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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猜測立刻得到了證實。克拉夫特大尉要求喝伏特加（他把伏特加叫做哥利爾加^[27]），可怕地干咳了一下，仰起頭一口氣把一杯酒喝光。

“哦，先生們，今天我們可把切契尼雅平原打掃干凈了……”他開始說，可是一看見值班軍官，馬上住口，讓少校發命令。

“怎么樣，散兵線您巡查過了嗎？”

“是，巡查過了。”

“那么伏兵派了嗎？”

“是，派了。”

“您去給各連連長傳達命令，要他們多加小心。”

“是。”

少校瞇起眼睛，沉思起來。

“告訴大家，現在可以做飯了。”

“他們已經在做飯了。”

“好。您可以走了。”

“對了，我們剛才在算，一個軍官需要些什么，”少校臉上露出誠懇的微笑，繼續對我們說。“讓我們來算一算。”

“您需要一件軍服和一條褲子……對嗎？”

“對。”

“假定這套衣服得花五十盧布，可以穿兩年，那么每年花在衣服上就是二十五盧布；再說吃飯，每天算它四十戈比……好嗎？”

“好，甚至還有多呢。”

“不要緊，就算這樣吧。嗯，再加一匹馬和一副馬鞍——三十盧布。就是這些了。總共是二十五，加一百二十，加三十，等于一百七十五。因此您還剩下二十個盧布可以買些奢侈品，買些茶葉、砂糖和煙草。您說怎么樣？……對不對，尼古拉·費多羅維奇？”

“不，對不起，阿勃拉姆·伊里奇！”副官怯生生地說。“不會有錢剩下來買茶葉和砂糖的。您算一套軍服穿兩年，可是在行軍中褲子就不夠穿；還有靴子呢？我差不多每個月要穿破一雙。還有內衣啰，襯衫啰，手巾啰，包腳布啰——這一切都得花錢買呀。這么算來，一個子兒也不會剩下了。這可是實話，阿勃拉姆·伊里奇！”

“是啊，用包腳布真不錯，”克拉夫特沉默了一會兒之后忽然說，說到“包腳布”這個詞兒特別親切，“真的，這是俄羅斯人的習慣。”

“我說呀，”特羅先科說道，“不論您怎么計算，結果總是說弟兄們都窮得吃不飽肚子。其實呢，大家都在過日子，都喝茶，抽煙，喝燒酒。你要是在部隊里干得像我這么久，”他回頭對準尉說，“你也就學會過日子了。先生們，你們知道他是怎樣對待勤務兵的嗎？”

于是特羅先科就一邊大笑，一邊給我們講準尉跟他的勤務兵的全部故事，盡管我們全都聽過上千遍了。

“老弟，你怎么變得像朵玫瑰花了？”他繼續對準尉說。那準尉臉紅耳赤，頭上冒汗，傻笑著，樣子怪可憐的。“不要緊，老弟，我從前也跟你一樣。現在呢，你看，我可學乖了。一個年輕人剛從俄羅斯來（這樣的人我們見多了），他會得痙攣、風濕什么的；可是我在這兒待慣了，這兒就是我的家，我的床，我的一切。你看……”

他說著又喝了一杯伏特加。

“怎么樣？”他又盯著克拉夫特的眼睛，問。

“您真了不起！這才是真正的老高加索！讓我握握您的手。”

克拉夫特說著把我們推開，擠到特羅先科跟前，抓住他的手，格外熱情地握了握。

“是的，我們可以說在這里經受過各種考驗了，”他繼續說，“四五年那年……您不是也在這里嗎，大尉？您記得十二號那一夜嗎：我們在沒膝的泥濘里睡了一宿，第二天就去攻打防寨？我當時在總司令手下，我們一天就攻下了十五座防寨。您記得嗎，大尉？”

特羅先科點點，撅起下嘴唇，瞇起眼睛。

“您看……”克拉夫特做著不得體的手勢，異常親切地對少校說。

但是，看來這故事少校聽過不止一次。他忽然目光暗淡地向克拉夫特瞧了一眼，弄得那德國人連忙轉了個身，對著我和包爾霍夫，忽而望望我，忽而望望他。在說話的時候，他一眼也不瞧特羅先科。

“您看，那天早晨，我們一出來，總司令就對我說：‘克拉夫特！去占領這些防寨。’您知道，我們軍人的本分就是無條件服從。‘是，大人！’我回答了一句，說完就走。我們一接近第一座防寨，我就回頭對士兵們說：‘弟兄們！別膽怯！特別注意啦！誰要是落后，我就親手砍死他。’您知道，跟俄國兵說話得直率。忽然一顆榴彈……我一看，一個兵倒下了，接著又是一個，又是一個，然后是子彈……噓！噓！噓！……我說：‘前進，弟兄們，跟我來！’我們剛接近，大家一看，您知道，我看見……那個……那個叫什么呀？”他擺擺手，思索著他要說的詞兒。

“懸崖。”包爾霍夫提示他。

“不……哦，這叫什么呀？天哪！哎，這叫什么呀？……是懸崖，”他急急地說。“我們就上了刺刀……沖啊！嗒—啦—嗒—嗒—嗒！敵人連個影兒都不見。您知道，大家都感到奇怪。好極了；我們就繼續前進，去占領第二座防寨。這下子可完全不同了，我們個個精神百倍。走近一看，我看出第二座防寨走不過去。嗯……那個叫什么呀……哦！那個叫什么呀……”

“又是懸崖。”我提示說。

“完全不是，”他怒氣沖沖地繼續說，“不是懸崖，啊……那個叫什么呀，”他又做了一個笨拙的手勢，“哦，天哪！那叫什么呀……”

他顯出一副十分苦惱的樣子，叫人不由得想提示他。

“也許是條河吧。”包爾霍夫說。

“不，就是懸崖。可是我們一上去，您真不會相信，火力猛得簡直像地獄……”

這時候棚子外面有人來找我。這是馬克西莫夫。聽了攻打這兩座防寨的不同故事，后面還剩下十三座哩。因此我很高興能利用這機會回到自己的排里去。特羅先科跟我一起出來。“全部是吹牛，”我們走出棚子沒幾步，他對我說，“他根本沒到過防寨！”特羅先科說著爽直地哈哈大笑，使我也感到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