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落幕
- 途經你的盛放
- 莯文·
- 2364字
- 2020-07-22 12:19:00
009
高考前三天,要清空教室,然后全體高三學生放假。
早在半個月前,我就分批將課本、練習冊等等帶回家,但最后一批的試卷、報紙疊在一塊也有十幾厘米厚,放進書包感覺像背了好幾塊實心板磚。
我家和學校相距不遠,只隔三條街,高中三年我一直都是步行上下學,每次都會經過那株永遠低著頭的向日葵和兩個公交車站。
離校門口近的那個公交車站沒有指示牌也沒有座椅,只有一根光禿禿的金屬桿,知道它代表站臺的基本是本校師生。
我很意外,程至清會出現在那根金屬桿旁,他穿著白色的夏季校服,頭微微揚起對著天空,身體的側面薄薄的,遠遠望過去,真的很像八·九十年代電影里的美少年。
程至清在我向他打招呼前看到了我,笑著朝我揮了揮手。
其實我不喜歡揮手這個動作,既可以表示歡迎,又可以表示再見,那你是在歡迎我還是在和我告別?
我最討厭告別了。
心理活動盤根錯節,但我還是藏起所有的局促和緊張,在他的面前盡量表現得坦蕩和淡然。
我微笑著問他:“你坐公交車回家嗎?”
他拍了拍身側的深藍色行李箱,略顯無奈地說:“這么多書,沒法騎車。”
他又問我:“你呢,怎么回家?”
夏季白晝漸長,五點多天空還是瓦藍瓦藍的,像宮崎駿畫筆下的藍天。
我收起遮陽傘,輕輕地說:“和你一樣。”
一樣的交通工具,一樣的線路,我就這么欺騙了他,他依然信以為真。
當了五個月的“網友”后,我們第一回肩并肩站一塊。
該說些什么呢?其實我覺得就這樣靜靜地站著,一起聽街上的吆喝聲、喇叭聲、風聲,已經足夠浪漫。
可我又怕他覺得無聊。
“你聽過向日葵的傳說嗎?”我說。
他搖搖頭,單邊挑眉像是感興趣。
我微清嗓子,說:“有一天,水澤仙女克麗泰在樹林里遇見了正在狩獵的太陽神阿波羅,一見就瘋狂地愛上了他。可是,阿波羅連正眼都不瞧她一下就離開了。克麗泰熱切地盼望阿波羅能和她說說話,但她卻再也沒有遇見過他。于是她只能每天注視著天空,看著阿波羅駕著金碧輝煌的太陽車劃過天空。從日出看到日落,一天又一天,克麗泰漸漸變憔悴了。”
在我說話的時候,有一只不知名的通體幽黑的小鳥從我們的頭頂飛過,我的眼珠子順著它飛行的方向移動,最后大半視野被程至清的側臉擋住。
他的眼皮低垂,因光的刺激而輕微顫動著,淡青色的血管在他白得幾乎透光的臉頰上蜿蜒。
他張了張嘴低聲問:“后來呢?”
“后來,”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眾神憐憫克麗泰,把她變成一朵金黃色的向日葵,永遠向著太陽。”
我期待聽到他的想法,他是怎么理解這個故事的。
他突然笑了,兩眼放光地望著我說:“那我不就是克麗泰,福爾摩斯不就是我的阿波羅嗎!”
“……”
我也真心實意地笑了。
少年是什么?大概就是程至清這樣,棱角尚在,稚氣尚未完全褪去,眼睛里的光芒可以穿過無垠的黑暗抵達他想要去的任何地方,不畏當下,不懼未來,永遠干凈純粹,永遠熱血昂揚。
上了車,人擠人,我緊挨著按鈴處的扶手,程至清就站在我的身后,左手抓著我左上方的吊環,青筋凸起,我有種被他圈在懷里的錯覺。
一路沉默,只有底下的心臟在放肆聲張。
我暗暗祈禱,師傅,開慢點,再開慢一點。
可惜他終究要到站,下車前和我說:“考試加油哦。”
我點點頭:“你也是。”
我們誰都沒有說再見。
又往前坐一個站后,我下了車。
夕陽沒入城市叢林,天空由藍變灰,我環顧著陌生的街道、陌生的樓房和陌生的人群,胸口卻被一股巨大的喜悅填滿了,肩膀上沉甸甸的書包也變得輕飄飄。
綠燈時,不顧他人的目光,我張開雙臂,飛奔到對面的站臺。
仿佛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姑娘。
010
高考結束的第三天是顧婕的生日,在生日前一天,她邀請了十幾個朋友去唱K,其中就包括我和程至清。
趁爸媽不在家,我偷拿了媽媽的化妝品,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打扮,可我這種中等身高、微胖身材,從頭到腳都找不出一個亮點的女生,即使再用心修飾也無法達到像顧婕這種天生麗質的漂亮姑娘的及格線。
原來我打扮了也不會變好看,這個因全校統一穿校服而被半覆蓋的真相真讓人沮喪。
為了不讓真相暴露得太徹底,我卸掉妝容,脫下連衣裙,換回最常見的T恤長褲。
程至清穿了藍色T恤和白色休閑褲,很簡單的裝扮,但在他身上卻顯得格外清爽。
我更沮喪了,恨不得叫服務員將我打包扔掉。
我不會唱歌,于是識趣地待在包廂的角落充當隱形人,聆聽其他人高歌一曲又一曲。
多虧主演如此耀眼,這一整晚的確沒有人留意我這個群演。
程至清也說自己不會唱歌,但大家不會輕易放過他,最后他實在逃不掉,在零點之前也就是顧婕十八歲到來之前獻唱了一首劉德華的《17歲》。
他的音色、音準都很好,只是粵語很蹩腳,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我不動聲色地竊笑,想起之前我發語音給他分析英語完形填空,嘰里呱啦一大串,他聽完發來一句:好像一只黃鸝鳥在對我唱英文歌呀。
那一晚我感覺自己睡覺時都是帶著笑容的。
我還在回憶,全場突然嘩地起哄,我看見顧婕莫名變得很害羞,笑著捂住了臉,程至清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他們被眾人迅速包圍住,我一下子成了唯一格格不入的掉線觀眾。
我轉頭去看屏幕,顯示的歌詞是:
【喜歡我別遮臉/任由途人發現】
“……”
其實一切都有跡可循,顧婕說過她和程至清每晚睡前都會聊天,跨年夜零點的時候我也親眼看到程至清第一時間望向的人是顧婕,只是一直以來我都試圖忘記,試圖自我蒙蔽。
我無數次提醒過自己:你和程至清只是同學,只是普通朋友,只是一起進步的學習伙伴,他不可能喜歡你。
但心底里還有另一個聲音:明明是我先遇見他的,明明我和他也有很多共同語言,明明我和他也聊得很開心。
原來我還是不甘心,還是妄想著能得到更多。
可現實是,在這場戲劇里,我終究只是一個圍觀的路人甲。
所有人都在笑,我安靜地在角落淚流滿面。
不是故意掃興的,正如歌里所唱:
【如情濃有點淚流/難避免】
感傷來得后知后覺,我忽然意識到,高中真的結束了,從今往后我再也不能悄悄在學校門口等他上學,不能以上廁所的名義經過他的班級,也不能在操場的一端越過上百人偷看另一端的他了。
洛筱瑜和程至清同臺的劇作,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