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過后的第三日，村口老槐樹掛滿了紅布條。舒穗握著竹耙翻曬新稻，耳畔飄來女人們壓著嗓門的議論——公社來了兩個京城干部，正在大隊部查賬本。

“說是核查知青補貼，可我瞧見那吉普車里裝著黑皮箱子哩！“豆腐坊劉嬸子攥著鞋底，針尖在鬢角蹭了蹭，“穿中山裝的那個后生長得真俊，就是眼神瘆人...“

竹耙突然在青石板上磕出脆響。舒穗盯著稻谷堆里混入的褐殼甲蟲，眼前忽然閃過前世實驗室的基因圖譜。這種本該棲息在西南雨林的物種，此刻竟出現(xiàn)在北方山村，甲殼上還沾著柴油味的黏液。

“穗丫頭！“趙大勇的破鑼嗓子炸響在曬谷場東頭，“公社領導要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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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隊部墻上的獎狀還泛著糨糊味，舒穗站在門框投下的光斑里，聽見掛鐘齒輪咬合的細響。穿中山裝的青年背對門口，修長手指正撫過賬本扉頁的折痕，腕表在陰影中泛著冷光。

“舒穗同志？“溫潤的男聲帶著笑意，“聽說你五天前救了紅星農(nóng)場的收割機？“

少女垂眸盯著自己的影子。來人的影子疊在她的影子上，呈現(xiàn)出標準的警戒站位——左腳尖外分三十度，重心落在右腿，這是隨時可以拔槍的姿勢。

“只是碰巧?！八犚娮约赫f。

“碰巧能在1.7秒內(nèi)完成蹬崖、躍起、拉艙門三個動作？“青年忽然轉身，金絲眼鏡后的桃花眼微微瞇起，“這種反應速度，足夠在莫斯科國際偵察兵大賽拿冠軍了?！?

舒穗呼吸一滯。男人軍裝外套著件灰色中山裝，領口露出的襯衣卻是將校呢材質(zhì)。他身后窗臺上擺著搪瓷缸，熱氣在玻璃上洇出“傅彥君“三個字的輪廓。

“彥君，別嚇著小姑娘?！袄镂蒉D出個高大的身影。

舒穗感覺后頸汗毛倏然立起。來人腳步輕得像云豹，黑色作戰(zhàn)褲束進高幫軍靴，腰間牛皮槍套的搭扣隨著動作泛出冷光。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濃睫下瞳孔漆黑如墨，仿佛能洞穿稻殼里最細微的蟲卵。

“顧宸梟“男人抬手敬禮時，袖口滑出半截銀色表鏈，“感謝你及時阻止事故?！?

傅彥君忽然輕笑：“老顧你這話說的，倒像是審訊犯人?！八S手撥弄算盤珠，玉制的珠子撞出清越聲響，“舒同志可知那臺收割機的型號？“

“紅星-76改?！笆嫠攵⒅惚P梁上反光的指紋，“液壓系統(tǒng)做過非法改裝，轉向軸比標準規(guī)格短2.3公分?！?

空氣驟然凝固。顧宸梟的指尖在桌面敲出三短一長的節(jié)奏，這是摩斯密碼的“注意“信號。傅彥君撫弄算盤的動作稍滯，又繼續(xù)笑道：“舒同志對機械很了解？“

“去年在縣農(nóng)機站幫忙，見過同款報廢零件?！吧倥ь^直視對方，“傅同志對玉器養(yǎng)護頗有心得？“

傅彥君腕間的檀木手串突然發(fā)出輕響。顧宸梟上前半步，寬闊肩背擋住窗外斜射的日光：“聽說舒同志能通過云層預判天氣？“

話音未落，倉庫方向突然傳來巨響。舒穗瞳孔驟縮——這是柴油桶爆炸的聲波頻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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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煙騰起的剎那，舒穗已經(jīng)沖出院門。顧宸梟緊隨其后，驚覺少女奔跑時竟能精準避開所有障礙物：左轉三步繞過石磨，側身擦過晾衣繩時順手扯下濕床單，仿佛整個村落的布局早已刻進她骨髓。

爆炸現(xiàn)場卻透著詭異。三個柴油桶完好無損地立在墻根，真正燃燒的是堆在角落的舊報紙。宋知遠握著滅火器呆立一旁，眼鏡片蒙著層白灰。

“聲東擊西?！邦欏窏n掃視地面凌亂的腳印，“四十二碼膠底鞋，步距...“

“1.25米，左重右輕?！笆嫠攵咨碛|摸尚有余溫的泥土，“體重約70公斤，半小時前喝過茉莉花茶。“

傅彥君施施然走來，指尖捻著片未燃盡的紙屑：“1958年的人民日報，這期頭版刊登過鞍鋼建設新聞。“他突然轉頭看向舒穗，“你覺得縱火者為何選擇這個日期？“

“因為...“少女鼻翼微動，“油墨氣味能掩蓋硝化甘油的味道?！?

顧宸梟猛然拽開兩人。就在他們原先站立的位置，泥土突然爆開拳頭大的深坑。宋知遠尖叫著撲倒在地，卻見舒穗抄起竹掃帚劈向榆樹梢——藏青色的身影應聲墜落，手中微型弩弓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留活口！“顧宸梟的警告晚了一步。

襲擊者喉間發(fā)出“咯咯“怪響，七竅突然涌出黑血。舒穗掰開他緊攥的左手，掌心赫然是用蠟封住的蘇聯(lián)硬幣，伏特加氣味刺得人鼻腔發(fā)疼。

傅彥君用手帕捂住口鼻：“是克格勃的...“

“是紅星農(nóng)場的人。“舒穗掰開尸體衣領，露出脖頸處的蛇形刺青，“昨天收割機駕駛員身上有同樣的標記?！?

顧宸梟單膝跪地檢查尸體，發(fā)現(xiàn)死者后槽牙鑲著金牙，內(nèi)側刻著模糊的編號。當他抬頭時，正撞上舒穗來不及收回的目光——少女盯著他后腰槍套的眼神，竟透著近乎專業(yè)的評估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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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染紅打谷場時，舒穗在溪邊擦洗竹耙。宋知遠抱著醫(yī)藥箱遠遠站著，白襯衫下擺沾著泥點：“今天...多謝你救我。“

“你撲倒時的動作很標準?！笆嫠胨α怂λ?，“前滾翻接側身規(guī)避，省武警總隊去年剛推廣的戰(zhàn)術動作?！?

知青手一抖，酒精瓶差點落進溪水。舒穗突然逼近，潮濕的指尖點在他鎖骨下方：“這里，長期佩戴身份牌留下的曬痕。“

“穗穗！“趙秀蘭的呼喚打破僵局，“家里來客了！“

院門口停著的吉普車上，顧宸梟正在擦拭軍用望遠鏡。見舒穗回來，他抬手拋出個物件：“接著?！?

少女凌空抓住牛皮筆記本，翻開看見密密麻麻的氣象數(shù)據(jù)。8月15日的記錄欄用紅筆圈著：14:27突發(fā)雷暴，與舒穗預判誤差僅三分鐘。

“解釋?！澳腥苏Z氣像在訓新兵。

“家母有風濕病?！笆嫠朊娌桓纳爻吨e，“每逢變天就膝蓋疼?！?

顧宸梟突然傾身，帶著槍油味的氣息拂過她耳畔：“你躲避弩箭時的步頻是每秒4.2步，和西南獵鷹突擊隊的訓練標準完全一致。“

廚房傳來碗碟碎裂的脆響。舒穗透過窗欞看見傅彥君正在幫母親拾掇碎片，他腕間的檀木珠串挨個擦過青花瓷片，發(fā)出細碎的咔嗒聲。

“傅參謀對瓷器很感興趣？“她故意提高聲調(diào)。

“家母曾在景德鎮(zhèn)工作?！案祻┚捌鹨黄榇桑翱上н@霽藍釉摻了現(xiàn)代化學劑，火候差了...“

“砰！“

舒建國突然踹門而入，肩上還扛著半袋新麥。老村長目光掃過兩位不速之客，最終落在女兒手中的筆記本上：“首長們查完賬了？“

“正要請教舒村長。“傅彥君笑吟吟遞上工作證，“關于鷹嘴崖的地質(zhì)構造...“

“那是公社劃的封禁區(qū)！“趙秀蘭突然尖聲打斷。她手中的菜刀剁在案板上，半截魚頭蹦到了顧宸梟腳邊。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舒穗彎腰拾起魚頭。粘液沾在指尖的剎那，前世某段記憶突然閃回——布滿粘液的培養(yǎng)艙，電子屏上跳動的基因序列，還有爆炸前最后映入眼簾的鷹隼徽章。

“我去沏茶?！八D身走向灶臺，借著火光打量顧宸梟軍裝上的領章。那只振翅欲飛的銀鷹，與記憶中的徽章漸漸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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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舒穗蹲在雞窩旁數(shù)星子。柴房傳來壓低的爭執(zhí)聲，父親煙袋的火光在窗紙上明明滅滅。

“...鷹嘴崖絕不能動！“舒建國嗓子啞得像砂紙，“當年地質(zhì)隊...“

“當年發(fā)生了什么？“顧宸梟的聲音裹著夜風，“十八年前省軍區(qū)在這里折了半個偵察連，幸存者檔案卻被列為絕密?！?

蛐蛐兒突然噤聲。舒穗捏著麥稈的手指微微發(fā)顫，她終于明白為何重生后總夢見雪山——那不是前世的記憶，而是這具身體嬰兒時期見過的血色。

傅彥君的輕笑飄出窗縫：“顧參謀不如問問舒同志？今早她指出收割機改裝問題時，用的可是專業(yè)級機械術語?！?

舒穗猛然起身，后腰卻撞上溫熱的胸膛。顧宸梟不知何時繞到她身后，作戰(zhàn)服的尼龍面料擦過她耳尖：“你白天故意讓傅彥君看見蘇聯(lián)硬幣?！?

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他的檀木手串，“少女后退半步，“每顆珠子都刻著《孫子兵法》的俄文縮寫?！?

月光漫過院墻時，遠處山林突然驚起飛鳥。舒穗聽見軍用吉普的引擎發(fā)出輕顫，那是車載電臺接收信號的頻率。顧宸梟望向驚鳥的方向，瞳孔微微收縮——這個表情，舒穗在前世指揮官臉上見過無數(shù)次。

“帶你看個東西?！八蝗晃兆∷氖滞?。

倉庫門打開的瞬間，舒穗呼吸停滯。月光穿過破瓦縫照在墻角的黑箱子上，那分明是她前世在星際艦隊見過的武器箱！可定睛再看，不過是普通的測繪儀器箱，箱角銹蝕的“紅星農(nóng)場“字樣正在剝落。

顧宸梟掀開箱蓋：“認得這些嗎？“

舒穗凝視著箱內(nèi)的激光測距儀，心臟在胸腔里狂跳。這種八十年代初期最先進的軍用設備，操作界面竟與她前世機甲的中控臺有七分相似。

“這是...“她伸手欲觸。

“別動！“男人突然扣住她手腕，掌心粗糲的繭子磨過她突跳的脈搏，“這些是...“

院外突然傳來犬吠。傅彥君的聲音混著夜風飄來：“老顧，軍區(qū)急電！“

舒穗趁機抽回手，指尖殘留的溫度讓她想起爆炸前的灼熱。當她退到月光下時，看見顧宸梟的側臉繃成冷硬的線條——這個角度，與記憶中的機甲指揮官完美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