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日子并不如我所想的那般轟轟烈烈,盡是些瑣碎的日常,可也帶著甜蜜。就像一杯淡溫的青梅酒,并不濃烈,細嘗來卻是回味悠長。
孟四姑娘,不,現在是沈二夫人了,真是個不一般的女子。
要說婚前性子跳脫不受約束吧,可具體說來竟也沒有不合禮法之處,婚后呢,尋常女子定是小意溫柔羞澀內斂的樣,偏她不是,大婚第二日給長輩奉茶時落落大方,聲線雖軟了一點,但說話聲音大,一點小家子氣也沒有。
爹娘本來對孟氏多少有些抵觸的,但見了兒媳后就只剩滿意了。
爹喝了茶,和藹地笑著道了聲好。
娘接過茶盞后抿了一小口,眸色有些溫溫的,就這樣看著孟襄好一會兒。
我以為這是對她有意見,正準備說些什么替她解圍,結果娘下一刻就把目光轉向我:
“你還在這兒干嘛?讀書去,下個月就要殿試了,也不知道多看看書。”
這絕對是借口,家里誰不知道以我的本事早就足以參加科考了?娘說這話打發我走,難道不是為了趁我不在欺負我的妻子?
“娘,我不著急的……”
娘根本就不理會我,端起茶一口飲盡,然后親手把孟襄從地上拉起來,笑著把手上戴的羊脂玉鐲給孟襄戴上。
看那式樣倒像是宮里賞賜的,娘之前喜歡的不得了,天天戴上和其他家夫人顯擺。
婆媳兩人親親熱熱,儼然一副和諧模樣,這下顯得倒是我是個多余的了。
我自然是背書去了,將近半月的時間,只要孟襄去給娘請安,娘必然把她留到日頭西斜才讓她回來。
我見識過不少大宅院里的手段,當然是別人家的,免不了多聽說了些婆婆給兒媳立規矩時使的手段,多得是讓人有苦說不出的辦法。
我不愿信娘也會這樣做,但是孟襄每日回來都是一副累極了的模樣,新婚夜答應給我繡的荷包才繡到一半就擱置了,更甚的是,有一日回來手上竟然腫了一塊,帶著淤青的皓腕看起來慘不忍睹。
我問她怎么弄的,她只是笑著搖頭,不小心弄的。
我有點生氣,第二天直接把她從被窩里抱去書房,讓她躺我膝蓋上睡覺,派人去了主院里說她今日不去請安。
這是我對母親的小小抗議,把孟襄拴在我身邊,這樣就沒有人可以欺負她了。
孟襄睡醒時才發現躺在我身上,一雙惺忪的睡眼還帶著迷蒙,霧濕的眼看著我,然后輕輕眨了眨,輕抿了下唇才開口:“你在干什么呀?”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么可愛的一面,忍不住輕笑。
結果她卻突然臉紅了,伸手環住我的腰,把臉往我懷里一埋,還輕輕蹭了蹭。
半晌,她應該是清醒了,蹭的一下站起來,臉上帶著淡粉色,環顧了一下四周。
“我怎么會在書房?”
我故作漫不經心道:“夜游,自己跑來的。”
“你見過誰夜游還裹著被子出門的?”她指著我腳邊的錦被,頗有無語凝噎的感覺。
我也不和她爭,洗漱后她就說要去給娘請安了,我自然是不讓。
她皺了皺眉想要說些什么,我直接一把將她拉入懷里,“好了,我已經讓人去那邊說過了,你今天不去請安。”
“那你怎么說的?”
“無非是說你昨夜累了,今天起不來,不然我該怎么說?”
她臉上的紅暈越來越深,耳朵也燙起來,使勁在我腳上跺了一下,一個人坐到旁邊生悶氣去了。
一連幾天,我坐在岸邊讀書背書,她躺在我膝蓋上看些詩詞游記,有時她會不小心睡著,我就趁她睡著給她畫了不少小像。
有時一手攬著她的腰,鼻尖輕嗅著她的發香,一手翻著書卷,寂靜的日子就這樣變得悠長。
有一日爹跟我抱怨孟襄老是占著娘的時候我才明白,原來當初娘根本就沒有給她立規矩,事實跟我想的完全是兩個樣。
聽墨竹跟我敘述了一下當時的場景,現在我都還想笑。
孟襄和娘穿上騎裝,漫步在莊子里的樹林里,孟襄輕拉彈弓皮套,瞄準林間的彩雉,一擊即中。
彩雉撲騰著落在地上,孟襄回頭看一眼娘,然后娘歡欣地鼓掌,眸里閃動著興奮的光芒,疊聲夸贊:“啊,襄襄你好棒啊!”
然后,孟襄的臉上浮起紅暈,對著娘輕輕點頭,轉過身彈下一只漂亮的小雀兒,娘又繼續夸……
這……我真是不知道怎么說了,這明明是我的娘子,倒是跟我娘處的跟個什么似的。
六月十六殿試,算了一下時間還有差不多半月,我也不再繼續悶在家中苦讀,準備出門去放松放松。
戴上孟襄,再帶上三五個小廝,騎上一匹馬,就這樣出門了。
自幼長在京城,我自然知道哪些地方景色最美,哪些地方美食最多。
我們一路住過旅館客棧,住過農戶草棚,也幕天席地地露宿過,玩得開心極了。
主要是她臉上的笑容,真的是像極了粲然盛放的白山茶,帶著香帶著甜,那一份清新干凈讓我無比動心。
我想,我一定要永遠守護她這樣的笑容。
駿馬奔馳在山間,林間篩下斑駁的樹影,在她的頭頂輕輕搖晃。
我收緊環在她腰間的胳膊,輕輕貼在她耳邊說:
“孟襄,告訴你件事兒,我找人套了你大堂兄麻袋揍了他一頓。”
誰讓他欺負孟襄了呢?雖然孟氏的家規不是由他來定,但是他用那什么勞什子家規罰了孟襄,還有每次我找孟襄的時候,他總是在一旁看著,還有那一次又一次加高的院墻,那墻上長得茂密的薔薇…的刺。
“你……”
孟襄靠在我懷里的身子開始輕輕顫起來,我還不明白怎么回事她又接著說:“干得漂亮!”
她努力憋著笑的聲音聽起來真像只狡猾的小狐貍得逞的笑。
我就知道,她是那個最不一樣的人,換個人不得質問我為何要讓人欺負了她娘家的哥哥?
嗯,真好,是她。
這一趟玩得盡興,回程就快了些許,畢竟我還要參加殿試。
路上難免遇到熟人,不過打個招呼也就基本差不多了。
不過是各家的公子小姐的,知曉我已成婚,自是無人再刻意接近我了。
只不過想與我交好的姿態倒是明顯,一個極有可能連中三元的狀元郎,父親身居要職,祖父又美名遠播,在他人眼中,我無異于香餑餑了。
我想,我應該后悔出來的這一趟的,如果沒有這一趟,是不是后來就不會發生那些讓我追悔莫及的事。
我們的馬在街上剛好遇上了一輛華蓋馬車,本可以避開,但路中突然闖入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躲閃不及,終究還是和馬車相撞。
車的主人是個女子,掀開車簾就開始責罵起來:“京道上也敢騎著駿馬疾馳,京兆尹是做什么吃的?”
其實,我的馬速還沒那么快,談不上疾馳,頂多就是和成人男子跑起來速度差不多,倒是這馬車,比我的速度不知快了多少,剛才若不是我,估計那婦人與小孩早就倒在這馬車之下了。
但我抬頭看了一眼就知道了,這是我惹不起的人,心里憋屈,但也沒有辦法。
“無意沖撞了五公主車架,草民該死!”
點破她的身份,她也不好意思當著滿街的人為難我,畢竟百姓可都看著呢,有過錯的是誰他們心里門清。
她若有所思地盯著我看了許久,然后目光凝在孟襄身上,“報上名來。”
也不看我,就這樣吩咐,還真不愧了她囂張跋扈的“美名”。
“沈致和。”
她臉上的表情變了一下,轉又盯著我看,明明滅滅的眸光里閃動的情緒讓我覺得有些煩躁。
最后她沒有說什么,這件事看起來就這樣輕飄飄揭過了。
之前稱病在家讀書,擋了不少的賓客,出門游玩這一著倒是讓賓客又上門了。
讓我意外的是,二皇子,太子(行三),四皇子以致五皇子這四位年長的皇子都送了禮上門。
不參與黨爭,這是沈家的家訓。
我知道他們的舉動是什么意思,不過我沒那個意思,何苦賭上一家人的性命去爭一個從龍之功?
我也無需那潑天的富貴,立家有兄長,他們大抵是以為我會不服兄長壓在我上頭?
四皇子送的禮最重,貴妃之子,拿的出好東西是正常的。五皇子的禮最輕,比一般世家送來的都輕。
有點惡心到我,瞧不起我又何必非得來膈應我一下呢?
太子的禮和二皇子的差不多,都是挑不出毛病來的。
最后還在四皇子的禮單背面找到了一張紙條,我看了一眼,派人悄悄送進宮里了。
跟天子搶人才,也虧這些皇子想得出來,真以為他們的小動作今上看不出來呢?
六月十六,這是我第一次踏進金殿,莊嚴之氣鋪面而來,尤其是滿殿人匍匐下去的時候,這種壓抑的感覺就更明顯了。
答卷的時間流逝的很快,今上偶爾會下來巡視兩圈,站在我身邊看了好幾次,只不過我感覺不到他的情緒,不知道這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出了大殿,有一名宦官攔住了我。
“沈會員,陛下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