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少不更事時,我自認為腦子靈活,不怎么刻苦讀書,但成績一向很好,高一那年我的成績排名穩定在年級前五,然而,上了高二之后,明明我還是像以前那樣,甚至加大馬力去學習了,卻漸漸感到力不從心。
我不清楚自己是因為成績下滑才焦慮,還是因為焦慮才考得越來越差,這是個惡性循環,我困囿于其中因而愈發容易在深夜情緒崩潰,獨自抱臂大哭。
班主任老鐘多次找過我談話,那次期中考成績出來后,他又把我叫到辦公室喝茶。
我沒想到會碰到李小明,在教師辦公室的另一邊,他的數學老師把一沓卷子交給他,向他囑托一些事宜。
夕陽的余暉斜斜照在他的身上,畫面很溫柔,連不安分翹立的發絲都溫柔。
他全程都很乖,點著頭“嗯”“是”“好”這樣回應老師。
我也不自覺地跟著他“嗯”“是”“好”。
老鐘說:“那就明天晚自習吧。”
“啊?”我回過神,“晚自習什么?”
老鐘眉頭皺成了一團:“叫你的父母過來和我談談。”
我這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讓我爸媽過來我還不如直接退學,但我不能這么和老鐘說,他不會理解我的抗拒,沒有人會理解,于是我撒了一個彌天大謊。
“我的奶奶病了一整年,前些天……”我假裝因過于痛心而無法完整陳述。
年過四旬的老鐘一下子露出慈父般憐愛的神情,對我表示深切的慰問,也原諒了我的退步。
實際上,我的奶奶在十年前就已經去世。
在我撒謊的時候,李小明抱著卷子從我的斜后方經過,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我和老鐘的對話。
但愿沒有,畢竟,我的臉皮很薄。
我向老鐘保證會好好調整狀態后又厚著臉皮向他要了一份全年級學生成績排名的名單,老鐘很感動,以為我終于要洗心革面發奮圖強了。
我悄悄躲到女廁,拿著一支紅筆從第一逐個逐個查看到倒一,結果是,名單上并沒有“李小明”這個名字。
失落,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落,好像迷路了天上卻不見北斗七星。
我覺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斃。
將近一個半月,我都有意識或無意識地在上學日掐著同樣的時間點在那株向日葵旁慢悠悠地走,慢悠悠地等待,碰見過他幾回,每回他都是在國歌前奏響起前的一分鐘出現,每回他都和低著頭的我擦肩而過,全然不察我對他的埋伏。
我的班級在教學樓五樓,一班在四樓,那段日子,一天有兩三次,我會趁課間休息獨自跑到四樓上廁所,不過,我發現,他并不是一班的學生,而是二班。
我總是故作漫不經心地穿過二班的走廊,如履薄冰地往教室里面張望,就為了看他一眼。
久而久之,我暗中搜刮到許多與他相關的趣料,例如:他好像和他前桌的關系很好,兩個男生時不時會在課間下一盤五子棋、討論問題,或者打打鬧鬧;他似乎對藍色情有獨鐘,鞋子是藍的,書包是藍的,文具袋是藍的,羽絨外套也是藍的;他總是兩階兩階地上樓梯,又快又穩;他早上習慣踩點進校門,中午會趴在課桌上小憩,下午和晚上放學的時候開溜得比較快。
這些瑣碎小事,也許無聊透頂,可它們就像一只柔軟的手,不知不覺間撫順了我心底的毛躁。
005
那年的冬至日,是12月22號,傳說中的世界末日。
我滿懷期待,做好了一旦黑云壓城就狂奔出教室的準備。
我認真地思考過,自己的人生還有什么遺憾。
其實有很多,有太多太多,可我在那時唯一能夠彌補和實現的恐怕就只有——在世界坍塌前一秒,摘下那朵向日葵的頭顱,獻給那個人,告訴他我那渺小又偉大,卑微又高傲的心意。
晚自習結束后,我像模像樣扎了兩條麻花辮,擠進烏泱泱的人群,和他幾乎是肩并肩下樓。
可從四樓到一樓,他都沒有轉過頭來看我一眼,完全專注于和他的前桌討論生物的細胞分裂題。
這題我會!我可以教你!
我差點脫口而出。
然而,猶豫再猶豫,我還是沒有勇氣開口。
我很清楚自己沒有那種能讓別人一見傾心的長相,也不敢奢求別人愿意透過普通的外表了解我那不知道稱不稱得上豐盛的靈魂。
盡管如此,我聽著他的聲音,聞著從他衣服上飄過來的洗衣粉和樟腦丸交匯的氣味,心情還是變得格外晴朗。
是個愛學習的干凈少年呀。
校廣播合時宜地播放起楊千嬅唱的《少女的祈禱》。
“沿途與他車廂中私奔般戀愛,再擠逼都不放開,祈求在路上沒任何的阻礙,令愉快旅程變悲哀,連氣兩次綠燈都過渡了,與他再愛幾公里,當這盞燈轉紅便會別離,憑運氣決定我生死……”
那時候,我想,就算宇宙就在此時此刻爆炸,自己人生的結局也不算太壞,至少最后一幕是我和他私奔般逃亡。
可傳說終歸是傳說,現實是——沒有行星撞擊,沒有伽瑪射線暴,也沒有地震海嘯火山爆發,甚至沒有下雨,一切都一如既往,風平浪靜。
我只能繼續,在不為人知的角落窺探某個人的世界,享受和他忽近忽遠的距離,并把這一切當作僅屬于自己的小秘密,為之竊喜。
006
喜歡一個人的心情好像會傳染,也是在冬至那天,顧婕和我說她有了心儀的男生,叫程至清。
我對這個名字隱約有印象,忘了聽誰提起過他成績不錯,長得也不賴。
顧婕告訴我,她和程至清半個月前在離學校最近的新華書店相遇,湊巧地看中同一本教輔書,對視了一眼后不知怎的就同時打開了話匣子,一聊就是一整個傍晚。
“他打算考去BJ,以后要當警察。”
“他超喜歡柯南,動畫一集不落。”
“因為厭倦了學校旁的小吃街,他常騎車去到離學校比較遠的地方找好吃的。”
“不確定他對我是什么想法,但我們認識之后每晚都聊天,我怕耽誤他休息經常會先說晚安。”
“他多多少少是對我有好感的吧。”
聽顧婕眉飛色舞地描述起關于程至清的點點滴滴時,我正倚在走廊的欄桿上望天,望云。
黃昏下的晚霞,像熊熊烈火,燃燒成瑰麗無比的織錦,一直延伸到天空深處。
我忽然明白,人類的情感是如此相通,面對心動,都會不自覺把那些在局外人看來微不足道的小事記載進史冊,面對一份不確切的感情時,都會忐忑膽怯和反復自我懷疑。
思念是一場重感冒,在那個做試題到麻木的冬天,我和顧婕都患上了重感冒。
可我假裝自己沒有生病,好心勸說她:“學習才不會辜負你。”
顧婕一臉悲壯地說:“學習才是最大的負心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