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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棉花纖維的初加工

棉花是一種種子纖維,在中國古代它是舶來之物。中國應用棉花的歷史,可追溯至公元前2世紀或更早,但在宋代以前,大約1,000余年時間內,棉花的種植和利用未在中原地區廣泛傳播,始終局限在中國南部、西南部和西北少數民族地區[76]。直到宋元時期,棉花的許多優良紡織特性才被人們認識,加之棉花種植技術和棉纖維加工技術的突破,棉花才迅速取代麻纖維,成為和蠶絲一樣重要的大宗紡織原料。關于棉花的名稱,古代有很多誤讀,本節先對古代棉花植物的名稱進行名辨。然后,介紹古代棉纖維初加工的技術。最后,對中國古代棉花傳播的路徑進行描述,并分析宋元時期廣泛傳播的原因。

一、中國古代棉花植物的名辨

中國古代美術作品中有一幅非常有名的棉花圖,此圖名為《木棉圖》,為明代畫家孫艾(生卒年不詳,約活動于弘治前后)所繪,現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圖2-29)。《木棉圖》繪折枝木棉花一枝,枝葉茂密,木棉花怒放。用花青沒骨法畫葉,以濃色為面,淡色為背,葉之正背轉折、花之嬌態刻畫細致,畫風清新雅逸。無款印。明代著名書畫家沈周(1427~1509年)在其題詩之后云:“世節生紙寫生,前人亦少為之。甚得舜舉天機流動之妙。觀其蠶桑、木棉二紙,尤可駭矚,且非泛泛草木所比,蓋寓意用世。世節讀書負用,于是乎亦可見矣。弘治新元中秋日,沈周志。”從沈氏這段題記,可知《木棉圖》系孫艾所作,且關于描繪棉花的古代美術名作甚少,孫艾的《木棉圖》應該是最為出名的一幅。

孫艾《木棉圖》中畫的明顯是棉花,但卻畫名為木棉,甚至連古代農業專著王禎《農書》、徐光啟(1562~1633年)《農政全書》都是以木棉稱謂棉花,著實讓人疑惑。如果考證棉花名的歷史變遷,就會豁然開朗。

古代稱棉花為吉貝、古貝、古終、白疊、木棉、木綿、梧桐華、攀枝花、斑枝花等。這些稱謂中錯誤很多,經考證:吉貝、古貝、古終、木棉、木綿應該是指多年生的樹棉(即亞洲棉);白疊應該是一年生的草棉(非洲棉);而梧桐華、攀枝花、斑枝花則是一種落葉喬木,即現在所說的木棉,屬木棉科的植物,其原產地是中國南方,因為與多年生樹棉植物的花實相似,古人常把它和樹棉混為一談。梧桐華、攀枝花、斑枝花的纖維服用性極差,一般多用于作填充褥、墊的絮材。陸地棉和海島棉都是近代引進的,中國古代所用棉花應該是樹棉和草棉[77]

首先,筆者先解決為什么中國古代關于棉花有這么多的名稱的問題。這與棉花、棉布是舶來物有密切的關系。棉花,無論是樹棉(亞洲棉)還是草棉(非洲棉)都是在古代印度被培育成紡織用纖維的,所以棉花、棉布的最初名稱都是從梵文譯過來的。在古代印度野生棉與栽培棉的名詞不同,所以早期的譯名與較晚的譯名不同。在輸入中國的兩條路線上都是先經過邊疆少數民族的輾轉音譯,由于方言發音的不同,最終譯成漢文名詞,自然差別更大。此外,在印度文中,棉花與棉布是完全不同的名詞,導致棉花的名稱出現不同。中國棉布、棉花輸入的北路是先引進棉布,然后引進棉花,所以譯名從布。南路則相反,是先引進棉種,然后再就地織布,所以譯名從棉[78]


圖2-29 明代畫家孫艾的《木棉圖》

(現藏于故宮博物院)

其次,為什么中國古代的棉花多以木棉冠名的問題。這與古代廣泛種植的棉種有關。中國宋元之后廣泛種植的棉花是從西南引進的多年生樹棉,并不是從西北引進的一年生草棉。樹棉系舊大陸棉種中的亞洲棉,其性狀是植株可存活數年,高丈余,分枝不廣,果實較小,形如桃,花色有白、黃兩種,棉籽與棉核相連,纖維多呈純白色,有自然卷曲和良好的吸濕性。正是因為樹棉引進內地之初有喬木的特點,所以叫木棉。但樹棉引進內地后,由于種植地區緯度的升高以及每年播種等原因,其性狀發生變異,逐漸呈一年生草棉狀,優良的棉纖維并沒有發生變化。但現在海南島中部地區還可見原始形態的樹棉,確有“木”的特性。正是因為樹棉的優良特征,很快在全國各地種植。其最初引入的名稱“木棉”就這樣被沿用下來,甚至到清代乾隆時期(1736~1796年)成書的《木棉譜》還將樹棉稱之為木棉。

二、中國古代棉花的加工

棉花是種子纖維,棉團里有棉籽,第一步必須去掉棉籽才能供紡紗之用。在去掉棉籽的過程中棉團很容易混入一些雜質和泥沙,這樣必須進行彈棉,開松棉纖維,去雜質。最后,將棉纖維卷筵成棉條后才能更好、更有效率地供紡紗所用。

1.去棉籽

去除棉花籽核的工藝先后經歷了手剝法、軋棉法,而軋棉法先后經歷了鐵杖趕籽法、攪車軋棉法,攪車軋棉法又先后經歷了三人操作的攪車軋棉法、一人操作的攪車軋棉法。手剝法是指不利用任何工具,用手剝籽,這一方法應該是去棉籽最初使用的方法。鐵杖趕籽法的應用最早出現在宋代南方少數民族地區,如北宋成書的《泊宅編》、南宋成書的《嶺外代答》和《諸蕃志》中都記載:福建、廣西、海南島等地人“以鐵筋碾去其子”或“以鐵杖趕盡黑子”的方法。元初,這種方法傳入長江和黃河流域,因為元初成書的《農桑輯要》將鐵杖趕籽法收錄,并加以推廣。元代中期,出現三人操作的攪車軋棉法,因為王禎《農書》中有圖文記載。此后不久又出現了一人操作的攪車軋棉法,成書晚于王禎《農書》的《輟耕錄》提及過一人操作的攪車,可惜記載不詳細。到明代晚期《農政全書》《天工開物》中都具體介紹過一人操作的攪車,并有詳細的版圖。

對于王禎《農書》、徐光啟《農政全書》、宋應星(1587~1666年)《天工開物》中介紹的去棉籽工藝的攪車版圖,學術界存在著一些爭議。王禎《農書》、徐光啟《農政全書》中所載三人操作的攪車版圖(圖2-30)的確存有問題,版圖與文字介紹不相符;而《農政全書》《天工開物》中一人操作的攪車(圖2-31、圖2-32)是沒有問題的。

之所以說王禎《農書》、徐光啟《農政全書》中的三人操作攪車的版圖有問題,是因為兩書文中都用相同的圖文介紹攪車:“夫攪車四木作柱,上立二小柱,高約尺五,上以方木管之。立柱各通一軸,軸端俱作掉拐,軸末柱竅不透。”其中“立柱各通一軸,軸端俱作掉拐,軸末柱竅不透”說明兩個立柱中各通過不同的圓軸,并且每個圓軸沒有把兩個立柱都連接起來,而圖2-30中僅有一軸連接兩個立柱,不知這一軸是如何軋棉,顯然圖2-30是錯誤的。那么,三人操作的攪車是如何操作呢?《農書》《農政全書》中載:“二人掉軸,一人喂英。二軸相軋,則子落于內,綿出于外。”可見,三人操作的攪車是利用兩根反向的軸作機械轉動來軋棉,比用鐵杖趕搓去籽,即節省力氣,又提高工效。

《農政全書》《天工開物》中的兩架一人操作的攪車,很多人認為其踏板所控制的圓軸似乎并不能轉動,其實是可以的。兩圖中上軸的轉動是由手搖曲柄控制;而下軸的轉動則由踏板突然受力,通過細繩帶動位于下軸頂端的簡易曲柄轉動,好似手撥曲柄一樣,下軸在力的慣性作用下轉動,等到下軸轉動到上一次踏板時的位置時再一次腳踏踏板,如此循環不已。下軸順利轉動的關鍵是踏板踏動時間的控制,應該在曲柄轉動用力方向位于曲柄轉動面的11點鐘或者1點鐘方向最佳。到底在哪個方位踏動踏板,還得由手搖曲柄搖動的方向決定,因為上、下兩軸的運動方向相反才能有效地去籽。如果手搖曲柄是順時針轉動,那踏板應在曲柄轉動用力方向位于曲柄轉動面的11點鐘方位時腳踏最好,因為此時下軸正好呈逆時針方向轉動;如果手搖曲柄是逆時針轉動,那踏板應在曲柄轉動用力方向位于曲柄轉動面的1點鐘方位時腳踏最好,因為此時下軸正好呈順時針方向轉動。


圖2-30 《農書》《農政全書》中三人操作的攪車版圖


圖2-31 《農政全書》中根據文字復原的一人操作攪車


圖2-32 《天工開物》中一人操作的攪車版圖

2.彈棉

彈棉又叫彈花,主要功能是開松棉花纖維、除雜,其使用的工具是彈弓。彈弓形制經歷了由小到大,彈的操作經歷了手彈、槌彈,弓弦經歷了線弦、繩弦、蠟絲弦、羊腸弦。

中國古代美術作品中最早涉及彈棉所用彈弓的圖像信息是元代中期成書的王禎《農書》中的版圖(圖2-33),其弓“以竹為之,長可四尺許,上一截頗長而彎,下一截稍短而勁”,其操作是“控以繩弦,用彈綿英”,可見元代中期已使用大弓,使用的弦是繩弦,用手彈操作。這一彈弓形制和操作較之中國最早關于彈棉的文獻中記載的彈弓和操作,有很大的改進。

中國最早關于彈棉的文獻是南宋成書的《泊宅編》,其文載“以竹為小弓,長尺四五寸許,牽弦以彈綿,令其勻細”,足見彈弓形制之初具有弓小、弦細、手彈的特征,較元代中期效率要低很多。


圖2-33 王禎《農書》中的彈弓版圖

到元末,出現了槌彈工藝。元末成書的《輟耕錄》中有松江“初無踏車、椎、弓之制”,可知到成書之時已有“椎”(即槌彈)制。所謂槌彈是指有槌子突然打擊弓弦,引起弦強力彈震,從而開松弓下的棉纖維。可惜,《輟耕錄》中并沒有版圖。直到明代《天工開物》中才有槌彈的版圖(圖2-34),并且“蠟絲為弦”,弓長較元代更大,為“長五尺許”。從圖2-34中,可知明代彈弓的彈力很大,因為彈弓被懸掛在置于柱旁的彎竹挑起。其作用有二,一是減輕操作者承負彈弓重量,二則將弦拉得更緊,以便槌彈時開松力更大。從清代成書的《木棉譜》中可知,清代彈棉沿用明代的工藝,所不同的是弦以羊腸為之[79],足見弦的彈力性能更好,這也是對明代工藝的一種改進。

3.卷筵

卷筵,又稱擦條,相當于現代的梳棉成條。其目的是使經彈棉已松散的纖維呈筒條狀,以便紡紗時纖維能連續順利地從棉條中抽引出。如用紡專或捻棉軸紡紗,則不需經過這道工序,可直接將彈松的棉花就紡。如用紡車紡紗,則必須經過這道工序,因為錠子轉速快,用手撕扯棉花來不及,難保紗條均勻[80]


圖2-34《天工開物》中的彈棉版圖


圖2-35 王禎《農書》中的卷筵工具

不像去棉籽、彈棉兩道工藝那樣源于少數民族,卷筵工藝是漢族地區的能工巧匠發明的,這與西南、西北少數民族和漢族的紡織技術差異有關。在宋代西南、西北的少數民族都沒有紡車紡紗,所以不需要這道工藝,而漢族地區早在西漢就已經使用紡車紡紗。

關于卷筵工藝的中國古代美術作品最早出現在王禎《農書》中(圖2-35),隨后的《農政全書》也沿用王禎《農書》的圖文記載。卷筵工具淮民多用“蜀黍梢莖,取其長而滑”,而其他處民眾用“無節竹條代之”。其操作很簡單,“先將棉毳條于幾上,以此莛(卷筵工具)卷而搟之,遂成棉筒。隨手抽莛,每筒牽紡,易為均細”。關于卷筵工藝最早的文獻記載出現于南宋成書的《通鑒釋文》,書中載彈棉之后要“卷為筒”。到清代卷筵不用手搟,用搓花蓋搟,其操作并沒有太大的變化,僅用搓花蓋代替手,避免手長時間搟棉條出現不適。

三、棉花內傳路徑及長時期傳播受阻的原因

樹棉、草棉及其棉織物的相關記載和考古發現都可追溯到公元前2世紀的西南、西北少數民族地區,其內傳路徑有兩條:北路和南路。北路內傳的是草棉及其紡織品,其內傳路徑為:新疆(西漢)→河西走廊(最遲唐代)→陜西地區(最遲元代);南路內傳的是樹棉及其紡織品,其內傳路徑為:云南(東漢)→廣西(三國)→海南(南北朝)→廣東、福建、江南(兩宋)→長江、黃河流域(元代)→全國廣泛傳播(明代)。到明代,樹棉憑借其優良的紡用特性,成為中國古代新一代最大宗紡用纖維。

從棉花的內傳路徑發現棉花內傳十分緩慢,傳播到江南用了近千年時間,但棉花從傳入江南地區到最終成為大宗紡用纖維,僅用了不到200年的時間,主要原因有三:

(1)中國古代紡用纖維的消費習慣阻礙了棉花的內傳步伐,但商品經濟又迅速促進了棉花的內傳。中國自古就形成絲、莖皮植物纖維的消費習慣。早在西漢時絲、莖皮植物纖維的紡織生產技術已經相當發達。剛傳入西北、西南地區的棉紡織品是很難與之競爭的。此外,最重要的是中國古代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形態,形成絲、莖皮植物纖維消費習慣的保護帶,嚴重阻礙著棉紡織品、棉花的內傳。直到兩宋,商品經濟高度發達,陸、海兩路貿易也十分發達,導致棉花、棉紡織品才逐漸開始有規模的內傳。

(2)中國古代傳統紡織技術慣性,成為棉紡織技術發展的阻礙,而黃道婆的棉紡織技術改革(可能不是黃道婆,黃道婆僅是教育者[81])又打破了這一樊籬。中國古代發達的絲、莖皮植物纖維紡織技術,特別是紡紗技術并不適合種子纖維——棉花。而少數民族地區的棉紡織技術十分低下,所以,棉花內傳之初,在漢族地區從事棉紡織生產的性價比沒有從事絲、莖皮植物纖維紡織生產的高,這是棉花不可能內傳的主要原因之一。直到元初,傳說松江府人黃道婆改革棉紡織工具,才促進棉紡織技術的發展,使之與中國傳統紡織技術融合。

(3)中國古代統治階級對棉紡織品的認識由輕視到重視,經歷了千年之久,這與入主中原完成統一的元政權有關。華夏民族自古以來就有“華夷之辨”,歷來輕視少數民族。棉花、棉紡織品作為源于西北、西南少數民族的產品,自一開始就被認為是落后的產物,僅作為貢品而已。之所以元代棉的內傳在兩宋的基礎上進一步發展,有兩個原因:①元統治者本身是少數民族,沒有根深蒂固的“華夷之辨”思想。②棉紡織品的保暖性,早在南宋時期已得到寒冷北方地區的蒙古政權(元統治政權的前身)的欣賞,南宋時期的陸路貿易中有相當一部分就是棉紡織品。正是因為如此,元統治者大力推廣棉花、棉紡織品,從而使棉花、棉紡織品的優良品性被廣大民眾所認識。此后,明政權在元代棉迅速內傳的基礎上,沿用元代的鼓勵政策,進一步推廣了棉花和棉紡織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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