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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座的人都產生一種奇異的感覺,在阿爾培特演奏完畢后死一般的寂靜中,大家有一種奇怪的體驗,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仿佛人人都想說又說不出來。那么,燈火輝煌、溫暖如春的房間,光艷照人的女人,窗上的曙光,沸騰的熱血和逝去音樂留下的純潔印象,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誰也不想說出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相反,幾乎人人都因無法進入新印象給他們展開的新天地而對它憤憤不平。

“是啊,他拉得實在好?!避姽僬f。

“太美了!”杰列索夫偷偷用衣袖擦擦面頰回答。

“不過,諸位,我們該走了,”那個趴在沙發上的人平靜點兒,說,“諸位,得給他點什么。我們湊點錢給他吧?!?/p>

這時阿爾培特獨自坐在另一個房間的沙發上。他的兩肘支在皮包骨頭的膝蓋上,兩只出汗的臟手撫摸著自己的臉,弄亂了頭發。他自得其樂地微笑著。

他們湊了一大筆錢,由杰列索夫交給他。

此外,杰列索夫從音樂中獲得非常強烈而不尋常的印象,想為這個人做點好事。他想把他帶回家去,讓他穿得體面點,并替他找個工作,總之,使他擺脫目前這種卑賤的處境。

“怎么樣,您累了吧?”杰列索夫走到他跟前問。

阿爾培特笑笑。

“您確實有才華,您應該好好從事音樂工作,舉行公演。”

“我倒想喝點兒什么?!卑柵嗵胤路饎偹?,說。

杰列索夫拿來酒,樂師一下子就喝了兩杯。

“真是好酒!”他說。

“《憂郁曲》真是美妙的音樂!”杰列索夫說。

“哦,是啊,是啊,”阿爾培特笑著回答,“對不起,我不知道閣下是誰,您是伯爵還是公爵,您能不能稍微給我一點錢?”他停了停,“我一無所有……我是個窮人。我無法還您?!?/p>

杰列索夫臉紅了,他有點不好意思,慌忙把湊集的錢交給樂師。

“我很感謝您,”阿爾培特一把抓過錢,說,“現在我們來奏樂吧。您要聽多少,我就給您拉多少。不過我要喝點兒什么,喝點兒什么,”他站起來添加說。

杰列索夫又給他拿來了酒,并讓他坐在自己旁邊。

“請您原諒,我坦白對您說,”杰列索夫說,“我很欣賞您的才華。我覺得您的境況不太好,是嗎?”

阿爾培特一會兒瞧瞧杰列索夫,一會兒瞧瞧走進屋來的女主人。

“如果您需要什么,”杰列索夫繼續說,“我愿意為您效勞,如果您愿意在舍間住一段時候,我非常歡迎。我就一個人生活,我也許對您有點用處。”

阿爾培特笑笑,什么也沒回答。

“您怎么不謝謝他,”女主人說,“當然,您這樣是做了件好事,可我不勸您這樣做,”她轉身對杰列索夫說,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非常感謝您,”阿爾培特用汗濕的手握住杰列索夫的手說,“現在讓我來拉支曲子吧?!?/p>

但其余的客人都準備走了,不管阿爾培特怎樣挽留,他們還是往前廳走去。

阿爾培特向女主人告了別,戴上他那頂寬邊舊禮帽,披上單薄的舊斗篷(這就是他過冬的全部衣服),同杰列索夫一起走到門口臺階上。

杰列索夫和這位新交坐上馬車,聞到樂師身上那股難聞的酒味和骯臟的氣味,他后悔自己的行為,責備自己太幼稚,心腸太軟,考慮事情太輕率。再說,阿爾培特所說的話都很愚蠢庸俗,到了戶外他又立刻顯出可憎的醉態,使杰列索夫感到惡心。“叫我拿他怎么辦呢?”他想。

馬車走了一刻鐘光景,阿爾培特就不做聲了。他的帽子掉在腳下,整個身子倒在馬車角落里,他打起鼾來。車輪在上凍的雪地上發出均勻的咯咯聲,黎明淡淡的曙光透過結了冰花的車窗射進來。

杰列索夫回頭瞧了瞧同車的人,那人的瘦長身子蓋著斗篷,毫無生氣地躺在他旁邊。杰列索夫覺得,在這人身上搖晃著一個有黑色大鼻子的長腦袋,但湊近一看,才看出被他當作鼻子和臉的原來是頭發,而真正的臉卻在下面。他彎下腰去,才看清阿爾培特的相貌。那前額和寧靜地抿著的嘴的美又使他吃驚。

杰列索夫直到早晨還沒有睡覺,又聽了那么使他興奮的音樂,他的神經感到非常疲勞。他望著這張臉,又回到了昨夜窺見的那個歡樂世界,又想起了他幸福豪放的年華。于是他對自己的行為不再感到后悔。在這一刻,他真誠地熱愛阿爾培特,并且下決心要為他做點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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