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前日，曬谷場的石碾子裂了道縫。舒穗蹲在碾盤旁數螞蟻，尾指沾著的墨汁在青石上洇出小片烏云。自那日倉庫夜談后，顧宸梟的吉普車已在村口梧桐樹下停了三周零四天。

“穗丫頭！“趙大勇敲著銅鑼掠過場院，“公社來通知，要搞秋收比武哩！“

少女指尖微顫，螞蟻隊伍突然亂作一團。她望著西南方翻滾的積雨云，忽然想起前世在太空艙觀測到的離子風暴——那些蜿蜒的云縫里，似乎也藏著某種規律的脈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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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兵訓練場上飄起炊煙時，傅彥君正倚著老槐樹翻閱花名冊。他腕間的檀木珠串挨個滑過紙頁，在“舒穗“二字上多停留了兩秒。

“這不公平！“知青點的王衛東摔了鐮刀，“女同志單獨分組是歧視！“

“能割完三畝麥田的，管他娘是男是女！“趙大勇一腳踹翻抗議的板凳，驚得樹梢麻雀撲棱棱亂飛。

舒穗束緊草帽系帶，余光瞥見顧宸梟站在丈量員身后。男人今日換了件洗得發白的作訓服，腕上的銀色秒表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開賽銅鑼敲響的剎那，少女如離弦之箭躥進麥浪。傅彥君忽然咳嗽起來，手中花名冊被風掀開數頁——這個角度，正好能讓顧宸梟看見最后一頁的俄文批注。

“11.9秒/畝。“丈量員扯著嗓子報數，“舒穗同志創紀錄啦！“

場邊響起抽氣聲。顧宸梟指腹摩挲著秒表按鈕，表面磨損的鷹隼圖騰正對著舒穗汗濕的后頸。方才少女揮鐮的節奏，竟與他帶隊突襲毒販營地時的戰術穿插如出一轍。

“這不科學...“王衛東盯著舒穗割過的麥茬，“每株間距都是三指寬！“

傅彥君忽然輕笑：“《齊民要術》有載，北魏時有農人能日刈十畝。“他踱到場邊拾起一穗麥，“你們看這斷口——利落無毛邊，堪比軍用匕首的劈砍效果。“

人群忽地靜了。舒穗抹了把額角的汗，發現顧宸梟的視線正鎖在自己小腿肌肉的收縮頻率上。那種仿佛被X光透視的灼燒感，讓她想起前世在基因檢測艙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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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舒家灶房飄出艾草香。舒穗借著熬藥的霧氣，在窗欞上勾畫白天瞥見的俄文字符。那些夾雜在花名冊邊角的潦草筆跡，分明是改良后的凱撒密碼。

“穗兒。“趙秀蘭突然掀簾進來，“把這籃雞蛋給知青點送去。“

月光漫過林梢時，舒穗在曬谷場西頭撞見個佝僂身影。鐵匠周師傅正拖著板車往山道挪步，車上的麻袋滲出暗紅液體，在黃土上拖出蜿蜒痕跡。

“周叔，我幫您。“她伸手去扶車把。

老人像被烙鐵燙了似的縮手，渾濁的眼珠在月色下泛著黃：“使不得！這是...這是給公社送廢鐵。“

舒穗鼻翼微動。血腥味混著硝石氣息撲面而來，分明是新鮮獸皮的味道。她佯裝踉蹌，指尖劃過麻袋封口——三道并排的爪痕，是東北虎特有的印記。

“小心！“宋知遠的聲音突然響起。板車猛地傾斜，麻袋口崩開線，半張帶條紋的毛皮滑了出來。

周師傅喉嚨里發出困獸般的低吼。舒穗突然旋身，將知青擋在身后：“宋同志怎么在這兒？“

“我...我來找鋼筆。“青年扶了扶眼鏡，“白天訓練時...“

“往東走二百步，槐樹第三個樹洞。“舒穗盯著他衣領下的紅痕，“你最好現在去找，等露水上來就難尋了。“

宋知遠倉皇離去后，周師傅突然跪倒在地：“穗丫頭，千萬別告訴你爹！“他哆嗦著掀開褲腿，露出潰爛的傷口，“山里有東西...那些綠眼睛...“

遠處傳來夜梟的啼叫。舒穗摸出隨身藥粉灑在老人傷口上，這是她按前世記憶配的止血散。當手指觸到對方掌心厚繭時，她突然僵住——這種繭的分布位置，分明是長期使用槍械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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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那日，公社禮堂掛上了紅色條幅。舒穗作為比武冠軍站在領獎臺上，聽見傅彥君在臺下鼓掌。他的掌聲間隔精準得如同節拍器，每三下就夾雜聲指節輕叩。

“這是軍區特批的獎勵。“顧宸梟遞上牛皮紙包，作戰服袖口蹭過她手背時，露出半截繃帶。

舒穗拆開包裝，瞳孔微微收縮。《赤腳醫生手冊》封皮下，竟是本泛黃的《運動解剖學》。扉頁空白處畫著人體肌肉圖，筆觸凌厲如刀刻。

“聽說舒同志對骨骼構造很感興趣。“男人目光掃過她翻書的手指，“第78頁有你想看的內容。“

禮堂突然斷電。黑暗中，舒穗感覺有溫熱呼吸貼近耳畔：“明早七點，鷹嘴崖見。“

當她借著月光翻到第78頁時，泛黃的紙頁上粘著片風干楓葉。葉脈間用針尖刺出微孔，對著光源顯出四個字：小心周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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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未散時，舒穗已在崖邊站成露。顧宸梟從荊棘叢中鉆出來，作訓服劃破數道口子：“能閉眼走出這片雷公藤嗎？“

少女解下紅頭繩蒙住眼：“東南方二十三步有斷樁，西側五米處藏著捕獸夾。“

當她的布鞋第七次精準避開陷阱時，顧宸梟突然扣住她手腕：“誰教你的叢林規避？“

“八歲那年追野兔摔進獵坑。“舒穗扯下蒙眼布，“我數了三百次日升月落才摸清這座山。“

男人喉結動了動，最終指向巖壁上的刻痕：“認得這個嗎？“

舒穗指尖撫過斑駁的五角星，銹紅的漆皮下藏著串數字：19610807。這個日期在她舌尖滾過時，前世記憶突然翻涌——星際艦隊烈士墻上的第一個名字，犧牲日正是這個時間。

“十八年前，有支勘探隊在這里失蹤。“顧宸梟的軍靴碾過碎石，“唯一的幸存者...“

山風突然卷起沙塵。舒穗猛然將男人撲倒在地，碎石擦著她耳尖飛過。在他們頭頂三寸處，半截鋼索正在崖壁間晃蕩，斷口處的嶄新切痕泛著冷光。

“是鎢鋼鋸。“她捻起碎屑，“這種材質只有省農機廠能生產。“

顧宸梟盯著少女滲血的手肘，突然從懷里掏出個鋁制飯盒：“吃嗎？“

舒穗愣住。打開的鐵盒里整齊碼著六塊桃酥，正是她前世最愛的點心。這種跨越時空的巧合讓她指尖發顫，直到咬破舌尖才穩住呼吸。

“下周有批俄語教材要捐給村小學。“男人狀似無意地說，“你幫忙檢查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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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前夜，舒穗在油燈下翻檢書籍。當《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扉頁出現不規則折痕時，她突然想起傅彥君把玩算盤的模樣。那些刻意壓深的筆畫連起來，竟是串地理坐標。

窗外傳來夜貓廝打聲。她披衣起身，看見周師傅的板車停在知青點后院。宋知遠正將麻袋往吉普車上搬，月光照亮他腕間的手表——表盤數字是反刻的軍用夜光款。

舒穗轉身從床頭摸出個鐵盒，將桃酥碾碎撒在窗臺。當夜梟的翅膀掠過屋檐時，那些碎屑已經消失無蹤，只在青磚上留下帶鱗片的爪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