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日后，穆梁剛下船，就滿臉陰沉直奔穆府。

長順跟在后面亦是不敢說話，他抬頭看看陰沉的天，都說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五小姐與蔣姨娘才在老爺心里記起一點兒好，如今可是要打入十八層地獄了。

他滿是感嘆地搖了搖頭。

見著穆梁進了內宅，他轉頭對著身后的家奴笑臉道：“在蘭城聽到的那些話可都得給我爛到肚子里去。若是有誰腦子不清醒或是喝了黃湯把這事兒當成笑話與別人說了，可就別怪我不念昔日情分。”

家奴個個低下腦袋，噤若寒蟬。

這樣的事兒，可當真是誰也不敢說的。

長順滿意點頭，又看著知微園的方向，神情有些凝重，似在猶豫，要不要去知微園通風報信。

他眉頭皺了皺，沉吟片刻，卻是自己只身進了內宅，與穆梁所去的方向相反，而是去榮禧閣。

此刻榮禧閣內。

高氏正看著穆柔做繡活，不時提點兩句。

聽得穆梁歸家的笑意，臉上并無太多神情，只道：“老爺回來了就回來了，可有說要在榮禧閣用飯？”

吳媽媽臉色有些異樣：“老奴并未見到老爺的人，只是聽家奴說老爺急沖沖地就往五小姐的知微園去了，瞧著像是出了什么事情。”

這時，高氏才緩緩抬起頭，目露疑惑之色。

“母親可要去看看？”穆柔問道。

高氏頓了頓：“先等等再說。”

話音剛落，只聽見門簾外，忽然有人道：“太太，長順管家來了。”

高氏有些詫異地與吳媽媽對視一眼，點頭示意讓吳媽媽去請長順進來，又讓穆柔退到里間去。

長順一進屋子，就跪在了高氏面前：“太太，要出大事了。還請太太快去勸勸老爺，不然日后穆府可就要成云川江上的笑話了。”

高氏面色一凜，深知長順是穆梁身邊的老人，行事穩重絕不大放厥詞，她立刻坐正身子，沉聲道：“發生了何事？”

穆梁帶著一眾家奴前去蘭城處理生意上的事情，途徑當年將蔣姨娘安置的院落時，不禁緬懷與蔣姨娘情誼正濃的時間。

可不想旁邊住戶見了，卻是有人小聲議論起當年這處院落是當年不知姓什么商賈的納了一位貌美的妾室的溫香之所。

又道：“聽聞那女子也是出身官宦是個官家小姐，可惜被不知因何觸怒了皇帝被貶為庶人，遷居到了蘭城。她父母先后離世，只能借住在親戚家中，可那親戚也是包藏禍心，將她賣給了行商之人做妾。”

另一人感嘆笑笑：“你又是怎么知曉？這是人家的家事你倒是知曉得門清。”

先前那人滿不在乎地又繼續道：“那個官家小姐可是在賣為妾室時，可是有個相好的未婚夫婿。行商之人將官家小姐安置在這兒后，又因著生意又要四處奔波。我當年卻是親眼見著那書生打扮的人幾次來敲這門戶，有幾次還被人請了進去。你說人家原本就是郎才女貌，若不是家道中落何苦做了人家的妾室？說句防備的話，當年那官家小姐可是懷了孩子的，也不知曉這孩子的生父到底是誰人？”

躲在里間的穆柔偷聽到這話，眼珠子都差點瞪了出來，她急忙掩住自己想要驚呼出聲的嘴巴。

僵硬地晃了晃身子坐下，她此刻坐立難安，除了難以置信，她竟然有些莫名擔心起穆辭來。

高氏面色亦是難看，此事即便是真的，那也不能在眾人面前大鬧起來，她一拍桌子，厲聲道：“吳媽媽你馬上去知微園，將家奴都給看管住了。”

吳媽媽應聲，急忙就出了門。

而此時的知微園。

“四姐姐不想走？可是要五娘親自送你出去？”穆辭挑眉看著面前流露出隱隱興奮之色的穆憐。

心中不由浮上一絲陰霾和沉郁。

穆憐提拎著絹帕道：“五娘可還是在怪罪姐姐當日所說的話？那些子話可都是我好意提醒你，是姐姐一片想要幫你的苦心。五娘怎么就不懂呢？”

話音剛落片刻，外頭一聲怒吼：“那孽種在哪兒！”

穆憐看向外面，笑道：“五娘你看我可有說準了？”

她掀開門簾走了出去，看著怒火沖天的穆梁，故作害怕道：“父親方才在說什么？可是嚇到我與五娘。”

穆梁陰沉的神色一頓，不耐道：“你怎么在這兒？”

穆憐回道：“父親要我們姊妹和睦，我這會子正與五娘說話呢。”

這時，穆辭也跟著走了出來，對著穆梁福了福身喚道：“父親。”

穆梁盯著穆辭目光冷冷，含著殺意，又對著穆憐道：“我與五娘有話要說。你且先離去。”

穆憐乖巧地點了點頭，笑道：“五娘從前可盼著父親能與她多說會兒話，現在父親剛歸家就要與你說話，可見是父親憐惜五娘。那四娘就先告退了。”

剛走出知微園，穆憐臉色一改，眼眸皆是興奮雀躍之色，她低聲恨恨道：“我看你這次怎么逃得過。”

穆梁目眥盡裂，看著穆辭神情發寒，他三兩步上前一把將穆辭扯下臺階。

穆辭病弱禁不起這么大的力氣，猛地就摔在了地上，她一手反抓住穆梁的手問：“父親這是要做什么？”

善善在一旁見了，又驚又急：“老爺，五小姐身子不好禁不起這樣折騰。老爺有什么話不如等歇了氣再說。”

她大膽上前攔下穆梁，又向殷羅示意讓他去扶起穆辭。

穆辭此刻頭昏腦脹，僅留的一絲清明半瞇著眼睛看著殷羅。

她的手腕還被穆梁扯著，力氣大得幾欲握斷。

殷羅隱藏至深的情緒波動一瞬，他緊了緊自己的手，克制住想要將穆辭救下的沖動。

他看著穆梁就這樣扯著穆辭走進了蔣姨娘所在的小佛堂，聲聲怒吼喝退了一眾家奴。

“滾！都給我滾出去！”

許媽媽眼含擔憂，忍了又忍默聲終是退下。

頓時屋子里只剩下三人。

穆梁毫不留情地將穆辭甩在地上，聲音憤怒地顫抖道：“五娘究竟是你與誰生的孩子！我原以為你是為了給孩子祈福才入的佛堂，沒想到竟然是你心中藏著別的男人？蔣嬋我待你不薄，你卻這樣對我？”

他眼睛眼白周圍布滿了血絲。

穆梁以為蔣姨娘這樣狠心待自己，他亦可以對她們不聞不問。

可是當他聽聞蔣姨娘在跟她之后還與那個男人糾纏不休后，他的內心除了嫉妒得發狂，更多的是無端的憤怒。

她既然跟了自己，為什么還要做出這樣不恥的事情？

穆梁暴怒道：“是那個人對不對？是他，一定是他！蔣嬋你還以為你是高高在上的官家小姐嗎？你不是了，你什么也不是了！即便你和他有過婚約，可是那也已經是不可能的了？他另攀高枝，而你成了別人的妾室。你還在奢想什么？那日他來攔你花轎，你心中一定后悔至極，沒能跟他遠走高飛。是不是？是不是！”

穆辭伏在地上隱隱抽痛，低垂下的眼眸聚起絲絲晦暗的顏色，她輕輕抬眸只見蔣姨娘仍然不動聲色地背對著她和穆梁。

佛珠捻動和輕扣在一起的聲音，聲聲入魔的落在穆梁的耳里。

穆梁上前揮翻了佛龕前供奉的香爐和貢品，轉身緊扣著蔣姨娘的雙肩，再次問道：“你說話？你說話？”

他雙眼赤紅，盯著蔣姨娘的臉又忽地道：“你與我多久不曾說過話了？”

語氣里透露出的留戀和一絲示弱，連穆梁自己都不曾發覺。

蔣姨娘捻動佛串兒的動作停了，她睜開眼睛，目光清冷如同山巔皚皚白雪：“老爺在菩薩面前這樣大鬧，就是為了問，五娘到底是我與誰的孩子？”

蔣姨娘的反問讓穆梁一瞬微怔，他沉沉地點頭：“我要聽你親口所言。”

仿佛只要蔣姨娘承認穆辭是他的孩子，他就再無半點兒懷疑。

穆梁目光熾熱如同一把熊熊燃燒的火，對于蔣姨娘的迷戀在時隔六年后，又重新點燃。

蔣姨娘看向穆梁，不含一絲感情，反而有些微嘲諷，像是在嘲諷穆梁隱隱透露出的卑微：“當年老爺要我帶五娘入府時，我便曾說話，府中若有好事之人，定然會拿五娘身世做文章。是你親口承諾我，五娘是你的孩子，這是你最清楚不過的事情，若有人敢質疑，你第一個不饒。”

不知為何，蔣姨娘從不在外人面前喚過穆辭的乳名，便是穆梁面前亦是這樣。

她頓了頓，看著穆梁變幻不定的神色，緩緩移開了目光：“怎么事隔多年之后，老爺曾經堅定的話自己全然忘記了不說，還自己否定了自己。我說，五娘是你的孩子你會信？”

穆梁臉色微微有些難看，卻還是點了點頭。

可下一秒，蔣姨娘又是一聲嗤笑：“可老爺也會聽信別人的話，信了五娘不是你的孩子。懷疑是我與他生下孽種。在老爺心里，你就是這樣害怕，覺得五娘一定會是他的孩子？”

穆辭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對二人所說的話在心中飛快地思索著。

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