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陰孟氏，與沈氏齊名的大家族，近幾年倒是有些式微，今上還是三皇子時孟氏支持的是晉王皇六子。

今上登基后，昔日政敵的刻意打壓，子孫輩也沒有個撐的起家業的，孟氏已經開始沒落了。

她是三房的嫡女，聽人叫她四姑娘。

孟氏的家主已經不是老太爺了，六十七歲的老人家，如今已經安心頤養天年了，當家人是長房長孫孟仕勛。

這位家主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我遞了拜帖，帶上禮物登門。

他也不好奇我這個眾人眼中的香餑餑為什么突然就上門了，只是溫和又不失禮地請我在正廳坐下。

這位只比我年長七歲的年輕家主，旁人口中沒有任何出彩之處的主事人，待人接物很有一套，不卑不亢，又適度的讓你覺得可以親近。

知曉他家上午不宴客的規矩，我特意挑了下午來的，一盞茶的時間，門口有小廝進來通報：“四姑娘聽說沈二公子來了，吩咐小的把這個交給沈二公子。”

小廝說完看了一眼家主，雙手將手里的東西舉過頭頂，躬身盯著地面。

孟仕勛喝茶的動作好像頓了一下，沉著開口，“既然是四妹妹的意思，那就把東西交給沈二公子吧。”

小廝應了一聲才把雙手捧著的東西恭敬地遞給我。

嘖，明明沈家比起孟家來才是最講究禮法的，偏偏這孟家的規矩比沈家還要重。

那是一只湖筆，光看一眼我就知道價格不輸祖父給我的那只，托盤底是一疊宣紙。

這是真把我當吝嗇鬼了，我有點哭笑不得。

孟仕勛審視的目光不明顯，但還是足夠讓我感覺到，他看著托盤里的物件，語氣平緩地說道：“四妹妹喜歡讀些詩詞，沈公子的詩詞極好，想必四妹妹也是因為崇拜沈二公子才特意送上禮物吧？”

他話里的暗示意味很明顯，送一個陌生男子禮物，這對一個閨閣女子來說是很出格的事情，即便當著他這個堂兄，傳不出私相授受的名聲，但是這話說出去也不好聽。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竟然不想解釋其中緣由。

“哪里，沈某也就空有才名罷了。倒是要感謝孟小姐的厚贈。”

坐了半個時辰，覺得差不多可以辭行了，我就離開了孟家。

孟仕勛倒是挽留我，不過我可不愿意再繼續和他聊了。

他對我的印象很好，后面倒是顯露出幾分真性情來，打算結交我的意圖也很明顯。

我對他的印象就不怎么樣了，作為一位家主，他是無可挑剔的，我就是討厭他身上的世故，極其討厭。

沈家給我的感覺是舒適和愉悅的，而孟家讓我覺得壓抑。

可惜我本來打算借機見一見她的，順便再為無意冒犯她的事道歉，結果現在倒坐實了她心中吝嗇鬼的形象。

我有意無意地跟孟仕勛提起要見她，只是他要么就是故意推諉，要么就是轉移話題。

實在沒勁。

馬車上，墨松捧著她給的東西。

“公子，您不喜歡孟家主？”

連他都看出來了嗎？那看來我是真的很討厭他了。

“嗯，一個大男人，我喜歡他做什么？要喜歡怎么也得喜歡個溫柔善良的姑娘啊。”

“我也不喜歡孟家主，不喜歡孟家，您剛才上馬車的時候還深呼了一口氣，肯定也是覺得孟家很壓抑。”

我忍不住笑了，這個墨松倒是什么話都敢說，也不怕我罰他。

“那你說說為什么你不喜歡孟家主。”我戲謔地看著他問。

“這還用說，他太假了！”

墨松脫口而出的話讓我忍不住笑出聲，好半晌才停下來。

沒錯，就是假。

我突然有點好奇那個因為一首詞就找上門來毀我紙筆的姑娘真的是這個壓抑沉悶的家族里長大的嗎？

對孟家的好感又減了一成。

我怎么也想不到，第二次見面竟然是在那樣的情況下。

興致上來，我就坐在窗前作畫，院里的那棵梧桐樹長得極好，枝繁葉茂，欣欣向榮的景象讓人心底愉悅。

窗開著，有風吹過，送來陣陣暗香。

突然我額上一痛，“噠”的一下，一個小玩意兒掉在桌上。

紅色的瓔珞，小巧又精致，想騙自己這是意外都不行。

額角起了一個大包，院墻上的樹枝劇烈地晃了晃。

不用我吩咐，家丁就已經把罪魁禍首給堵了。

是她。

“不知道今天沈某是哪里得罪了姑娘？”我其實不是個好脾氣的人，但是她一用那雙清澈的眼睛看著我，我心底的火就冒不出來了。

“你這個騙子，口口聲聲說要道歉，壓根就沒放在心底。”

行，是我的不是。但是有問題不能好好說，用得著這樣報復我？這么暴力的女子，誰娶了誰倒霉。

接下來我自然是好一番道歉賠禮，之前收了她的紙筆，我自然是要想辦法還回去的。

只不過男未婚女未嫁，送什么都不太合適，最后只好忍痛把我最喜歡的一本孤本詩集送給她作為賠禮了。

她倒是大大方方地收下了，我還想要是她假意推辭的話我就順水推舟，換一個其他的東西罷了。

盡管心疼我的書，但是我又忍不住高興。

看見她就高興，我那時候還沒意識到對一個姑娘產生這種不一樣的感覺是什么意思，只覺得這姑娘對我脾氣，不矯揉忸怩，爽利大膽，長得也很好看。

在那之后我又刻意偶遇過她幾次，誰讓我看見她就心情好呢？

見過幾次后我們倒是慢慢熟識起來，當然是我單方面對她熟悉起來，為了打聽她的愛好我可沒少費心。

四姑娘喜歡用彈弓彈山雀，喜歡讀希文先生的詩詞，喜歡東邊霓裳坊的軟煙羅襦裙……

除了喜歡彈弓，倒也沒什么不像普通閨閣少女的愛好，我在心底暗忖。

為了討她歡喜，我特意托人給她做了個精致無比的彈弓，她倒是不再叫我登徒子了，但是每次見到我都會小臉一揚，對我“哼”一聲，她其實不知道，她這副樣子在我眼里真的很可愛。

孟四姑娘實在是個鐵疙瘩，我意識到自己對她動心之后忐忑了好久，好多次明里暗里準備跟她表明心意，她卻從來聽不懂我話里的意思。

甚至于，后來在我送給她的書冊里發現了她的畫像，她也完全沒多想，還給我指出有幾處畫的不像的。

這個傻子。

我后悔送她彈弓了，因為她找到了一個新趣事，那就是拿彈弓打我。

有時候我在族學里和其他子弟正在晨讀，先生在上首坐著，我的后背，腦袋，胳膊，有時候是臀上，都會傳來一陣疼痛的感覺。

一開始我還沒注意，后來次數多了我就習慣了，甚至于每天下學的時候我都能在地上找到和我被彈中次數相對應的瓔珞，要是有一天對不上數我還會不習慣。

我不得不夸一句，她準頭真好。

等到收集起來的瓔珞滿了一匣子的時候，九月悄然到來，鄉試開始了。

明明我對考試已經成竹在胸，但是受到那封字跡熟悉的信時，我心里還是忍不住開心。

好好考！

就三個字，我好像看到她叉著腰，撅起粉唇，水汪汪的眸看著我，叮囑我一定要考好的樣子。

美色惑人。

鄉試閱卷期間我收到了家里的信，關懷我的生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準備給我張羅親事了。

我回了信，大致意思就是告訴他們我看上了淮陰孟氏的女兒，想要娶她做妻子，請父母為我操持。

說實話，我是有些心虛的，我還沒有明確跟她表達過心意，也不知道她會不會答應嫁給我。

我沒想到的是，我們兩人之間竟然是她先表白。

我成功再次奪下頭名，按我與祖父的約定，三日后就要啟程，她在這時候突然就讓下人傳話給我，要見我一面。

哪次見我不是直接就來了，我雖然好奇但更多的是高興，心想這次無論如何也要表白，一定要讓她答應嫁給我。

至于她愿不愿意就不在考慮范圍內了，反正我是一定要娶她的，就算是騙我也要騙她嫁給我。

那天天氣好像還不錯，涼爽的清風徐徐吹動著她鬢角的發，吹進我心里。

“你要走了，我就問你一句你是不是喜歡我？”她紅著臉，目光卻不閃不避地看著我的眼睛。

我還來不及說什么她就趕緊接著說：“我喜歡你，你要不要娶我。”

我有點懵，這話不應該是由我來說嗎？

她還真霸道，就連表白也這么霸道。哪有像她這樣霸道的？跟人表白就表白，一副你敢不答應的表情，也就只有我才會心甘情愿地答應了。

我才不會承認要是她不答應我就要強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