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客吃飯,觥籌交錯,與各方協調,前前后后折騰了一個多月,賠償事宜終于塵埃落定。事后盤算,請第三方檢測機構湛測,花了一萬多塊,居民賠償五十多萬,請相關人員吃飯又花了大幾千。整件事搞掂,差不多用了六十萬。真是一場艱難的歷劫,賠了錢又搞得滿身疲憊。可見沒有誰可以簡簡單單成功,成功都是百轉千回,能忍別人所不能忍,才有丁點成就。
吃一塹長一智,經歷了地基沉降風波的鄧啟先,不敢再大意。決心對公司進行大整頓,專業人做專業事,公司的管理日趨完善。各部門的設置,人員的配置,都嚴格按照規范行事。不多久,公司氣象一新,員工素質普遍提高,管理正規化,工程質量就有保證,公司的口碑慢慢建立起來。一傳十,十傳百,大家都知道三巢公司開發的商品房質量有保證,又逢城鎮化的紅利,樓盤的業績節節攀升。意料之外的收獲,令鄧啟先始料未及。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可見凡事都有兩面性,只要認真積極去面對,轉機或許就在下一個轉角。越來越正規化的三巢公司,慢慢在玉城市打響名堂,發展壯大,成為知名企業。公司的融資渠道越來越寬泛。現在的鄧啟先才算真正意義上的老板,應酬也越來越多,結交各行各業的精英老板也越來越多,有了自己的圈子。
鄧啟先意氣風發,萬眾矚目的時候,茵茵卻頗感失落。男人越成功,屬于家庭的時間就越少。圈子大了,接觸的人就多,各種各樣的應酬也多。有些是人情難卻,有些卻是不得不去,飯局是一個接著一個,在家里吃飯的次數越來越少。原來一家人吃飯的溫馨變得可遇不可求。每次吃飯,看到屬于鄧啟先的座位空空落落,茵茵心里就不是滋味。忙了一天,好不容易回家吃頓飯,都見不著他影子!最可惡的是,經常夜歸,大概率是茵茵睡下了,三更半夜,才一身酒氣回到,想溝通的心情都被他氣沒了。
好幾次,茵茵快被氣瘋,坐起來,想要數落他幾句,聽到他在衛生間里洗澡的聲音,水流嘩啦啦濺在瓷磚上,沙沙地響。不一會就變得越來越細,原來他是蹲下來洗,心中的怒火又消了一半。算了,他也是為了這個家。茵茵雙手向后撩起頭發,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她是個有修養的人,即使很生氣,也絕不會讓自己失控。
害怕因為生氣,會說什么難聽的話,茵茵只好重新躺下。鄧啟先洗完澡,酒醒了一半。看到茵茵熟睡的樣子,心里總會被溫柔打動。絲質的睡衣,柔順綿滑,光潔姣好的面容,依然動人。情不自禁想親她一下,快到額前,又停了下來,只是在她身邊躺下,輕輕蓋上被子。茵茵很敏感,鄧啟先害怕自己的輕舉妄動會吵醒她。做老師并不容易,起早摸黑。
鄧啟先的細微動作,茵茵都心如明鏡。后來他戛然而止,茵茵滿是失落,心里一肚子委屈,是不是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看不上家里的老婆了?
生活時間的錯亂,兩夫妻在一起的時間變少,溝通也少了,彼此間思想的偏差會慢慢增大。世界是公平的,有得就有失,財富名利多了,家庭又兼顧不了。
鄧啟先依然應酬不斷,沒有發現茵茵的苦悶。有時回得早,廚房會有她留下的湯,才發現,茵茵經常為他留。雖然飯局什么湯都有,鄧啟先仍然裝作飲得很開心。老婆的心意,不能敷衍應付,寒了她的心。
鄧啟先喜歡喝,茵茵就經常為他留湯。可憐他在外面飲得酒足飯飽,回家還要喝下一大碗湯。有時回得晚,茵茵已經睡下,只能偷偷倒掉。一邊倒,一邊懺悔。小時候媽媽教導,不能浪費糧食的思想根深蒂固。人世間的悲喜,猶如坐過山車,不久前還為賠錢的問題茶飯不思,現在卻飯局不斷,儼然成了玉城市的大紅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圈子。苦心孤詣的經營,銖積寸累,終于迎來了錦天繡地的成就。
鄧啟先不回家吃飯,茵茵吃飯也沒有滋味。曾經充滿溫馨的晚餐,變得索然寡味。王媽在還好點,吃完飯,王媽回家后,面對陳叔,真不知說什么好。同一屋檐下,又不能不見面,坐在客廳里,無話可說的尷尬,令茵茵如坐針氈。相對無言,干脆帶喜兒回房間,和他玩積木。
茵茵畢竟不是小孩,積木玩多了也會膩。心里的煩悶無處可發泄,一些平時就看不慣的陳叔的小毛病,更加放大。晚上鄧啟先回到家,茵茵有一肚子話要對他說,看到他心不在焉,一副疲憊的樣子,千言萬語化作了對陳叔衛生習慣的不滿。
“怎么每天都要出去吃飯?推掉一些不行嗎?”忍了好久,茵茵終于說出心里話。
鄧啟先倚著沙發,擺擺手,滿臉酒氣,說:“推不了,都是非富即貴的人物……”
偶爾喝一下,應酬應酬,還能理解,整天泡在酒缸里,真受不了。鄧啟先滿身酒氣的樣子,和以前溫文爾雅,頗有幾分書卷氣息的形象大相徑庭。茵茵喜歡的是他以前的樣子。即使沒有太多錢,一家人,散散步,聊聊彼此的工作,分亨有趣的事情,該多好。茵茵越想越失落,問他:“你有多久沒陪喜兒出去散步了?”
茵茵的話讓鄧啟先心里一顫,最近確實沒陪過喜兒,不由得一陣愧疚。
“喜兒幾點睡,今天乖嗎?”
“乖是乖,就是太膽小了。你作為父親要多陪陪他。”
鄧啟先滿是羞愧,輕拍額頭道:“我是有三四個月沒陪他了吧?”
“僅三四個月嗎?你已經半年沒和他出去玩了!”茵茵大嘆。
“有這么長嗎?”鄧啟先坐直身子。
“哎,你日子過得太快樂了……”茵茵心里難受。
“我不也是為了這個家嗎?”鄧啟先側過身,拉著她的手,認真道。
茵茵看著他的臉,水汪汪的眼睛含情脈脈,說:“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大老板,一家人,開開心心過日子就好。”
已經嘗到成功人士甜頭的鄧啟先,怎能輕易放棄眼前的社會地位呢!為了這一天,他付出了很多,在看不到光的日子里,摸索了那么久,熬過了無數寂寥惆悵的夜,才有今天的成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已經進入這個圈子,想退出就難了。
“我們剛過幾天好日子,怎么能輕易放棄呢?放心吧,我會有分寸的。”鄧啟先安慰茵茵道。
茵茵很是沮喪,她需要的是鄧啟先的陪伴,他的關懷,有文化人氣質的形象,而不是現在這個滿身酒氣,滿腦子名利的商人。
“錢錢錢……你腦子里只有錢,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茵茵有些失控,聲音也高了八度。吵得陳叔在房間里輕咳了幾聲。
結婚以來,從沒見過她這么激動,把鄧啟先也嚇了一跳。忙抱著她說:“你怎么啦,像吃了火藥似的!”
茵茵推開他說:“走遠點,滿身酒氣的。”
鄧啟先看了看陳叔的房間,示意她回臥室里說。
“你去洗澡先,不要讓喜兒也聞到你的酒味。”
洗完澡出來,茵茵已平靜許多,坐在床頭翻著雜志。鄧啟先俟著她坐下,問:“你今晚怎么啦?”
剛平靜下來的茵茵,情緒又被點燃。放下書,說:“你知道嗎?這半年,你幾乎天天晚上出去吃飯,每次回來都滿身酒氣。以前大家雖然忙,最起碼一起吃晚飯。現在,只有我面對兩個老人,一個是保母,一個是沒有親緣關系的老人。吃飯變成了受罪,我真無法忍受大家無話可說的晚餐!王媽在還好點,她回去后,只有我和陳叔,真是煩死了。他又不受衛生,直接把腳放在沙發上,用手指搓腳丫子。還有,用過的牙簽也不丟在垃圾桶,放在茶幾上……”
茵茵情緒激動,一下子說了一大串。鄧啟先是越聽越心驚。原來她對陳叔有這么深的成見。但她說的也有道理,兩邊都不能得罪,左右為難!
女人是感性動物,心情好,生活愉快,平時看不慣的事情,可以睜只眼閉只眼。現在鄧啟先花天酒地,留下她操持整個家,工作又忙,就什么都會放大。嘮叨不一定有目的性,但一定是心里不舒服了。
陳叔確實不太注意衛生,但鄧啟先是農村長大的,對這些小毛病也還能理解。在農村,與土地打交道,村民們插秧時,都會施有機肥打底,比這些更難看,習慣就好。成長環境的粗放,塑造了農村人不拘小節的性格。
鄧啟先雖然能理解,但茵茵已經多次有意見,也不能敷衍了事。他沉吟半晌,說:“我下次提醒他注意點。”
“你真的要說說陳叔,平時的剩飯剩菜也舍不得倒掉,對身體很不好。”
“嗯嗯……我會說他的了……夜了,快睡吧。”鄧啟先安慰茵茵道。
和鄧啟先聊天,把憋在心里的話說出來,茵茵心里舒服了很多,不多久就進入了夢鄉。看著懷里睡得香甜的老婆,鄧啟先卻毫無睡意。這段時間,忙于應酬,結識了許多新朋友,玉城市大大小小的老板差不多都認識個遍,建立了自己的人脈圈,對公司的發展不無裨益。唯獨忽略了家庭,冷落了茵茵!兒子一天天長大,父親的角色不可或缺,這是他最為愧疚的。想到這里,不由得抬起頭看向熟睡的兒子。借著外面街燈透進來的光,依稀能看清他的臉龐。可能正做著什么美夢,喜兒圓圓的臉蛋溢滿笑意,真夠幸福。鄧啟先笑了笑,重新躺下。
喜兒也是有福氣,爸媽都很難干,注定比農村的孩子少了很多成長的艱辛。像他這么大,鄧啟先已經到地頭田尾,守著爸爸媽媽干農活了。父母在地里干活,他就坐在地邊捉蟲子玩,哥哥已經能幫忙干活。一直到把活干完才能回家。除了刮風下雨,一年四季沒有間斷。記憶中,家里的田地就沒有閑過。種完蕃薯,種木薯和花生,收割完稻谷,又種馬玲薯……那時的人都餓,能利用的地都種滿農作物。
腦子里雜七雜八地,想了一大堆。過去的日子,歷歷在目。現在的孩子,真是太幸福了。沒挨過餓,沒穿過打補丁的衣服,又不用干那么多農活。希望喜兒能夠快快樂樂地成長,不用像自己,捱那么多苦。
人民公園的碰碰車一直都是孩子們的至愛。周末休息,鄧啟先帶茵茵和喜兒,著實過了一把癮。兩個大人,帶著小孩,開碰碰車,讓公園的老人們都開了眼界。喜兒更是開心暢玩,樂而忘返。一直玩到中午飯點也不愿走。好在鄧啟先的錢包不錯,能滿足他的奢求。
茵茵好久沒有這么開心,徹底放開,像個小孩子,橫沖直撞,鄧啟先在后面窮追不舍,遇到障礙繞不過去,便撞上,必定是開懷大笑。完全不像三尺講臺上嚴肅的老師。
鄧啟先笑她,玩得那么癲,被你的學生看到,會不會笑你?
茵茵笑了笑,灑脫地說:“老師也是人,也要有自己的生活空間。”
果然是大城市長大的,夠自信。鄧啟先豎起大拇指夸她。茵茵不以為然,理了理因碰撞有些亂的頭發,說:“怕什么,不做教師,你也能養我。”
“呵呵……原來我才是你的底氣。”鄧啟先開懷大笑,同時也有滿滿的自豪感。
“不然呢?嫁個老公干嘛?”茵茵得意一笑,開著碰碰車向人堆沖去,“嘭嘭嘭”又是一連串的碰撞。
看著茵茵快樂碰撞的身影,鄧啟先內心稍感釋懷,停在原地,只顧欣賞。很久沒見她這么開心,仿佛又回到了過去,那個自信且時尚的美少女。
鄧啟先不開車,懷里的喜兒可不樂意了。指著媽媽,嚷著要追上去。
“好嘞,我們開車啰。”鄧啟先笑著說,開車向茵茵追去。引得喜兒咯咯笑個不停。
玩得真開心,干脆不回家吃飯了。鄧啟先決定帶他們去吃云吞。人民公園附近的云吞店老板,是鄧啟先的老相識。自從做房地產,沒有來過這里吃云吞。今天茵茵是第一次來。
三人興致勃勃,走進這間鄧啟先屬意的云吞店。門面沒有變,布置煥然一新,墻面重新粉刷,臺凳也換了新的,還裝了空調。如此舍得花錢,不像劉老板的風格,鄧啟先一度以為走錯了地方,直到劉老板迎出來,向他打招呼,才相信自己沒有走錯。
“劉老板,好久不見,店鋪裝修越來越漂亮了。”鄧啟先笑呵呵地說。
“哈哈,你很久沒來了。現在是兒子做,我有時過來幫一下忙。”劉老板一臉幸福,圓圓的臉擠成一朵花,花白的頭發根根豎起,精神矍鑠。
“是啊,一直都沒有空。”鄧啟先拉著茵茵坐下,說:“給我來三大碗。”
“好的,很快就來……”劉老板轉身進了廚房。
不一會,從廚房里出來一年輕人,樣子和劉老板差不多,也是大圓臉,眼睛都是笑意。把托盤放在桌上,云吞分別端到各人面前,才說:“請慢用。”
可能知道鄧啟先是父親的老顧客,年輕人對他們也是很親切。鄧啟先看著碗里飄著翠綠蔥花,清香撲鼻的云吞,笑著說:“沒有變,還是原來的樣子。”
劉老板從廚房里出來,滿臉笑容,說:“你是我的老顧客,一看就知道。”說完,又向兒子介紹說:“這是鄧老板,生意做得很大。”
鄧啟先擺擺手,說:“你別聽他說,只是揾兩餐而已。”
茵茵第一次來,和劉老板不熟,只是低頭吃云吞。品相雖然不怎樣,但味道還不錯,份量也足。
“鄧老板現在是我們玉城市的名人了,市電視臺都有報道呢!”
“哪里有,劉叔你又在誆我。”鄧啟先邊吃邊否認。
“上次你們樓盤開工剪彩,我電視上看到你了。”
原來是這個,想不到竟然成了名人。鄧啟先始料未及,與茵茵相視而笑。劉老板的兒子對鄧啟先一臉羨慕,趨前說:“想不到大老板也會來我們這小店吃東西哦。”
鄧啟先哈哈大笑,說:“我很早就認識你爸了,當年讀中師去報名,在你們家店里吃云吞,兩個人吃一份,你爸好心,怕我們餓,額外贈送我們一碗云吞。”
“小小意思,不足掛齒。”劉老板依然豁達大度。
茵茵抬起頭,烏溜溜的眼睛含滿笑意,說:“老板真是好人,好人有好報。”
“呵呵,我們是受過生活的苦的人,見到別人的難處,忍不住就要幫。其實也沒什么的,一碗云吞而已。”
“還是要多謝劉叔,是你讓我覺得這個世界還是好人多。”鄧啟先吃完云吞,邊喂喜兒吃邊說。
劉老板嘻嘻笑,說:“我們農村的,鄰里間都是互幫互助,人情味濃點。”
“這一點我完全同意。以前在農村,哪一家大小喜慶不是全村幫忙的?城里什么都好,就是人情太淡,對門也不認識。”
“是啊,雖然我現在城里有了房,但基本沒有本地的朋友。我小子好點,從小在城里長大,隔三差五的會出去和同學聚聚。”劉叔深表贊同,言語間流露出深深的孤獨。
“阿爸,你是沒有進入別人的圈子,等你進入了,也會很好玩的。”劉老板兒子撓撓頭,一本正經地說。
鄧啟先一激靈,很是震撼。他說得沒錯,城里是圈子文化。以前自己沒實力沒地位時,也沒什么朋友,只有提高自己,有能力進入那個圈,才會如魚得水,各方面的資源百川歸海,天地越來越寬。做生意,人脈很重要,人脈又和平臺有關,只有把臺面做大了,來捧場的人才會多。
劉老板兒子的話,說得有沒有道理,茵茵無法判斷。她覺得城里也不是劉老板所說的那樣,很冷淡。只不過城里人都現實,合得來就一起玩,不同頻的就少來往,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并沒什么不好。茵茵豎起大拇指說:“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不錯。”當老師習慣了,什么都要下一個定論。
劉老板兒子受寵若驚,靦腆地說:“我只是實事求是地說,農村和城里,差別并不大。我回農村也覺得很悶,那里的人我都不熟。”
“對對,我也覺得農村沒什么好玩的。”茵茵很是贊同。
看來成長的經歷很重要,每個人都是在自己熟悉的環境里感到舒服……鄧啟先笑呵呵地總結道。話還沒說完,手機就響了,是新認識的房地產老板,黎老板。
黎老板一接通,就在電話里嚷嚷道:“喂,老鄧嗎?我剛從人民公司前經過,見你在小店吃云吞。”
“呵呵,黎老板要不要來吃一碗?”
“不不不……我好幾年沒進這種小店吃東西了。”黎老板遲疑了一下,語重心長地說:“老鄧,聽哥句勸,以后這種街邊小店盡量少去。像我們這種身份的人,出入的地方都有講究。”
鄧啟先內心一震,嘴唇微顫,終究沒有說出來,只是微微點頭答應。黎老板的話意涵豐富,需要慢慢消化。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什么的人,去什么場所,原來這么重要。做生意講究排面,以后還是要注意點。思想不通,也要適應。憑良心講,鄧啟先喜兒和劉叔這樣的平民百姓一起,放松舒服的聊天。但現實不允許,他的身份已改變!
通完電話,鄧啟先變得沉默寡言,只顧著喂喜兒。無人知道,他現在的不自在。茵茵問他誰打電話來,是不是又要出去了?鄧啟先趁機說要回公司處理些事情,付了錢,帶著茵茵,匆匆離開云吞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