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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春天來了。在城里潮濕的街上,湍急的流水潺潺地流過上凍的畜糞;熙來攘往的人群穿著鮮艷的衣衫,熱鬧地交談著。在圍著籬笆的花園里,樹木已經(jīng)發(fā)芽,樹枝颯颯地在微風中搖擺。到處都有清澈的水流動著,滴下來……麻雀嘰嘰喳喳地歡叫,鼓動小翅膀飛來飛去。在向陽的一邊,籬笆上、房屋上、樹木上,一切都在晃動,一切都閃閃發(fā)亮。空中、地上和人們心里都洋溢著青春的歡樂。

大街上一座大公館門前剛鋪上干草;那位急于出國的垂死的女病人就在這個公館里。

在一間關(guān)著的房門口站著病人的丈夫和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一位神父坐在沙發(fā)上,垂下眼睛,手里拿著一包用長巾包著的東西。一位老太太——病人的母親——躺在屋角那張高背安樂椅里,傷心地哭著。一個使女拿著一塊干凈手帕伺候老太太;另一個使女用什么東西揉著老太太的太陽穴,并且吹著她睡帽底下的白發(fā)。

“嗯,基督保佑您,夫人,”病人丈夫?qū)φ驹陂T口上了年紀的女人說,“她那么信任您。您又那么會同她說話,去吧,好朋友,您去好好勸勸她。”他剛要給她開門,但表姐攔住他,幾次拿手帕按在眼睛上,猛地搖搖頭。

“好了,這下子我不像哭過了。”她說,接著自己打開門走進去。

丈夫心里十分焦急,似乎完全手足無措。他向老太太走去,但沒走幾步又轉(zhuǎn)過身,穿過房間,走到神父跟前。神父對他瞧瞧,揚起眉毛,嘆了一口氣。他那濃密的花白大胡子也揚起來,接著又垂下。

“天哪!天哪!”丈夫說。

“有什么辦法?”神父嘆息著說,眉毛和胡子又向上揚起,然后又垂下來。

“她媽媽也在這兒!”丈夫幾乎絕望地說,“她可受不了這樣的打擊。要知道她是多么愛她呀,我沒見過誰像她這樣愛女兒……神父,您最好想法子安慰安慰她,勸她離開這兒。”

神父站起來,走到老太太跟前。

“是的,做母親的心是誰也無法估量的,”他說,“不過上帝是仁慈的。”

老太太的整個臉突然抽搐起來,她神經(jīng)質(zhì)地打著嗝。

“上帝是仁慈的,”等她稍微平靜下來,神父繼續(xù)說,“我可以告訴您,在我的教區(qū)里有一個病人,比瑪麗雅·德米特里耶夫娜的病重得多,但有個普通市民用草藥很快就把他治好了。而且那個市民現(xiàn)在就在莫斯科。我對華西里·德米特里奇說過,不妨請他來試試。至少對病人是個安慰。上帝是萬能的。”

“不,她已經(jīng)沒救了,”老太太說,“上帝不召我去,卻要把她帶走。”接著,她更厲害地打著神經(jīng)質(zhì)的嗝,一會兒就昏過去了。

病人的丈夫雙手捂住臉,從屋子里跑出來。

他在走廊里首先遇見他那個六歲的男孩,男孩正一個勁兒地追著妹妹。

“請問,要不要把孩子們帶到媽媽那兒去?”保姆問。

“不,她不愿看見他們,這會使她傷心的。”

男孩站了一會兒,凝神瞧瞧父親的臉,突然撒腿向前跑去,嘴里快樂地嚷嚷著。

“爸爸,她好像一匹黑馬!”男孩指指妹妹叫道。

這時候在另一個房間里,表姐坐在病人旁邊,巧妙地和她談著話,使她對死有個思想準備。醫(yī)生在另一扇窗前調(diào)藥水。

病人穿著寬大的白色睡袍坐在床上,四周圍著枕頭,默默地望著表姐。

“唉,表姐,”病人突然打斷她的話說,“你不用來給我做思想準備。不要把我當孩子。我是個基督徒。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我活不長了。我也知道我的丈夫要是早點聽我的話,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到了意大利,說不定——簡直可以肯定——身體已經(jīng)好了。大家都這么對他說。可是有什么辦法呢,看來這是上帝的意思。我們大家都有許多罪孽,這一點我知道,但我相信上帝是仁慈的,人人都會得到寬恕,人人準會得到寬恕。我竭力了解自己。我知道我也有許多罪孽,表姐。因此我受了那么多苦。我一直在努力忍受痛苦……”

“那么,我去叫神父來好嗎,表妹?您領(lǐng)了圣餐,一定會好過些。”表姐說。

病人點點頭表示同意。

“上帝啊!饒恕我這個罪人吧。”她喃喃地說。

表姐走出去,對神父使了個眼色。

“她是個天使!”她含淚對病人丈夫說。

丈夫哭了,神父走進門去,老太太還是不省人事,第一間屋里鴉雀無聲。五分鐘后,神父從屋里出來,取下長巾,理理頭發(fā)。

“感謝上帝,她現(xiàn)在比較安靜了,”他說,“她想看看你們。”

表姐和丈夫走了進去。病人正望著圣像低聲哭泣。

“恭喜你,我的朋友。”丈夫說。

“謝謝!我現(xiàn)在覺得好多了,我感到說不出的快樂,”病人說,薄薄的嘴唇上露出一絲微笑,“上帝真是仁慈!他是仁慈和萬能的,是不是?”她又雙眼飽含淚水,目光虔誠地望著圣像。

然后她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事,示意丈夫到她跟前去。

“我求你的事,你總是不肯做。”她用微弱的聲音不滿地說。

丈夫伸長脖子,恭順地聽著。

“什么事,我的朋友?”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這些醫(yī)生什么也不懂,倒是有些郎中能治病……神父說……有一個市民……去把他找來。”

“把誰找來呀,我的朋友?”

“天哪!他什么也不愿懂!……”病人皺起眉頭,閉上眼睛。

醫(yī)生走到她跟前,拿起她的手。她的脈搏顯然越來越弱。他對丈夫使了個眼色。病人發(fā)現(xiàn)這眼色,恐怖地環(huán)顧了一下。表姐轉(zhuǎn)過臉去,哭起來。

“不要哭,不要折磨自己,也不要折磨我,”病人說,“這樣你會使我失去最后的安寧。”

“你是個天使!”表姐吻著她的手說。

“不,吻這兒,只有對死人才吻手。天哪!天哪!”

當天晚上,病人已成了一具尸體,尸體入殮后,靈柩停在公館大廳里。大廳門戶緊閉,里面坐著一名誦經(jīng)士,用鼻音有節(jié)奏地念著大衛(wèi)的詩篇。明亮的燭光從高高的銀燭臺上投射到死者蒼白的額上,投射到那雙僵硬的白蠟似的手上,投射到膝蓋和腳趾處可怕地凸出的衾衣的挺直皺褶上。誦經(jīng)士并不懂得所念的詩句,只是有節(jié)奏地念著;在肅靜的屋子里,詩句古怪地交替響起和靜止。從遙遠的房間里時而傳來孩子們的說話聲和腳步聲。

“你掩面,他們便驚惶,”詩篇說,“你收回他們的氣,他們就死亡,歸于塵土。你發(fā)出你的靈,他們便受造,你使地面更換為新。愿耶和華的榮耀存到永遠。”[29]

死者的臉嚴峻、平靜而莊嚴。她那冰涼的潔白前額、她那緊閉的嘴都一動不動。她看上去全神貫注。但現(xiàn)在她是否理解這些莊嚴的詩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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