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草嬰譯著全集·第十卷:一個地主的早晨
- (俄)列夫·托爾斯泰
- 1444字
- 2020-07-06 14:28:59
7
敵人果然在韃靼人跑掉的地方擺好兩門炮,每隔二三十分鐘就向我們的伐木士兵開一炮。我的一排人調到前面曠地上,并且奉命還擊。樹林邊上冒出了硝煙,傳來打炮聲和呼嘯聲,接著就有炮彈落在我們的前面或后面。幸虧敵人的炮彈沒打中目標,我們沒有受到什么損失。
炮兵們像平時一樣干得很好,敏捷地裝著彈藥,竭力瞄準冒煙的地方,若無其事地說著笑話。掩護我們的步兵默默地趴在我們旁邊,等著命令。伐木的士兵干著他們的活兒:丁丁的斧頭聲越來越急,越來越密。只有聽到炮彈的呼嘯聲,周圍才忽然沉靜下來,而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就會傳出不太鎮靜的聲音:“讓開,弟兄們!”于是一雙雙眼睛都盯住那顆在篝火和砍下的樹枝上蹦跳的炮彈。
霧升騰得很高,已經聚集成云,又漸漸消失在蔚藍的天空中。露出云端的太陽明亮地照耀著,把歡樂的光芒投向刺刀的鋼刃、大炮的銅件、融化的土地和閃閃的霜花。從空氣里可以同時感覺到清晨寒氣的凜冽和春天太陽的溫暖。樹林里的枯葉映出千萬種不同的色彩,平坦的大道上清楚地留著車輪和蹄鐵的痕跡。
雙方的軍事行動越來越激烈,越來越明顯。四面八方越來越多地出現槍炮的藍煙。龍騎兵拿著長矛,矛頭上飄著小旗,走在前頭;步兵連里歌聲蕩漾,載著木柴的車隊成了殿后。將軍騎馬跑到我們一排前面,命令我們準備后撤。敵人埋伏在我們左翼對面的灌木叢里,開始用步槍對我們猛烈騷擾。左邊樹林里噓溜溜地飛出一顆子彈,打在炮架上,接著又是一顆,又是一顆……埋伏在我們附近的步兵掩護隊,鬧哄哄地爬起來,拿起步槍,布成散兵線。步槍的射擊越來越激烈了。子彈越來越密。部隊開始撤退,隨著展開了一場真正的戰斗。高加索的戰事常常是這樣的。
顯然,炮兵們不喜歡子彈,就像步兵不喜歡炮彈一樣。安東諾夫皺起眉頭。吉金模仿子彈的聲音,還對子彈開玩笑;他顯然也不喜歡它們。他說一顆子彈“急壞了”,說另一顆子彈是“蜜蜂”,有一顆子彈哀鳴地從我們頭上慢慢飛過,他就把它叫做“孤兒”,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那個新兵由于對戰斗還不習慣,每逢一顆子彈飛來,他就把腦袋一歪,脖子一伸,這也使得士兵們發笑。“哦,你這樣鞠躬行禮,是不是女朋友來了?”人家對他說。一向對危險滿不在乎的維侖楚克,這會兒也有點緊張:我們不用霰彈向子彈飛來的方向打炮,顯然使他生氣。他幾次三番嘀咕說:“干嗎讓他白白打我們?要是把大炮對準那邊,打上一發霰彈,怕早就沒事了。”
是的,已經是時候了。我就下令打出最后一顆榴彈,并且裝上霰彈。
“霰彈!”安東諾夫一邊叫喊,一邊拿著炮通子大膽地在硝煙中走近剛打出一發炮彈的大炮。
這時候,我聽見背后不遠處有顆子彈嗖地一下子飛過,又忽然被一樣軟東西擋住。我的心縮緊了。“我們中間準有人中彈了。”我心里想,但在沉重的預感下不敢回過頭去。果然,緊接著就傳來身子倒下的響聲和一陣“哎喲喲”的叫聲——這是一個人負傷時驚心動魄的呻吟。“我中彈了,弟兄們!”——傳出了一個十分勉強的聲音。我聽出來了,這是維侖楚克。他仰天躺在前車和大炮中間,背著的彈藥囊被扔到一邊。他的額上滿是血,左眼和鼻子也流出濃濃的鮮血。他傷在腹部,但肚子上簡直一點血也沒有;前額是他倒下時在樹樁上撞破的。
這一切我都是過了好一陣之后才知道的;當時我只看見一大堆模模糊糊的東西,并且覺得血很多。
士兵們正在忙著裝炮彈,誰也沒說一句話,只有那新兵嘴里嘀咕著什么,好像是:“真沒想到你也會流血!”還有安東諾夫皺著眉頭,怒氣沖沖地干咳著。顯然,人人心里都掠過了死的陰影。炮彈一轉眼就裝好了,彈藥手抱著霰彈,遠遠地繞過那依舊躺在地上呻吟的傷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