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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內心計較

榮禧閣內,頓時又靜默了下來。

高氏喝茶閉口不言,朱姨娘與穆憐此刻自顧不暇,一時也沒反應過來穆辭話里的意思。

只剩下剛剛起身的云姨娘動作微微一僵,她抬頭看著穆辭,在暈黃的燭光里看清楚那一抹上揚微笑,臉色不禁變了又變。

話歸正題,穆梁此刻也是云姨娘要聽如何說下去。

穆柔柔聲建議道:“云姨娘若是真心悔改,愿意為了三娘常伴青燈古佛。那也不必去蔣姨娘那兒擠著,大可以在云清閣另辟個佛堂出來。”

云姨娘嬌媚神色扭曲一瞬,她養尊處優慣了,又怎么會真的去過清苦的生活,不過都是些請君入甕、以退為進的伎倆而已。

“姨娘愿意為三娘這樣做,可三娘怎么能忍心看自己的生母替我受苦。父親就算怪罪姨娘沒有將三娘教成如大姐姐一樣爭氣,可是姨娘對三娘從不曾有過什么謀求算計!父親,你可以懲治三娘,三娘愿意替姨娘受罰。姨娘見我替她承下責罰,以后定然不會再行差步錯了。”穆云經過方才的事,像是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這會說話的功夫也是蹭蹭地往上漲。

她跪著對穆梁道:“求父親責罰三娘,也求父親不要準姨娘閉門念佛的心思。”

穆梁眉頭緊皺,轉而求助高氏道:“太太覺得如何?”

高氏端著的冷臉,將茶盞頓在桌上:“老爺要我來處置?”

穆梁腆著老臉,拱手道:“太太是管家的能人,還請太太出來主持公道,幫幫為夫。”

高氏聞言,冷臉稍緩:“蔣姨娘是為五娘不得已閉門念佛,云姨娘雖說也想為三娘折罪,可這心思到底真不真,我也不知。”

她指了指房頂,盯著云姨娘沉聲又道:“可老天爺有眼。若是心思不純,老天爺降罪于你一人也就罷,若是還要連累別人那可是罪過。且再說,穆府兩位姨娘都閉門念佛,這消息傳了出去,恐又要遭小人閑話。要我說,云姨娘也就不必打著幌子說什么為三娘念佛。”

穆梁微微詫異高氏的決斷,他將求助高氏的話剛說出來就有幾分后悔,畢竟高氏與云姨娘之間的矛盾是不可消失的。

他也終于明白當初他母親為何要舍下老臉去高家求娶這位高小姐。

“太太容下你是太太心腸好,可你與朱姨娘不但要罰還得重罰!莫要以為今日的事過去了,以后又是再犯!四娘猶為要記住!”穆梁喝道。

高氏微微頷首,斜睨著目光看向底下的人:“三娘與四娘日后再多勻出幾個時辰跟著吳媽媽學習規矩,每日一遍的《閨訓千字文》變為五遍。飽讀詩詞沒能熏陶三娘一身好脾性,我也只能寄希望這《閨訓千字文》一邊能讓你們在抄習中領悟做女兒家的道理,另一邊也能教你們習字約束心性,尤其是洗凈四娘這心底的戾氣。”

懲罰并無有什偏頗,卻是公正至極,將云姨娘她們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什么,高氏罰的雖然不重,可這一件件一樁樁加起來,可是要累死人的。

“至于云姨娘與朱姨娘月例縮減一半兒,禁足一月。這一月里,你們兩人好好學著蔣姨娘如何誠心向佛,也盼著你們吃齋念佛能將內里清凈幾分。”

等穆辭出了榮禧閣,背后的衣衫已經被冷汗浸濕,迎面出來一陣冷風,她卻是不禁起了一個寒顫。

善善心疼的抱著穆辭,穆辭還強撐著精神道:“回去再說。”

一路上,善善不敢耽擱,自從穆辭摔了醒來后,她就再也沒這樣抱過她家小姐,如今穆辭這般臉色慘白的模樣,她不由擔心害怕了起來。

她家小姐心思比從前重了許多,滿心的事情又是一個人憋著,這次故意給云姨娘拋了誘餌,讓云姨娘抓住四小姐陷害三小姐傷小姐的把柄,果真也不出小姐所料,云姨娘真的與朱姨娘狗咬狗了起來。

兩人都得了穆梁的厭棄。

回到知微園,善善將穆辭塞到被子里,又急急忙忙讓院子里的丫鬟去請大夫看些來看看。

一晚上,穆辭起了高熱,燭火亮了一宿,佛堂內的燭光也是直到天明才滅掉。

穆辭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整個人好像沉入水里,呼吸難過之外,又是一身的沉重。

這個身子當真是不忠用,才不過動了這些心思,就已經是強弩之末。

耳邊恍惚天外傳來一陣歌謠的聲音,還伴著銀鈴的聲響,穆辭在睡夢中,好像看見了雪山之巔的蒼穹與宮宇。

天上的海東青自由飛著,又俯沖下云霄……

“小姐……小姐?”

“小姐?”善善用著打濕的帕子擦著穆辭的臉上的冷汗,見著穆辭有清醒過來的跡象,趕忙輕緩了幾聲。

穆辭迷瞪一會兒,語氣有些悵然道:“善善,我睡了多久了?”

善善道:“整整快兩日了。大夫說小姐是憂思過度,又伴有驚懼,這是心病。小姐在害怕什么?”

穆辭眉心微蹙,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或許從她來到這個世界,未知的恐懼一直籠罩著她,她以為可以做到鎮定自若,努力忽視這種感覺帶給自己的影響,原來不是沒有影響到她,就不會不存在了。

善善見穆辭不愿說,也不多加追問,替她掖了掖被角道:“大夫說了,小姐若是再思慮過度,恐會患上心悸。善善雖然無能,不能為小姐分憂,可是善善一輩子也不會背叛小姐。”

穆辭笑了:“善善很好。”

善善端了一碗煮的稀爛的肉糜小粥,給穆辭喂下:“老爺聽聞小姐病了,還著人送了上好的燕窩,讓小姐補氣血。太太也讓小姐養好了身子再去學規矩。”

穆辭并未有太多在意,她靠在軟枕上,又緩緩閉上了眼。

這時,簾子被人掀起,善善起身轉過圍屏,稍微拔高聲音道:“大小姐來了。”

穆辭閉著的眼睛動了動,掩下眼底的暗流沒有說話。

穆柔在火爐邊上將自己的身子烤暖,走進里間,但見穆辭臥靠著看她,笑道:“可還是我來得巧,五娘這是才醒。藥可有喝下?”

她坐在善善搬來的繡墩上,抬頭看著善善。

善善低頭道:“小姐才用了些粥食,等暖和胃,再用藥最好。”

穆柔打量著善善,見她年紀不大,卻能幫著穆辭管著知微園,倒是格外穩重:“我帶了好些補身體的藥材,你去幫著收好。”

善善抬頭看著穆辭,見她微微點頭,這才離去。

屋子里,一瞬安靜了下來。

穆辭眼下隱隱有青黑之色,她掀眸看向穆柔,只見她目光一直在屋子里的陳設上打量著,出聲道:“難為大姐姐還記著來看我。”

穆柔收回目光,笑道:“五娘病了,做姐姐的怎么能不來看看,雖只有十來日的姐妹情分,可我瞧著五娘卻是一見如故。”

目光真誠至極,言語又十分親切,可穆辭心中卻是半分也不信。

穆辭輕笑了一聲,又伴隨著短促的咳嗽:“五娘以為的一見如故都是別有它意。大姐姐是太太的嫡出,五娘不過是姨娘所生的庶女,縱使大姐姐不計較虛禮,五娘也得知曉身份有別。”

穆柔將棉被又往上提了提,將穆辭的身子蓋的嚴嚴實實,她輕拍著被面道:“可我與五娘也就只憑父親一念之差,就成了嫡親的姐妹。五娘不必這樣生疏。”

穆辭抬眼看著穆柔臉上幾乎沒有變過的溫和,默了片刻道:“那大姐姐真心想與我做嫡親姐妹嗎?若那時我真成了你的嫡親妹妹,明明知曉我與你不是一母所生,還享著與你同樣的身份,大姐姐心里肯定會不舒服的,那是心里全然只剩下厭惡。”

說了一長串的話,穆辭呼吸變得急促,黑黑的眼眸也浮上一絲冷笑。

穆柔忽地掩唇輕笑出聲,明媚的笑容溫婉至極:“五娘比三娘、四娘她們聰明多了。也比她們會騙人。想來這屋子的書確實一點兒也沒有少看。”

穆辭眼眸一凝,并沒有害怕穆柔揭穿她說自己識字不多的謊言,抬頭盯著穆柔緩緩笑了:“若是易位處之,大姐姐見慣了人情寒涼,也會事事通透。而且大姐姐可比五娘會騙人多了,你明明就不喜歡我和三姐姐她們。”

穆柔搖頭道:“我為什么要不喜歡你們?你們可是我的好妹妹。”

穆辭垂下眼眸,沒有幾分血色的薄唇往上揚了揚:“我們搶了父親,大姐姐對我們又怎么會有太多喜歡?如今日大姐姐看了,也是希望做好父親眼里的乖孩子。”

“可惜五娘不是乖孩子。”穆辭最后這樣道。

穆柔聞言,些微愣了一下,溫和清亮的眼睛也不由沉了沉:“五娘這話是什么意思?”

穆辭道:“因為五娘沒有好好喝藥,父親知道一定不開心。其實父親沒有那么喜歡五娘,可大姐姐為什么還是要針對五娘呢?”

穆柔心里咯噔一聲,沒有說話。

穆辭作思考狀,道:“父親之所以會想把我記為嫡出,多半是因為我姨娘的緣故。可我姨娘已經得了父親厭棄,我還能在府上度日,不過也是因為我畢竟是父親的血脈。難道大姐姐還能以為,有朝一日,我姨娘能出佛堂還能繼續得父親喜歡?”

她看著穆柔的臉色進一步發問:“捫心自問,大姐姐自從來到府上五娘可曾有過算計?五娘病弱,只想在府上安穩度日。可是不曾想,有人容不下五娘,所以五娘才會不得已反抗,我與大姐姐并無利益之爭。”

語氣里的嬌俏和一分稚氣,讓明明應該更加防備的穆柔,不由自主的放松下來。

“我姨娘若真是如傳言那般厲害,五娘又怎么過的如此舉步維艱。大姐姐,五娘不想與你為敵。”

絲絲輕快的笑意在穆柔臉上展開,她直直地盯著穆辭不愿意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有異的神情:“五娘這般與我剖白,不怕我故意將此番話告知父親?他若是知道,只會覺得你與四娘一樣,小小年紀卻是心機深沉,這好不容易才得來的幾分憐惜,也都全然消失了。”

窗外一陣冷風掠過,樹葉簌簌地聲響格外地清晰。

穆辭稍微苦惱后,又一下展顏笑道:“五娘什么也沒有,不怕輸不起。大姐姐是聰明人,孰輕孰重,誰敵誰友,你心里自有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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