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業成功，地位的改變，帶來豐厚回報的同時，亦對鄧啟先的形象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以前可以任意在路邊攤吃生煎，到快餐店填飽肚子。現在這樣的愜意就不能隨便嘗試了，一個公司的老總，吃路邊攤，背后的意涵足夠人們想象。做生意，向來都是在錦上添花和墻倒眾人推之間擺動，臺面做大了，眾星捧月，資金，人脈都不在話下，若有什么風吹草動，資本的嗅覺也是最靈敏的，會跑得比曹操還快。

商場如戰場，名利場最是現實。鄧啟先投身商海時間雖然不長，但如過山車般的境遇，讓他早早體會到了金錢世界的浮夸與殘酷。黎老板善意的提醒，醍醐灌頂，不敢在劉老板的店里再作停留，匆匆付款離去。

茵茵剛找到共同話題，卻被鄧啟先打斷，拉著她匆忙離開，心里很是不樂意。出到人民公園，抽出被鄧啟先拖著的手，說：“你滾水碌腳咁，乜野事咁急啊？”

鄧啟先停下來，說：“啱先我嘅朋友，黎老板打電話來話，以后少去呢啲街邊小店食嘢。”

茵茵一跺腳，不好氣地說：“你朋友權真大，連你去什么地方吃東西都要管！”

鄧啟先明白，茵茵是誤會了朋友的好意，忙停下來，笑著解釋道：“你誤會了，朋友是善意的提醒。”

多管閑事，變成好意。茵茵怎么也轉不過彎。看到她一臉茫然的樣子，鄧啟先心里就好笑，邊走邊解釋道：“好比水果，在街邊賣，兩三塊錢一斤。若套上保鮮膜，擺在水果超市里，燈光一照，價格就要漲三分之一多。同樣的水果，為什么會這樣？包裝和平臺很重要。”

“這也與你去哪吃東西風馬牛不相及啊！難不成你變成了商品，待價而沽？”茵茵還是不明白。

鄧啟先有些愕然，想不到茵茵的思維也會有表面化的時候。這就是男女思維的不同之處。男人擅長邏輯推理，女人習慣從累積的經驗中鞏固深化。加上茵茵不在鄧啟先的工作環境中，沒經歷過商場的摸爬滾打，對商業中的微妙關聯，自然把握不住。

“不是這樣的。最近我為什么這么多飯局？不就是公司的業績好嗎？三巢公司已經成為一個會下金蛋的母雞。想分一杯羹的，或者想結交朋友的，都把目光投向我。因為我的平臺是潛力股。人們捧我，接近我，是因為我背后的價值。懂了嗎？”鄧啟先耐心地解釋道。

茵茵若有所思，點點頭，又不以為然地說：“既然你公司這么受歡迎，干嘛還要怕別人看到你在哪里吃東西？”

“這就是包裝的問題了，我身上有沒有錢，沒人知道。但我擁有什么，我出入的場所，肯定有人知道。若經常出入的都是路邊小店，別人一定會想，我是不是資金周轉有問題，消費不起。連鎖反應，到時要融資就困難了。”

“說到底，也還是待價而沽嘛！”茵茵似笑非笑地說。

不知她是真懂，還是因為不服輸。鄧啟先也不和她計較，笑了笑說：“某種意義，也算是待價而沽吧！”

“哎，做生意這么麻煩，還不如做個老師好，放假就一家人出去旅游，多好。本以為公司做大，你就可以輕松了，現在看來，條條框框更多，這樣有意思嗎？”茵茵開始懷疑鄧啟先的選擇。

鄧啟先不說話，蹲下去逗喜兒。茵茵接著說：“你看喜兒，快要去幼兒園了。你做父親的都不陪陪他。天天忙應酬，家人都顧不了，要那么多錢干嘛。”

鄧啟先抱起喜兒，溫情地親他的臉蛋，內心卻無法平靜。畢業到現在，一路狂奔，就是為了證明自己，雖然家窮，但一點都不比別人差。深藏心底的不安全感，讓他不敢停歇，不敢呻苦，只是苦行僧式的上下求索。這幾年，起起伏伏，早已忘記做教師時的安逸。茵茵突然提起，心潮起伏，難以名狀！

難得和鄧啟先一起出來逛街，茵茵開心得像個小女孩，吃完云吞還不想回家，要去看電影。有人寵的女人，越活越年輕，充滿活力。

“中午不睡一會嗎？”鄧啟先建議道。

“不睡，難得出來一次，要逛夠本。”

“下午會有什么好看的電影，要看今晚陪你去。”

“今晚你又可能有應酬……”

“有應酬，我也推掉。”

茵茵很開心，看了看孩子，笑嘻嘻地說：“寶貝要睡覺了。我們回去睡覺，今晚再出來玩哈。”

喜兒聽說今晚還能出來玩，喜滋滋的滿口答應。

“你看孩子多高興，平時多陪陪他，帶他出來走走，都不會那么怕生。”茵茵一邊說一邊憐惜地幫他拍去衣袖上的灰塵。

鄧啟先又是一陣愧疚，把喜兒抱得更緊，說：“走，我們回家睡覺啰。”

茵茵聽了，輕拍鄧啟先說：“大庭廣眾的，羞死人了。”

鄧啟先回過神來，笑嘻嘻地說：“沒辦法，習慣大嗓門了。”

三人嘻嘻哈，一路走一路說笑，往佛又回到了過去，鄧啟先還是默默無聞的時候，兩人經常膩在一起的時光。茵茵心情大好，挽著鄧啟先的手臂，說：“好久沒玩得這么開心了。”

同樣的話，茵茵說了兩遍。鄧啟先明白，自己虧欠她太多。

“等以后，公司上市，我就把手頭的工作都放下，讓別人去干。每天接送你上班。”

“以后以后……以后可能你會更忙……我只要當下……”茵茵嘟著嘴，撒嬌似的說。

“好好好，我盡量抽出時間來陪你……”

茵茵大悅，開心地逗喜兒玩。一家人，開開心心，好像也不需要什么錢！

下午，茵茵早早就讓王媽做飯。笑意洋溢的表情，讓王媽也好奇，笑著問她，有什么喜事，這么開心。

茵茵也不隱瞞，開心地說：“今晚我們去電影。”

王媽心領神會，不住地點頭，說：“看電影好，也很久沒出去了。我快點做飯，讓你們早點出門。”說完轉身就進廚房。

王媽真是善解人意，對茵茵的照顧也很到位。千里迢迢嫁來玉城市，遠離母親，幸好還有王媽。茵茵感激王媽，其實王媽也感激她時不時會額外塞點零用錢給她，讓她可以幫補一下那個“不中用”的兒子。鄧啟先事業成功，最大的好處就是茵茵的零花錢增多。

人算不如天算，果不其然，王媽做好飯的時候，鄧啟先的電話鈴就響了。反應最快的就是茵茵，趨前是誰的來電。她真想搶過電話，對電話那頭說，啟先已經吃晚飯，不必費心。

“喏，是大哥的電話。”鄧啟先遞給茵茵看。

來電顯示，是樊國興。雖有百般不愿意，但也只能隨他。

鄧啟先接通電話，隨即傳來樊國興充滿笑意的聲音，鄧老弟，今晚過來吃飯，我介紹個美女老板給你認識。

“呵呵，大哥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已是有家室的人，介紹給有需要的人吧。”鄧啟先心里想著陪茵茵，不是很重要的飯局都不想去。

“這位美女老板也是我們市的，和你年紀差不多。她這次回來，是想在家鄉投資房地產，回饋家鄉。我覺得，你們應該認識一下……”樊國興沒放棄，還想說服他。

鄧啟先知道，大哥這樣苦口婆心地勸說，肯定有他的道理。只是已經答應茵茵，不能言而無信。今晚去看電影，讓她開心了一個下午，怎好拂她的意呢？

“不好意思，大哥。今晚確實沒有空。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去。”

“那好吧……”

掛了電話，鄧啟先一身輕松。或許會錯失商機，但起碼陪伴了茵茵。

“你大哥找你什么事？是不是又叫你出去吃飯？”茵茵問道。

鄧啟先點點頭，放下手機說：“對的，說要介紹個美女老板給我認識。”

茵茵湊過去，問他：“你答應他沒有？”

“沒有……”

茵茵輕快地摟了一下鄧啟先，笑意盈盈的走進廚房拿碗筷，說：“開飯啰。”久違的，一家人在一起吃晚飯的溫馨，又回來了。

樊國興要介紹給鄧啟先的美女老板，恰好是青蕓。這次她回老家，有意考察家鄉的投資環境，準備把業務向邊遠城市拓展。要了解玉城市的城市規劃城建局是她首先要拜訪的單位。樊國興知道她也是搞房地產的，有意介紹給鄧啟先。

鄧啟先不能來，兩個人的飯局，就沒有意思了！樊國興剛想打電話推掉，青蕓的電話又打了進來。

“樊領導，今晚訂了江濱羊莊，一定要棒場哦。”青蕓誠懇地說。

“呃……本來想邀請我的兄弟一起去，他抽不出時間，只有我們倆的飯局，吃著也沒意思……不如下次吧？”

電話里傳來青蕓咯咯的笑聲，說：“領導是實誠人，也沒什么的，就吃頓飯而已。嗯……這樣吧，把你的同事都叫來，人多吃火鍋才熱鬧。”

“這樣不好吧，讓你破費……”樊國興不好意思地說。

“沒事，吃頓飯用不了幾個錢，就當交個朋友。”青蕓很是爽快。嫁到北方，潛移默化，人也大氣直爽不少。

話說到這份上，樊國興也不好再推辭，說：“那好吧，我電話通知他們。”

江濱羊莊，座落在城南沿江路與主干道的交匯處，是近年玉城市新興的食肆。時值深冬，正是吃羊肉的好時節。江濱羊莊的招牌菜是大塊羊和清補羊肉湯。每當華燈初上，羊莊便燈火輝煌，食客云集，墟冚如集市。

青蕓自遠嫁后，很少回家鄉。哥哥前幾年搬回老家，新屋進宅回了一次，僅停留半天，又匆匆趕回深圳。對玉城市的印象還停留在讀大一后的暑假。那時沿江路城南段還沒開建，周圍都沒有開發，江岸是成片的竹林，后面少見人屋，連片的稻田，蛙聲陣陣，充滿野趣的田園風光。現在這里已經成街成巷，青一色七八層的居民樓，街道井然，人民安居樂業。經濟蓬勃發展，百業興隆，玉城市也今非昔比。

七點整，賓客已經到齊。樊國興逐一介紹，青蕓都一一微笑以對，隨后讓助手派發名片，說：“各位朋友，這是我的名片，以后在玉城市有麻煩到大家的事情，請多多關照。”

青蕓的應對，落落大方，富有親和力，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令人折服。工作性質的原因，大家老板也見過不少，像青蕓這么年輕漂亮的女老板還是頭一次見。女人漂亮的不少，但漂亮又有才的，確屬鳳毛麟角。

大家接過青蕓助理的名片，看到名片上的頭銜是大房企的董事長，紛紛夸她年輕有為，歡迎回來建設家鄉。樊國興接著同事們的話頭，說：“這幾年，玉城市的發展不錯，房地產大有可為，回家鄉投資正當時。不知青蕓老板看中哪里？”

青蕓謙和一笑，說：“樊領導有什么好介紹呢？”

樊國興哈哈大笑，手撫椅子的扶手，說：“青蕓老板準備是搞大項目，還是先試下水？”

“我們邊吃邊聊吧。”看到大家都坐著等，青蕓示意大家起筷。有同事推薦說：“老板試試家鄉菜的口味，這清補羊肉湯可是這里一絕哦。”

湯色奶白，鮮香不膻，還添加了清補藥材，實在是上等靚湯。青蕓試嘗了一下，點頭贊嘆，好久沒吃過這么鮮美的羊肉湯了。

“呵呵，老板在深圳，什么東西沒有！玉城市地處邊遠，物資缺乏，才是難有好東西吃的地方。”樊國興笑著說。

青蕓笑了笑，說：“不瞞大家，丈夫是北方人，他們不習慣飲湯。出去吃，又沒有這種地道的味道。越高級的酒店，菜品花里胡哨的東西越多，反而掩蓋了食材的鮮味。”

“哦哦……青蕓老板不但生意做得好，對飲食也有獨到見解。實在是難得啊！”有同事夸贊道。

青蕓嫣然一笑，說：“我從大一開始，便在外生活，在湖南大學吃了四年辣椒。后來遠嫁，去到更遠的地方，發現，無論走到哪里，最合我胃口的，還是粵州的菜。”

“看來青蕓老板也是念舊的人啊！”樊國興感嘆道。

“吃菜，吃菜……”青蕓不置可否。這次回來，經過曾經留下快樂記憶的地方，內心還是不能平靜。

“試試這里的招牌菜，大塊羊。”樊國興戴上塑料手套，指著盆里巴掌大的羊肉說。

青蕓有些驚詫，果然是大塊羊。那么大的一塊，吃完有點難度。樊國興看出青蕓的疑慮，撕了一塊遞給她說：“試一下……”

青蕓連忙接住。肉質嫩滑酥軟，汁液濃香飽滿，油而不膩，確實名不虛傳。青蕓試完，大贊道：“家鄉不但發展日新月異，連美食都這么吸引人，真有點樂不思蜀了。”

“以后多點回來，家鄉的建設需要你們這些鄉賢的支持。”樊國興趁機轉入正題。

“樊領導言重了，樊領導一心謀發展，是玉城之幸。”青蕓也很會說話。

“聽說青蕓老板有心在玉城市投資，有心儀的項目了嗎？”一邊吃飯的同事，不失時機地插話道。

“你們有什么好建議嗎？”青蕓詢問大家。

“看你要投資多少。小規模，城南不錯。長遠發展，就是市一中那邊，一片山頭都有待開發。”樊國興回應道。

青蕓輕抿一口茶，饒有興趣地問道：“市一中那邊有多大面積？”

“附近的山頭我們都征了，近期會推出學校前面那一片，大概有一千畝左右。”

“嗯……”青蕓點點頭，若有所思道：“附近的配套設施怎么樣？有沒有規劃圖？”

“配套設施暫時只有一間學校，一個樓盤。不過明年會有幾個樓盤陸續開工。未來各方面完善后，升值的空間會很大。”樊國興娓娓道來，不偏不倚。

“青蕓老板，市一中那邊值得投資。”其他同事也看好那邊。

“玉城市的未來發展規劃是怎樣的，能說說嗎？”青蕓有些心動。

樊國興也來了精神，脫掉吃大塊羊的塑料手套，說：“未來的發展，都是往城南和市一中那邊發展。我們玉城市一百多萬人口，城鎮戶口還不到百分之四十，未來市區還要擴大一倍左右。所以說，長遠發展，一定是市一中那邊。”

“這一千畝，我們公司要了。”青蕓聽完樊國興的話，很快就下決定道。

“呃……一千畝，可能分開拍賣……”樊國興躊躇了一下，字斟句酌地說。

“好吧，到時候公開拍賣再說。”

樊國興很高興，端起酒杯道：“歡迎鄉賢回饋家鄉，干杯。”

青蕓擺擺手說：“喝酒我不會，以茶代酒吧。”

“這么大的老板，不會喝酒，不敢相信哦。”有同事起哄道。

青蕓身邊的助理站了起來，說：“這酒，我代董事長喝了吧。”

青蕓做房產，什么事情都能搞掂，唯獨飲酒不會。她喝酒會過敏，只要碰酒，便全身泛紅。所以她出去應酬，總要帶上助理。夫妻倆不少為這件事鬧矛盾。剛開始，青蕓還解釋一下，后來干脆沉默。鬧矛盾就鬧吧，這樣反而省心，免得他經常來煩自己。

青蕓兩公婆離多聚少，到現在也沒有孩子。老公是北方人，家大業大，事業都在北方。青蕓不習慣北方的干冷，選擇在深圳創業。沒了兒女情長，可以全身心投入工作，很快就在深圳站穩了腳根。有趣的是，當年青蕓的父母看不起鄧啟先，嫌他家窮。現在她老公也看不起青蕓娘家，認為是鄉巴佬，沒文化。青蕓和她老公感情不好，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這些。

紅顏多薄命。或許上天是公平的，總不能所有的好事都讓一個人占全了。事業成功，愛情卻頗為波折。

青蕓要回家鄉投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放不下。那里承載了她少女的夢，她最快樂的時光，都是在玉城市。斯人，斯事，斯物……未曾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