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三

劉玄德北海解圍

卻說獻(xiàn)計(jì)之人，乃東海朐人，居淮安，姓糜，名竺，字子仲。此人家世富豪，莊戶僮仆等萬余人。糜竺嘗往洛陽買賣回歸，坐于車，路傍見一婦人，甚有顏色，來求同載。竺乃下車步行，讓車與婦人。婦人再拜，請?bào)猛d。竺上車，目不邪視，并無調(diào)戲之意。行及數(shù)里，婦人辭去，臨別對竺曰：“我天使也，奉上帝敕，往燒汝家。感君見待以禮，故私告耳。”竺曰：“娘子何神也？”婦曰：“吾乃南方火德星君耳。”竺拜而祈之。婦曰：“此天命，不敢不燒。君可速回，搬出財(cái)物。吾當(dāng)夜來。”竺飛奔到家，搬出財(cái)物。日中，廚下果然火起，盡燒其屋。竺因此濟(jì)貧拔苦，救難扶危。后陶謙請為別駕從事。謙問解救之策，竺曰：“某當(dāng)親往北海郡投托孔融，令起兵救援。更得一人往青州田楷處求救。二路軍馬前來夾攻，操兵必退矣。”謙大喜，遂寫告急書二封，商量青州教誰人可去。一人出曰：“某愿往。”眾視之，乃是廣陵謀士，姓陳，名登，字元龍。謙喜，先遣陳元龍青州去了，然后命糜竺行。謙率眾守城，以備攻擊。操亦未敢輕逼城下，且去四下筑城，以孤徐州之勢。

卻說北海孔融，字文舉，魯國曲阜人也，孔子二十世孫，泰山都尉孔宙之子。自小聰明，人皆敬仰。年十歲時(shí)，去謁河南尹李膺。膺乃漢代人物，等閑不能夠相見，除非是當(dāng)世大賢，通家子孫，方能夠到堂上。時(shí)融到門，告門吏曰：“我李相通家子孫。”及至入見，膺問曰：“汝祖與吾祖何親也？”融曰：“先君孔子與君先尊李老君，同德比義而相師友，則融與君累世通家也。”膺大奇之。少頃，太中大夫陳煒至，膺因指融曰：“此異童子也。”煒曰：“小時(shí)聰明，大未必聰明。”融即應(yīng)聲曰：“如君所言，幼時(shí)必愚濁也？”煒等皆笑曰：“此子長成，必當(dāng)代之偉器也。”自此得名。無書不覽，海內(nèi)稱為“冠冕”。后為中郎將，累遷北海太守。極好賓客，嘗曰：“座上客常滿，尊中酒不空，吾之愿也。”在北海六年，甚得民心。

當(dāng)日，正與客論曹操起兵報(bào)仇一節(jié)，侍人稟徐州糜竺至。融請入見了，動(dòng)問云：“故人此行，必有事焉？”竺出陶謙書，言：“曹操攻圍甚急，望明公垂救。”上項(xiàng)事說了，融曰：“吾與陶恭祖最是厚交，況又子仲親到，如何不去。只有一件，曹孟德亦與我無仇，況也甚厚。先遣人送書解和，如其不從，隨即起兵。”竺曰：“操倚仗兵威，必不以義為重。”融教一面點(diǎn)軍，一面差人送書。言未畢，忽報(bào)黃巾賊黨管亥，部領(lǐng)群寇約十余萬飛奔前來。孔融大驚，點(diǎn)本部人馬出城迎賊。管亥出馬曰：“吾知汝郡中糧廣，可借一萬石來，便退軍士。不然，打破城池，老幼不留！”孔融叱之曰：“吾乃大漢臣僚，守大漢城池，豈有糧米應(yīng)付與賊耶！”管亥大怒，拍馬舞刀，直取孔融。融背后一匹馬迎之，乃北海驍將宗寶，挺槍而出。兩馬相交，戰(zhàn)不到數(shù)合，宗寶被管亥一刀砍于馬下。孔融兵大亂，奔入城中。管亥分兵四面圍城。融見折了一員上將，心中郁悶。糜竺懷愁，更不可言。

此時(shí)孔融登城遙望，賊勢浩大，倍添憂惱。忽見城外一人，挺槍躍馬，殺入賊陣，左沖右突，如入無人之境，直到城下，大叫開門。孔融不識其人，不敢開門。賊首將趕到壕邊，那員將回身一連搠十?dāng)?shù)人下馬。融因急令開門，命騎將接引到城門內(nèi)。

其人下馬棄槍，徑到城上，拜見孔融。融視其人，身長七尺五寸，美髭髯，猿背，善射，射不虛發(fā)。問其姓名，對曰：“老母重蒙恩顧。某昨夜自遼東回家省親，聞金鼓之聲，知賊寇城。老母說：‘累受府君深恩，未嘗識你。他今有難，你何不報(bào)之？’某故單馬而來，報(bào)府君養(yǎng)母之恩。吾乃東萊黃縣人也，復(fù)姓太史，名慈，字子義。”孔融大喜。原來孔融知太史慈是個(gè)英雄，他母離城二十里都昌住，融常使人送米麥匹帛去。因此母教慈來。孔融重待太史慈，贈與衣甲鞍馬。慈曰：“賊圍城如何得退？愿請精兵一千人，出城殺賊。”融曰：“汝雖英雄，賊眾不可輕出。”慈再三請?jiān)唬骸袄夏父芯竦拢厍泊葋怼Ｈ绮荒芙獯藝纫酂o顏見老母矣。愿決一死敵！”融曰：“此去不遠(yuǎn)，吾聞劉玄德乃當(dāng)世英雄；若得他來，內(nèi)外夾攻，此圍自解。”慈曰：“府君修書，某當(dāng)急往。”融喜，作書付慈收了，擐甲上馬，腰帶兩弓，手持鐵槍，飽食嚴(yán)裝。

城門開處，一騎飛出。近壕，賊將數(shù)百騎來戰(zhàn)，被慈搠三十人下馬，余皆退走。慈殺開群賊，透圍而出。管亥知有人出城，度料是求救，令數(shù)百騎趕來，八面圍定。慈倚槍，拈弓搭箭，八面皆射之，射死數(shù)百人，應(yīng)弦落馬，賊皆退回。

太史慈得脫，星夜投平原縣來。到縣見劉玄德，施禮罷，盡言孔北海受圍之事，令慈來求救，呈上書信。玄德看畢，問慈曰：“汝何人也？”慈曰：“太史慈，東海之鄙人也。與孔北海親非骨肉，比非鄉(xiāng)黨，特以名志相好，有分憂共患之意。今管亥暴亂，北海被圍，孤窮無處告救，危在旦夕。以君有仁義之名，能救人之危急，故北海令區(qū)區(qū)延頸恃仰。慈冒白刃突圍，從萬死之中來，自托于君。惟君察之！”玄德聞言大驚，斂容答曰：“孔北海知世間有劉備耶？”乃喚云長、張飛點(diǎn)精兵三千，往北海郡進(jìn)發(fā)。

管亥望見救軍來到，親引勇壯之士前來迎敵。兩邊分布，管亥見玄德兵少，心中不懼，親自披掛，持刀立馬于陣前。玄德、關(guān)、張、太史慈出。玄德罵曰：“無端逆寇，不思去邪從正，更待何時(shí)？”管亥忿怒直出。太史慈卻待向前，一匹馬早先飛出，蒲州解良人也，文讀《春秋左氏傳》，武使青龍偃月刀。云長徑取管亥。兩馬相交，眾軍大喊，正如燕雀之物，而慕?jīng)_天之棲；犬羊之蹄，而移近日之步：勢不可為也。量管亥怎敵云長，數(shù)十合之中，青龍刀起，劈管亥于馬下。太史慈、張飛兩騎齊出，雙槍并舉，殺入賊陣。玄德驅(qū)軍鼓噪掩殺。城上孔融望見太史慈引關(guān)、張趕賊，殺到城邊，如猛虎入犬羊之群，縱橫不可當(dāng)也。融令驅(qū)兵各門突出，大敗群賊，降者無數(shù)，余黨潰散。

孔融迎接玄德入城，敘禮畢，大設(shè)筵宴。孔融引糜竺來見玄德，具言張殺曹嵩之事：“今曹操縱兵大掠，圍住徐州，特來求救。”玄德曰：“吾知陶恭祖乃誠實(shí)仁人君子，今受此無辜之冤。”孔融曰：“況玄德乃漢室宗親。今曹操不仁，殘害百姓，倚強(qiáng)欺弱，逼勒陶使君至急。吾祖云：‘見義不為，無勇也！’公何不一同孔融去救徐州之難？心下若何？”玄德曰：“劉備非是推辭，爭奈兵微將寡，不敢輕動(dòng)。”孔融曰：“吾與陶恭祖有一面之舊，自傾城廓之錢糧去救此難。玄德公乃當(dāng)世之豪杰，請以救我者救之。”玄德曰：“劉備愿往。請文舉先行，容備去公孫瓚處再借三五千人馬，隨后便去。”融曰：“玄德公切勿失信也！”玄德曰：“公以備為何等人也？圣人云：‘自古皆有死，人無信不立。’劉備借得軍或借不得軍，必然至也。”孔融、糜竺拜謝。融教糜竺先回徐州去報(bào)，融便收拾起程。太史慈拜謝曰：“慈奉老母嚴(yán)命，前來赴難，今幸無虞。有揚(yáng)州刺史劉繇與慈同郡，有書來呼喚，不敢不去，容圖再見。”融以金帛相酬，慈不肯受，歸見老母。母曰：“我喜汝有以報(bào)北海也！”遂遣慈往揚(yáng)州去了。

不說孔融起兵。且說玄德投北地來見公孫瓚。禮畢，瓚曰：“賢弟何來？”玄德說救徐州事。瓚曰：“曹操與汝無冤，何故替人出力？”玄德曰：“備去以善言解之。”瓚曰：“操倚恃豪強(qiáng)，安肯聽汝善言耶？”玄德曰：“備以許諾于人，豈敢失信。”瓚曰：“借與汝馬步軍二千。”玄德曰：“更望借趙子龍一行。”瓚許之。玄德遂與關(guān)、張引本部三千人為前部，子龍引二千軍隨后，迤邐往徐州來。

卻說糜竺回報(bào)陶謙，言北海又請得劉玄德來助。陳元龍也回報(bào)青州田楷欣然領(lǐng)兵來救。陶謙心安。原來孔融、田楷兩路軍馬懼怯曹操，遠(yuǎn)遠(yuǎn)依山傍巖，結(jié)下營寨，未敢輕進(jìn)。曹操見兩路軍到，亦分了軍勢，不敢向前攻城。

卻說劉玄德軍到，見孔融。融曰：“曹操足智多謀，行軍或進(jìn)或退，未敢進(jìn)戰(zhàn)。且觀其動(dòng)靜，然后行之。”玄德曰：“但恐城中無糧，難以久持。備令云長、子龍領(lǐng)四千軍在融部下相助，備與張飛殺奔曹營，徑投徐州去見陶使君商議。”融大喜，會合田楷為掎角之勢，首尾連接，左孔融兵，右田楷兵，中云長、子龍領(lǐng)四千兵兩邊救應(yīng)。

是日，玄德、張飛披掛上馬，殺入曹操寨邊，背后一千人馬跟著。曹操二十余萬大軍，不下一處寨子。當(dāng)日張飛在前，挺丈八蛇矛，飛馬而來，伏路軍兵望影而逃。正行之間，寨內(nèi)一棒鼓聲響處，馬軍步軍如潮似浪，擁將出來。當(dāng)頭一員大將，勒馬大喝：“何處匹夫？卻那里去！”泰山巨平人也，姓于，名禁，字文則。張飛見了，更不答話，直取于禁。兩馬相交，眾軍吶喊，玄德勒馬觀看。勝負(f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