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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6

一天又一天,一星期又一星期,兩個月的鄉村幽居生活就這樣不知不覺地(當時有這種感覺)過去了。但這兩個月所體驗的感情、激動和幸福足足抵得上一生。我們倆關于村居生活的夢想實現得完全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不過,我們的生活過得并不比我們的夢想差。沒有我出嫁前所想象的那種認真的勞動,沒有為了承擔義務而自我犧牲,也沒有為別人而生活;有的只是彼此相愛的自私感情、被愛的欲望,老是無緣無故地感到快樂,并且忘記了世上的一切。不錯,他有時到書房工作,有時進城辦事,或者為農活奔忙,但我看出,他離開我時是多么痛苦。后來他自己也承認,只要我不在,世上一切對他都是沒有意思的,他不明白怎么能去干那種事。我也有同樣的感覺。我看書,彈琴,陪伴婆婆,到學校教書,而我做這一切都只是因為同他有關,并能博得他的稱贊;但只要想到什么同他無關的事,我的手就垂下來,而且一想到世界上除了他還有什么別的東西,就覺得可笑。也許這是一種不好的自私的感情,但這種感情使我感到幸福,并且使我高出于全世界之上。對我來說,世界上只存在他一個人,而且我認為他是世界上最完美無缺的人;因此我不能為任何其他事物活著,我只能為他活著,并且做一個他所希望的那樣的人。他則認為我是世界上具有一切美德的十全十美的女人;我也就竭力要在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面前做一個這樣的女人。

有一次,我正在禱告上帝,他走進我的屋里來。我回頭望了他一眼,繼續禱告。他在桌旁坐下,不來打擾我,接著他翻開一本書。但我覺得他在望著我,又回頭看了看。他微微一笑,我也笑起來,禱告就做不下去了。

“你已經禱告過了嗎?”我問。

“禱告過了。你繼續禱告吧,我走了。”

“你也來禱告,好嗎?”

他沒回答,想走,但我把他叫住。

“我的寶貝,為了我,同我一起禱告吧。”

他站在我旁邊,笨拙地垂下手,神態莊重,結結巴巴地念起來。他偶爾向我轉過身,在我臉上尋找贊許和幫助。

他一念完,我笑了,擁抱他。

“都是你,都是你!我仿佛變得又只有十歲了。”他說著漲紅了臉,吻著我的雙手。

我們的房子是鄉間一所古老的住宅,祖祖輩輩住在這里,彼此尊敬愛護,這里處處洋溢著正直良好的家庭傳統。我一進門,這種傳統仿佛也就成了我的傳統。家里的陳設和規矩都是由塔季雅娜·謝苗諾夫娜按照老傳統安排的。雖不能說一切都很雅致美觀,但從傭人到家具和食物,一切都很豐富,一切都很整潔,厚實,井井有條,令人尊敬。客廳里對稱地擺著家具,掛著畫像,地板上鋪著自織的地毯和花條布地毯。起居室里擺著一架舊三角鋼琴、兩個式樣不同的小衣柜、幾把沙發和幾張包黃銅帶鑲嵌的小桌子。我的書房是由塔季雅娜·謝苗諾夫娜精心布置的,里面擺著不同時代和不同式樣的精美家具,其中有一架古老的穿衣鏡,起初我不好意思照,后來卻成了我十分寶貴的東西。塔季雅娜·謝苗諾夫娜的聲音雖然聽不見,但家里的活動就像一架上足發條的時鐘那樣進行著。仆人雖然嫌多,但他們都穿著沒有后跟的軟靴(塔季雅娜·謝苗諾夫娜認為鞋底的嚓嚓聲和鞋跟的橐橐聲是世界上最討厭的聲音),并以自己的職責自豪,他們在老夫人面前戰戰兢兢,對待我和我丈夫畢恭畢敬,高高興興地干著各人的事。每星期六家里照例要擦洗地板和拍打地毯,每月第一天都要做圣水祭禮拜,每逢塔季雅娜·謝苗諾夫娜和她兒子的命名日(這年秋天又第一次加上我的命名日),都要大宴四鄰。而這一切都是從塔季雅娜·謝苗諾夫娜記事的時候起就一直沿襲下來的。丈夫從不過問家務,他只管理農事和農民,在這方面花去很多時間。他起得很早,連冬天都是如此,因此我醒來總是見不到他。他通常在喝早茶的時候回來(我們倆總是單獨在一起喝茶),他在操勞和處理了不愉快的事情后心情就特別好,我們把他這種心情叫作狂歡。我常常要他告訴我,他早上做了些什么,他就對我說一些荒唐可笑的事,說得我們倆都笑得要死。有時我要他講些正經事,他就忍住笑講起來。我看著他的眼睛,看著他翕動的嘴唇,什么也沒聽明白,我只要能看見他,聽到他的聲音,就快活了。

“啊,我剛才說什么來著?你說一遍。”他問。但我什么也說不上來。他對我談的不是他自己的事,也不是我的事,而是別的什么可笑的事。外面不論發生什么事,仿佛都不關我們的事。過了好多日子,我才了解他的工作,并對此發生興趣。塔季雅娜·謝苗諾夫娜午飯前一般不出房門,獨自喝茶,只打發人來向我們問好。在我們這個獨特的幸福得發狂的小天地里,聽到從她那另一個莊重規矩的角落傳來的聲音,覺得十分古怪,因此當使女交疊雙手,不慌不忙地報告說,塔季雅娜·謝苗諾夫娜要她來問問,我昨天散步回來后睡得怎樣,還要告訴我她腰疼了一夜,村子里那條該死的狗叫得她沒法睡覺。她還說:“太太要我問您是不是喜歡今天的面包,她請您注意,今天不是塔拉斯烤的,而是尼科拉沙第一次試烤的,‘8’字形甜面包尤其出色,但面包干烘過頭了。”我聽了這些話總是哈哈大笑。午飯以前我們倆很少在一起。我獨自彈琴,看書;他寫信,有時再出去;但在四點鐘午飯時,我們大家都聚集在客廳里,媽媽慢悠悠地從她的房間里走出來,接著幾個常住我家的窮貴族和香客也都出來了。每天我丈夫總是照老規矩攙著母親出來吃午飯,但她總是要他用另一只手攙著我,因此每天我們總是你推我擠地走進門來。午飯時,媽媽總是坐主位,談話總是彬彬有禮,甚至有點莊嚴。我和我丈夫的隨便談話常常愉快地打破午飯時這種莊嚴的氣氛。有時他們娘兒倆還爭吵,彼此取笑;我特別喜歡這種爭吵和嘲笑,因為這最有力地表現出母子之間牢固的深摯感情。飯后,媽媽坐在客廳的大安樂椅上研鼻煙,或者裁開新書的頁邊,我們就念書給媽媽聽,或者到起居室彈琴。這個時期,我們一起念了許多書,但我們最喜愛和最愛好的享受還是音樂,音樂每次都撥動我們新的心弦,使我們彼此仿佛又一次敞開自己的心扉。當我彈奏他心愛的曲子時,他總是坐到我幾乎看不見的遠遠的沙發上,他由于害羞,總是竭力掩飾音樂對他的影響;但我常常出其不意地從鋼琴旁站起來,走到他跟前,竭力在他臉上找尋激動的痕跡和他眼睛里不自然的光輝和淚花,他雖然竭力不讓我看見,但沒有用。媽媽常常想到起居室來看看我們,但她大概不愿使我們感到拘束,有時就故意不看我們,擺出一副嚴肅而冷淡的神氣穿過起居室,但我知道她根本沒有必要去自己的屋里又這么快回來。晚茶我常安排在大客廳里,這時一家人又聚集到餐桌旁。在明亮如鏡的茶炊旁莊嚴聚會,由我把玻璃杯和茶杯分發給大家,這種聚會使我長時間感到難堪。我要擰開這么大茶炊的龍頭,把玻璃杯放在尼基塔的托盤上,并說:“彼得·伊凡內奇請,瑪麗雅·米尼奇娜請。”還問:“夠甜嗎?”還要給老保姆和資深的用人留下方糖,我總覺得我還太年輕,不夠老練,不配享有這樣的榮譽。“好,好,”我丈夫常常說,“真像個大人了。”這就使我更窘了。

晚茶后,媽媽就擺牌陣或聽瑪麗雅·米尼奇娜算命,然后她吻我們倆,給我們倆畫十字,我們就回房去。但多半是我們倆一直坐到半夜,這是我們最美好最愉快的時光。他給我講他的往事,我們一起制訂計劃,海闊天空地聊天。我們竭力壓低聲音說話,免得讓樓上的人聽見,去報告塔季雅娜·謝苗諾夫娜,而塔季雅娜·謝苗諾夫娜總是要我們早早地睡覺。有時我們餓了,就悄悄走到配菜間,請尼基塔給我們弄點冷餐,然后在我的書房里只點一支蠟燭吃夜宵。在這座古老的大房子里存在著傳統的習慣和塔季雅娜·謝苗諾夫娜的嚴謹作風,我同他兩人住在這里就像是做客似的。不僅塔季雅娜·謝苗諾夫娜,就是仆人、老使女、家具和圖畫,都使我產生敬畏的心情,意識到我同他住在這里不太合適,必須非常謹慎小心。我現在回想起來,覺得有許多事情——這種使人拘束的一成不變的秩序和家里一大批無所事事而又愛管閑事的仆人——都使人感到拘束和難受,但當時正是這種拘束使我們的愛情更富有生氣。不僅是我,就是他也從不流露不滿意的樣子,相反,他甚至對壞事裝作沒有看見。媽媽的侍仆德米特里·西多羅夫是個煙鬼。每天飯后我們在起居室時,他總是到我丈夫書房的抽屜里拿煙絲。這時謝爾蓋·米哈伊雷奇就帶著又驚又喜的神色踮著腳尖走到我跟前,指指德米特里·西多羅夫,向我擠擠眼,用手示意不要聲張,而德米特里·西多羅夫怎么也沒想到會有人看見他。這情景是有趣極了。等德米特里·西多羅夫沒有發現我們而走了出去后,丈夫發現這事照例順利結束,便高興地說我很可愛,并且吻了我。有時他這種泰然自若、寬容姑息和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態度使我很不高興,認為這是他的弱點,而沒有看到我自己也有同樣的毛病。“他簡直像個沒有膽量的孩子!”我想。

“唉,我的朋友!”有一次,我對他說,他的弱點使我驚訝。他就回答說,“我現在這樣幸福,怎么還能對什么感到不滿呢?與其讓別人難堪,不如自己讓步,這一點我深信不疑;沒有什么處境能使人感到不幸福。我們是多么快活啊!我不能生氣,對我來說沒有什么不好的東西,只有可憐和好玩的東西。主要是,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不瞞你說,每當我聽見鈴鐺聲,或者接到來信,甚至早上醒來的時候,我都會感到害怕。我怕的是還得生活下去,我怕的是會發生什么變化,因為不可能有比現在更好的處境了。”

我相信他,但并不完全理解他的話。我感到快活,但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不可能有別種情況,而且大家都是這樣的,如果說,別的地方還有別種幸福,即使是不大的幸福,那也是另一種幸福。

就這樣過了兩個月。冬天帶著嚴寒和風雪降臨了。雖然他仍同我在一起,我卻開始感到孤獨,開始感到過的是老一套的生活,我身上和他身上都沒有什么新東西,相反,我們仿佛又回到老路上。他開始比以前更努力工作,但不讓我過問,因此我覺得他心里有個特殊的天地不放我進去。他那一成不變的沉著使我生氣。我和以前一樣愛他,也和以前一樣因他的愛而感到幸福;但我的愛情停滯了,不再增加,而除了愛情,有一種新的不安感正在潛入我的心里。在經歷了熱戀之后,我覺得光是愛還不夠。我需要活動,而不要平靜的生活。我需要激動、冒險和為愛情而自我犧牲。我身上有過剩的精力,無法在我們平靜的生活里用掉。我常常感到憂郁,我把它當做壞事竭力瞞著他;我心中又常常涌起一陣陣狂熱的柔情和喜悅,這使他感到害怕。他比我更早發現我的這種精神狀態,建議我進城去玩玩,但我要求別去,不要改變我們的生活方式,不要破壞我們的幸福。真的,我很幸福,我感到痛苦的只是,這幸福沒有花費我什么力氣和犧牲,而我卻渴望付出力氣和犧牲。我愛他,看到我為他所做的一切;但我卻希望大家都看見我們的愛情,不讓我愛他,而即使如此,我仍然愛著他。我的理智甚至感情全都用上了,但我還有別的感情——青春和渴望行動的感情,在我們平靜的生活中找不到使用的地方。為什么他對我說,只要我愿意就可以搬到城里去呢?如果他不對我說這話,也許我會懂得,這種使我煩惱的感情是荒唐的有害的,是我錯了,我所追求的犧牲其實就在這里,就在我面前,就是克制這種感情。只要搬到城里去就能擺脫憂郁,這種想法浮上我的心頭;同時,為了我而要他離開他所愛的一切,我又覺得內疚,覺得于心不忍。時間就這樣不斷流逝,雪越下越大,墻外都積滿了雪,我們卻始終是四目相對,整天廝守在一起,而外面的世界五光十色,人們喧鬧、激動、痛苦、歡樂,根本沒想到我們,沒想到我們虛擲的時光。我覺得最糟糕的是,我們的習慣一天天把我們的生活凍結在一個固定的模式里,而我們的感情則變得很麻木。越來越順從于四平八穩、沒有激情的時間洪流。早晨我們喜氣洋洋,午餐時彬彬有禮,晚上情意綿綿。“行善吧!……”我對自己說。“行善和過正直的生活,正如他說的,很好,但這種事我們以后還有機會做,而有些事只有現在才能做。”我需要的不是行善,而是拼搏,我要讓感情支配我們的生活,而不要讓生活支配我們的感情。我希望和他一起走近萬丈深淵,并且說:“再走一步,我就跳下去了,只要一動,我就完了。”他站在深淵邊上,臉色發白,伸出他那雙有力的手把我抱住,抱著我俯視深淵,我嚇得心臟收縮,聽任他把我抱到什么地方去。

這種精神狀態甚至影響了我的健康,我開始神經衰弱。有一天早晨我的健康狀況特別壞;他從管理處回來,情緒不好,這在他是很難得的。我立刻發現這一點,問他出了什么事。但他不愿告訴我,說這事不值一提。后來我才知道,縣警察局長對我丈夫沒有好感,把我家農民叫了去,向他們提出非法的要求,并且對他們進行威脅。對此我丈夫不能容忍,不能把它只看作一件又可憐又可笑的事,他大發脾氣,并因此不愿跟我談這件事。但我認為他不愿跟我談,是因為他把我看作小孩子,不能理解他的心事。我扭頭不理他,吩咐用人去請瑪麗雅·米尼奇娜來喝茶,她當時正在我家做客。我很快喝完茶,然后把瑪麗雅·米尼奇娜拉到起居室,同她大聲談些我根本不感興趣的廢話。他在房間里來回踱步,偶爾對我們瞧瞧。他的目光不知怎的對我影響很大,我越來越想說話,甚至越來越想笑:我覺得我說的話和瑪麗雅·米尼奇娜說的話都很可笑。他對我什么也沒說,就走到自己書房里,隨手關上門。我一聽不見他的聲音,我的愉快心情頓時消失,連瑪麗雅·米尼奇娜都感到驚訝,問我出了什么事。我沒有回答她,坐到沙發上,直想哭。“他在想些什么呀?”我想。“一定是些小事,但他認為了不起,他要是告訴我,我一定會讓他明白,這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嗐,他總以為我不懂,故意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來蔑視我,表示他對待我總是正確的。然而,我感到寂寞空虛,我要生活,我要生活,我不要老待在一個地方虛度年華,我這種感覺又何嘗不對呢。我想前進,希望每天每時每刻都能遇到新鮮事情,而他卻想停滯不前,并且迫使我也留在原地不動。他這樣做真是太方便了!要做到這一點,他不用帶我進城;要做到這一點,他只要像我一樣不勉強自己,不克制自己,而是隨隨便便過日子。他這樣勸我,但他自己并不隨便。問題就在這兒!”

我感到心里在流淚,我生他的氣。對這種情緒我自己也感到吃驚,我就去找他。他坐在書房里寫東西。他聽見我的腳步聲,若無其事地回頭對我瞧瞧,繼續寫字。我不喜歡他這種目光;我沒有走到他身邊,卻走到寫字臺旁,打開一本書來看。他又停下筆對我瞧瞧。

“瑪莎!你不高興嗎?”他問。

我用冷冷的目光回答他,仿佛說:“問什么!何必這樣客氣?”他搖搖頭,膽怯而溫柔地微微一笑,但我沒有用笑臉來回答他的笑臉,這在我還是第一次。

“你今天怎么啦?”我問,“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沒什么!一件不愉快的小事,”他回答,“但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有兩個農民進城去……”

但我沒讓他把話說完。

“喝茶的時候我問你,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我當時很生氣,準會對你說出蠢話來。”

“可當時我很想知道。”

“為什么?”

“為什么你總認為我無論什么時候,無論什么事都幫不了你的忙?”

“我怎么認為?”他扔下筆說,“我認為我沒有你就活不下去。你不僅處處幫助我,而且什么事都是你在做。虧你想得出!”他笑了。“我是靠了你才能生活。我覺得就因為你在這兒一切才那么美好,我需要你……”

“是的,這我知道,我是個需要寵愛的好孩子。”我說話的語氣使他吃驚,他看著我,仿佛還是第一次看見我似的。“我不要你的冷靜,你夠冷靜了,太冷靜了。”我添加說。

“哦,你瞧,是這么一回事,”他慌忙打斷我的話說,顯然不讓我把話說完,“不知道你會怎么看待這件事。”

“我現在不想聽。”我回答。雖然我很想聽他說,但能破壞他心里的平靜,我感到很痛快。“我不要游手好閑,我要過真正的生活,”我說,“像你一樣。”

他的臉色變化迅速,反應很快,這時現出痛苦和緊張的神情。

“我要跟你平等生活,跟你……”

我沒法把話說完,因為他的臉上現出十分憂郁的神色。他沉默了一會兒。

“你跟我一起生活,什么地方不平等?”他說,“是因為同縣警察局長和喝醉酒的農民打交道的是我,而不是你……”

“不光這一件事。”我說。

“看在上帝分上請你理解我,我的朋友,”他繼續說,“我知道,擔驚受怕總是痛苦的,我有生活經歷,這滋味我嘗過。我愛你,因此我不能不希望讓你避免這種痛苦。我活著就是為了愛你,因此你也不要來妨礙我的生活。”

“你永遠正確!”我眼睛不瞧他說。

我感到氣憤的是,在我煩惱和悔恨的時候,他還是那樣心安理得,若無其事。

“瑪莎!你怎么啦?”他說,“問題不在于是你正確還是我正確,而完全是另一回事;你對我有什么意見?別急著說,你先考慮一下,再把你的想法告訴我。你對我有意見,你大概是對的,但你得讓我明白我錯在什么地方。”

但我怎么能把我的心里話告訴他呢?他一眼就能知道我的心事,我在他面前又成了孩子,我做的事沒有一件他不了解或沒有預見到。想到這一點,我更加激動。

“我對你毫無意見,”我說,“我只是感到無聊,我不希望無聊。但你說非這樣不可,結果又是你正確!”

我說完這話,瞧了他一眼。我的目的達到了,他的平靜消失了,臉上現出恐懼和痛苦的神色。

“瑪莎,”他激動地低聲說,“我們現在做的事情可不是兒戲。現在正在決定我們的命運。我請你什么也別回答,先聽我說。你為什么要折磨我?”

但我打斷了他的話。

“我知道又是你對。別說了,總是你對。”我冷冷地說,仿佛說話的不是我,而是我心里的魔鬼。

“你真不知道你這是在做什么!”他聲音發抖地說。

我哭了,我感到好受些。他坐在我旁邊,一言不發。我開始可憐他,我感到害臊,對我的行為感到悔恨。我沒有看他。我覺得,在這一刻他應該嚴厲地或者困惑地望著我。我回頭一看,原來他正用親切溫存、仿佛請求原諒的目光凝視著我。我拉住他的手說:

“請你原諒!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說什么。”

“對,但我知道你在說什么,你說了實話。”

“什么?”我問。

“我們得去彼得堡,”他說,“目前我們在這兒沒事好干。”

“隨你的便。”我說。

他擁抱我,吻了吻我。

“請你原諒,”他說,“我對不起你。”

那天晚上,我為他彈琴彈了好久,他在屋里來回踱步,嘴里喃喃地說著什么。他有自言自語的習慣,我常常問他在嘟囔些什么,他總是想一想,然后把他說的告訴我:他多半是在念詩,有時說些毫無意思的廢話,但從這些廢話里我能知道他的心情。

“你剛才在嘟囔些什么呀?”我問。

他站住,想了想,微微一笑,然后背了萊蒙托夫的兩句詩作為回答:

……他瘋狂地祈求暴風雨降臨,

仿佛暴風雨會給他帶來安寧!

“是啊,他是個不平凡的人,他什么都知道!”我想,“我怎么能不愛他呢!”

我站起來,拉著他的手,同他一起來回踱步,竭力使我們的步調一致。

“行嗎?”他瞧著我笑瞇瞇地問。

“行。”我低聲說。我們心里都充滿了愉快的感情,我們的眼睛都笑了。我們的步子越邁越大,腳尖越踮越高。我們就這樣邁著大步,使格里戈利生氣,使在客廳里擺牌陣的媽媽大為驚訝。我們就這樣穿過各個房間,走到餐廳,在那里站住,四目相視,哈哈大笑。

兩星期后,在圣誕節前,我們來到了彼得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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