堂，阿娘在我身邊的話，我就不會被欺負了？”

蔣姨娘道：“阿娘要求菩薩不要把茵于奴收回天上去。”

她抓住穆辭的手腕不禁用了幾分力氣。

“可我不懂。”穆辭從蔣姨娘懷里離開，她眼神清亮又藏著一分探求真相的執著。

她一定要弄清楚蔣姨娘背后還隱藏著的秘密。

蔣姨娘眼眸微瞇盯著穆辭，恍惚間她好像看到了誰的影子，眼眸又一瞬微微瞪大。

她一瞬怔然，差點失聲喊出一人的名字。

蔣姨娘掩在寬袖下的手緊了緊，淡淡低下眼眸往里間走去：“你跟我進來。”

穆辭抿著雙唇，起身跟了進去。

只見蔣姨娘跪在佛龕前，神情肅穆，又讓穆辭跪下。

三拜九叩后，才緩緩起身從佛像底座取出了一張黃紙似朱砂又似鮮血寫的字條，將她遞到穆辭手中。

穆辭目光落在字條上的大字上，臉色巨變，心頭涌上的寒意頓時在身體各個地方擴散，她捏著字條的手指發緊，心底膽寒的頭皮發麻。

但見黃紙因歲月久遠，有些褪色，隱約可見寫著幾個大字：

戊申年寅月十六日……三魂六魄俱歸。

這上面所寫的年月日正是她醒來的那一日，所以蔣姨娘才對她所有奇怪的舉動都并不詫異。

心中詭異的感覺越深，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會有這樣巧的事情！

“阿娘這是真的嗎？”穆辭沉沉低垂下眼，臉色有些慘白，她努力克制住身體細微的顫抖，問道。

蔣姨娘閉著眼不知在心里念了什么，聽得穆辭的問話，緩緩睜開眼道：“你自出身就胎里不足，用了不知多少精貴藥材才將養到兩歲，眼看你就要不行，我才求了老爺去妙蓮寺求見了高僧千江大師。他見我救女心切便為你算了一卦，說你三魂少了一命魂，六魄丟了兩魄。只要我從此為你念佛吃齋，暫且斷了這母女緣分，讓你在這后宅里自身自滅就能齊全你的魂魄，這簽便是取你左手第四個指頭上的血所寫的。”

“所以從我進佛堂后，對你的事也不再過問，甚至你差點丟掉性命，我也不敢出佛堂，只讓許媽媽去看你。如今一切都好了，阿娘的茵于奴沒事了。”

穆辭雙唇輕啟哆嗦的有些顫抖，她咬咬牙支撐住自己想往后栽的身子。

“原來……原來是這樣。所以阿娘當年才會這樣突然要閉門念佛。”

蔣姨娘回頭見穆辭神情仍有幾分難以置信，伸手拿過她手里的黃紙在燭火上引燃后，落在銅盆里燃成了灰燼。

“如今一切都如千江大師為你批命所言一樣，我本想在這小佛堂繼續念佛求你一輩子康健，只是太太來得突然，這府上的風向也跟著變了，我怕你吃虧，這才想著要來提點你。所幸一切都過去，也不算違背了當初千江大師要我做的事。”

蔣姨娘摩擦著穆辭的臉，目光極盡溫柔：“阿娘在這小佛堂住久了也不想與別人一樣去爭奪什么地位和寵愛，茵于奴怪阿娘自私也好，今后你想要的一切都得你自己去爭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