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梁前來，幾個剛落座的女孩兒頓時又起了身。

穆云神情微變，恭恭敬敬地微微福身。

而穆憐當(dāng)即眼眶一紅，又是想要親近穆梁又是害怕的模樣，聲音哽咽喚了一句：“父親。”

若不是穆梁在場，穆辭真的要忍不住為穆憐的欲語還休的演技拍手叫好。

只見穆梁神色有些松動，正待說話的時候，穆柔機(jī)敏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臂：“父親可是聽說元娘求了母親在盈院做了一桌席面慶賀兩位妹妹搬遷才來的？可是父親心疼兩位妹妹，讓你抽空特意前來。”

此刻的穆柔語氣多了一分嬌俏，故意說著酸話，逗穆梁發(fā)笑。

穆梁被穆柔的話引去了目光，一時忘了還在淚眼盈盈的穆憐。

他沖著穆柔笑道：“你是她們的姐姐，可也在吃妹妹的醋？”

穆柔道：“我是三位妹妹的長姐，可在父親面前只是父親的女兒。”

這話說的穆梁心頭極暖，這時他看見了一旁清瘦柔弱的穆辭，眼眸微動了一下。

穆辭捧著手爐，微微福身，又忍不住抬頭看著穆梁道：“五娘見過父親。大姐姐還不引著父親趕快落座，不然等會兒父親可有要耍賴稱自己有事兒就走了。”

穆柔聞言一愣，旋即反應(yīng)過來后，急忙拉著穆梁落座，又讓丫鬟給他添了一雙碗筷。

“五娘比從前精神了不少。”

穆梁看著穆辭，眉眼如畫，一雙眼眸俏麗明澄，不由愣神了一瞬。

“也和你姨娘長得越發(fā)的像了。”

落座的幾人紛紛抬頭看向穆梁和穆辭。

穆憐臉色有些難看，暗恨自己當(dāng)初看錯了穆辭：“父親許久不曾見過蔣姨娘了？怎么記性如此之好還記得蔣姨娘長什么樣子？”

穆辭回頭笑道：“蔣姨娘是五娘生母，五娘是蔣姨娘的孩子，兩人自是長得想的。況且姨娘生的好看，父親是故意拿話在哄五娘開心了。”

穆柔神情自然捏著穆辭的鼻子道：“五娘可真是個狹促鬼，只是變著法兒在說父親夸她好看呢。”

穆憐扯著嘴角僵笑了一下，用著公筷給穆梁夾了一道小菜故意戲謔道：“是啊，五娘像蔣姨娘一樣生的好看，卻是八分像了生母，剩下兩分像父親的又不怎么看得出來了。你們不如仔細(xì)瞧瞧。”

此話一出，安靜的穆云眼底不由升起一絲晦暗不明的神色，她抬起眼眸莫名看了穆辭一眼。

穆梁也微微蹙眉盯著穆辭細(xì)細(xì)地看了看。

穆柔此刻也跟著打量起來。

穆辭故作羞怯地埋下頭，輕聲道：“四姐姐也是像極了朱姨娘，怎么四姐姐就獨獨說我不像父親。大家都是父親的孩子，大姐姐好好瞧瞧五娘像不像父親？”

她轉(zhuǎn)去拉著穆柔，孩子氣的搖著穆柔的手，長長的眼睫遮擋住了眼下的暗流。

穆柔笑著說：“說你像蔣姨娘那般好看也不依？父親你說這五娘貪不貪心？”

一番說笑，打消了穆梁心底升起來的疑云。

晚食用完后，穆柔準(zhǔn)備陪著穆梁一同回榮禧閣。

穆梁見穆辭身量小小的一個站在回廊下，小臉仍舊病白，卻還是掛著乖巧聽話的笑容，沖著他福了福身，身后只跟著一個年紀(jì)也大不了多少的丫鬟。

“我今日還有鋪子里的賬簿要看。元娘就自己先回你母親那兒，五娘陪我走走。”

穆柔聞言別有深意地看了穆辭一眼，眼底卻沒有多少嫉妒與憤恨。

反而是一旁的穆憐見了，心里又忍不住開始泛起酸水，眉眼微蹙忿忿地剜了穆辭一眼。

瞧著穆辭跟在穆梁身后遠(yuǎn)去，穆憐轉(zhuǎn)去與穆柔說話：“大姐姐還真是好氣量。你待五娘這樣好，她卻是不聲不響地惹了父親疼惜。”

穆柔回過頭盯著穆憐看了一瞬，笑道：“四娘還是先關(guān)心關(guān)心自己。今日這一頓飯食下來，父親可沒與你好好說過幾句話。瞧著是五娘比你更乖巧，更得父親喜歡。”

穆憐氣得面容一瞬扭曲，她揪扯著自己絹帕，見著穆柔滿面溫婉不甚在乎的樣子，她轉(zhuǎn)身往自己西廂走去，又見著穆云靜默站在廊下，不禁冷笑。

“從前三姐姐這樣容不得別人得父親喜歡，怎么現(xiàn)在一點兒脾氣也沒有了？果真是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三姐姐也不得已轉(zhuǎn)了性情。”

穆云抬眼，眉眼陰郁，壓著一絲驕矜之色：“是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四娘在父親心中乖巧懂事的位置可也不是要被人給取代了。”

夜色微涼，穆府后宅安靜不已。

穆梁走在前面，見穆辭步伐微緩，不由放慢腳步，道：“這些日子五娘受委屈了。你可怨你兩位姐姐？”

穆辭低垂著的頭緩緩抬起，靜靜道：“兩位姐姐都是因為在乎父親的喜歡，所以才一時做錯了事情。父親希望我們姊妹和睦，五娘不會怨懟兩位姐姐的。”

穆梁步伐一停，回頭見著穆辭神情坦然乖覺，不似在說謊話哄騙，欣然一笑：“你比你兩位姐姐懂事得多。她們是被自己生母寵壞了，五娘能夠如此大度，為父甚是開心。”

穆辭彎著眉眼低下頭，克制著嘴角上揚的一絲譏諷，說到底穆梁從心底還是喜歡穆云與穆憐兩人。

不然今日也不會親自前來，就是做給穆府的家奴和別人看，教她們莫要欺辱了她們。

可對于她，穆梁有時卻是顯得冷酷無情，明明曾經(jīng)那樣喜歡過蔣姨娘，還愛屋及烏想給我她嫡女的位置，可當(dāng)他被蔣姨娘舍下入佛堂后……或許是因為失望和怨恨，讓穆梁將蔣姨娘待他的冷情給報復(fù)在了穆辭身上。

“我聽聞，你姨娘之前準(zhǔn)你在小佛堂陪她用了飯食……你姨娘可還好？”穆梁望著對面廊下懸掛的燈籠，眉頭緊鎖著一絲莫名的情緒。

穆辭回神，試著猜測穆梁的心中所想，斟酌著語氣道：“都怪五娘不好，是五娘身子不爭氣，這些年病情一直反反復(fù)復(fù)，教姨娘不能與父親重聚。五娘求父親不要埋怨姨娘，所有過錯都是因為五娘一人而起。那日姨娘肯見五娘，五娘心中甚是歡喜，五娘猜測姨娘心底還是記掛著我，也記掛著父親你的。”

穆梁一笑，透著幾分自嘲，他摸著穆辭的頭：“你姨娘這是愛你至極。你怎么又知她是記掛著父親的？”

“眼睛看得啊！”穆辭眼睛亮亮的，仿佛煞有其事，“五娘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的，雖然姨娘沒有說，但五娘看得到，父親也定然看得到。”

她頓了頓，眨了眨眼睛，眼眶當(dāng)即發(fā)紅，還浸著淚光，壓低聲音道：“其實我知曉父親心里是有幾分埋怨五娘的，是因為五娘才讓你姨娘狠心與父親相離。姨娘恐也是知曉父親的心思，覺得不知怎樣面對父親，彌補這份愧疚，才一直強(qiáng)撐著不愿意見父親的心思……今日父親與五娘說了很多話，五娘歡心至極。”

穆辭抬起兩手，作拱手禮對穆梁哭聲笑道：“五娘望父親平順心愉，身體康健。五娘以后定會乖巧，不招惹是非，還請父親以后想著其他三姐姐時，也念一下五娘，不用太多，一點兒便好。五娘不貪心。”

夜風(fēng)又起，吹的得穆辭披著的斗篷鼓起，她抬起眼眸克制住自己眼底的濡慕之情，又哭又笑的表情甚是心酸，沒有捧著手爐的兩只手慘白的能清晰看到手背的青筋。

穆梁雖被穆辭揭露出心聲，可心底卻沒有羞惱之意，只是升起一股憐惜之意。

他張了張嘴，看著穆辭故作堅強(qiáng)的模樣，嘆聲道：“父親以后不會了。五娘很好，你雖沒有你姨娘在旁教導(dǎo)，可是個懂事聽話的好孩子。”

穆梁親自送了穆辭回知微園，他下意識抬頭看向蔣姨娘所在的小佛堂，卻沒有言語，只是沉著面孔對一眾家奴囑咐要好好伺候穆辭。

等著穆梁離開后，善善又趕忙給穆辭送上了手爐，讓她坐在炭火邊上暖著身子：“老爺今日親自送了小姐回來，我看府上誰敢看輕了小姐。”

穆辭手里捧著手爐，手上描繪著外面套子上的花紋，半晌她緩緩抬起頭，在暈黃的燭光下，神情莫名道：“父親不在意時，誰都敢輕賤。如今父親態(tài)度變了，指不準(zhǔn)又要教人多想了去，以為我們是想做第二個云姨娘母女。”

善善驚道：“小姐這是說的是太太個大小姐那里？”

穆辭眉眼鎖著一絲不屬于她這個年紀(jì)的老成和憂慮：“不只是太太那里，就是四姐姐那兒，這心里也是泛著酸水的，明日一同聽課，可又是不知道要聽多少子酸話。”

還有這幾日出奇安靜的穆云與云姨娘，兩人好像乖覺下來，不再鬧事，可穆辭心底總覺得有些怪異。

好像暴風(fēng)雨前的寧靜。

善善想了想道：“四小姐本來就與咱們不對付，這些日子說的酸話，婢子還聽得少了？倒是太太和大小姐那里？”

穆辭偏了偏頭道：“只要做事不出格，太太那里是不會放下身份與我們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