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麗拿著江一霆審核后的合作協議，去美欣體檢中心找王主任的助理小張。

到了美欣大門口，蘇麗聽見有人嚎啕大哭。

她靠近黑壓壓的人群，透過縫隙看見一打扮時尚的年輕女子拿著一張CT片，哭得聲嘶力竭。

“這么年輕，太可惜了。”

“是啊，家里還有一對2歲的雙胞胎，龍鳳胎呢。”

“啥毛病啊？”

“乳腺癌。”

“怎么沒有早點檢測，早預防早治療啊？”

“又帶孩子，又直播賣貨，聽說很忙。”

“錢哪里賺得完啊，還是身體重要。嘖嘖嘖，可惜了，這么年輕。”

“是啊。”

蘇麗看著女人手里的CT片，默默地轉身離開。

如果醫騰開發的AI軟件在影像診斷方面優于人眼，能分辨出人眼不容易識別、隱蔽很深的病灶，效率高準確率高，那真是造福老百姓的大好事呢。

研發的事要抓緊，希望和美欣盡快簽訂合作協議，接下來醫騰就能從美欣拿到影像數據，馬不停蹄地搞研發了。

蘇麗走進王主任辦公室，見主任不在，隨口問了句：“王主任不在？”

小張點頭：“嗯，他愛人視網膜脫落在手術，主任請假了。”

“視網膜脫離？”

“嗯，聽說他愛人是大醫院影像科的醫生，有高血壓，每天工作量很大很忙。”

怪不得江一霆把醫騰研發產品告訴王主任后，立即得到了他的支持。因為愛人是影像科醫生，無需江一霆過多解釋，王主任自然深知開發這種醫用軟件的迫切性、意義和價值所在。

王主任不在，不能簽字用公章，蘇麗把協議交給小張，叮囑她盡快蓋章。

蘇麗離開美欣體檢中心，走到門口時，看見項薇拎著LV包包步履匆忙。

擦肩而過時，兩人匆匆掃了對方一眼，誰也沒理誰。

蘇麗雖然討厭項薇投靠魯懷鵬，但比起楊經理和小冰對她的迫害，她更討厭后面兩人。當然，她現在早已不在啟源工作了，楊經理小冰也罷，項薇也罷，這些心術不正之人都與她無關了，她完全沒心情關心她們。

蘇麗很快返回博信小會議室，里面靜悄悄的，周珂博士和趙磊低頭工作，只聽見指尖在鍵盤敲擊的聲音。

周珂按照江一霆的要求，在國內外學術刊物、各類報刊雜志、研究機構官網和專利信息等網站上，搜索AI醫療影像研發最前沿的信息，并整理形成公司技術基礎理論的電子文檔。

趙磊則按照項目進度表要求，忙于APP項目開發。

蘇麗發現，博信科技的女員工經過小會議室去茶水室和衛生間時，總要好奇地探頭往里面掃一眼，看一看周博士和趙磊兩位帥哥，有些人還在小會議室門口嘰嘰喳喳肆無忌憚地議論幾句，但周博士和趙磊卻始終目不斜視，專心致志地工作。

現在有些女孩非常大膽，難怪網上有人開玩笑說，男孩子出門要保護好自己呀。

吃飯時，蘇麗向周博士請教她在自學算法時遇到的難題，周博士便耐心給她講解，趙磊也豎著耳朵靜靜地聽。

周博士和趙磊發現，蘇麗雖然是公司總助，但實際上去年才本科畢業，年齡不大，工作經驗少，和他們在校生差不多。兩人很快放松下來，和蘇麗談笑風生，關系融洽。

三人工作時靜悄悄，只有鍵盤敲擊的聲音，休息時周博士便立即化身上課老師，給兩位小朋友講解AI算法。

蘇麗感覺好像又回到了學生時代。

到了快下班的時候，房屋中介電話蘇麗說，房主350萬元也不想賣了，現在房價漲勢喜人，他們準備等過了春節再賣，想直接把雙倍定金打進她銀行卡里。

本來就沒辦法買房，現在她不僅收回了定金，還額外賺了5000元，可蘇麗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她把這件事告訴溫少勛，兩人都悶悶不樂。

本來雙方家長去年春節說好的，讓蘇麗和溫少勛今年國慶節買房結婚，雙方父母春節相互問候時，都已改稱對方為“親家”了，沒想到蘇麗生日那天突然說要投資創業，把準備買婚房的錢全部拿去投資，溫少勛父母雖然嘴上什么也沒說，但他們很快停止籌錢。當然，就算他們現在籌集到50萬元，房主也不打算按先前約定的協議價把房子賣給他們了。

溫少勛感覺買房的壓力好大，加班比以前更頻繁了。另外，他還謀了一份周末兼職，沒日沒夜地工作，根本沒時間陪蘇麗。

對蘇麗提議租房結婚的建議，溫少勛沒有同意。

現在他心里只有一個執念，那就是趁年輕拼命賺錢，不要浪費時間。在他看來，房子遲早要買，早買早安心。他不想等自己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時，連個遮風擋雨的房子都沒有。

自從蘇麗投資創業后，溫少勛雖然常常和她有電話聯系，卻很少去找她，更沒提結婚的事。

蘇麗也忙。

隨著醫騰轉型確定新的研發方向后，蘇麗每天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整天忙得昏天黑地。除了APP開發外，她還常常熬夜自學AI算法和醫學基礎知識。她想著既然公司業務轉到這上面來了，自己一定要提前做好準備。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對蘇麗來說，雖然到目前為止新產品還沒有完整的技術框架，但作為市場先行者，至少他們在這個方向披荊斬棘地推進了……公司每一次小小的進步，都讓她感到驚喜，讓她感覺自己離JA區花園洋房的目標又近了一點。

但溫少勛卻不這樣認為。

在他看來，醫騰轉型快半年了，并未有實質性的進步，比如組建成熟的技術團隊，比如拿出完整的產品技術框架，比如融資……他覺得自己想的沒錯，如果醫騰研發的醫療軟件真的像蘇麗說的那樣，能開拓出千億萬億級的新市場，只怕早就有人沖進去“圈地”搶占先機了。

算了算了，不說了，每次說到這個問題，兩人都不開心。

蘇麗和溫少勛電話時都會盡量避開這個話題，如果誰不小心“踩雷”，電話聊天立馬會陷入尷尬的沉默，兩人只好掛了電話。

這天蘇麗剛掛了溫少勛的電話，父母的視頻來了。

蘇母問：“麗麗，過幾天就是國慶節長假了，你和少勛回來吧，回來讓媽媽好好給你們補一下身體。上海物價高，競爭壓力大，媽媽覺得你們還是回老家工作比較好。這樣，爸爸媽媽可以經常去看你，可以給你洗衣煮飯，還能幫你打掃房間，你們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辛苦……”

蘇父打斷老伴的嘮叨：“好了，你又來了，女兒想在上海闖蕩，你就不要拖后腿了。”

蘇母嘆口氣，沒再繼續念誰不說俺家鄉好了。

蘇麗對父母比了個擁抱的動作，撒嬌道：“麗麗抱抱親愛的老爸老媽！國慶節我們不回去，我想趁這個假期學習。公司轉型后需要懂算法的人才，我不要說有多精通，至少要了解，免得以后做人事工作鬧笑話。”

蘇母試探地問道：“你把50萬元投進公司創業了，少勛沒生氣吧？”

蘇麗打哈哈道：“怎么會啊，他不是那種小心眼的男人。”

老倆口沒吭聲。

蘇母建議道：“以前不是定好了今年國慶節買房領證嗎？房子可以晚點再買，證可以先領了呀，春節回來補辦酒席。”

蘇麗嘟嘴佯裝生氣道：“老媽，您怎么老是擔心女兒嫁不出去呀？”

蘇母正要解釋，蘇父解圍道：“結婚的事還是慎重點好，你看現在離婚率越來越高！你不要老說小區誰誰誰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麗麗才22歲，就算到了30歲沒結婚，自由自在的也沒什么不好！如果女兒迫于壓力草率結婚，不幸福的婚姻會毀了女兒。沒事的麗麗啊，你想什么結婚才結婚，不要在意周圍人的指指點點，老爸永遠支持你！”

蘇母瞪了老伴一樣，責備道：“呸呸呸！老家伙，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女兒還沒結婚，你怎么又說到離婚的事？阿彌陀佛，大慈大悲的菩薩，剛才他爸說的糊涂話呢，您可千萬別當真。您一定要保佑我女兒蘇麗生活幸福，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蘇麗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這世上，只有父母對孩子的愛，永遠都是無條件的。

舔犢之情。

博信小會議室，蘇麗和周珂、趙磊埋頭工作。

蘇麗接到江一霆電話，詢問醫騰與美欣合作的協議簽訂情況，她才猛然想起協議的事。昨天她把協議送去美欣，當時王主任不在，現在他早該回來了吧？奇怪，小張為什么沒通知她？

蘇麗急忙電話小張，詢問醫騰與美欣合作協議蓋章情況。

小張在電話那頭吞吞吐吐，讓蘇麗大為不解。

簽協議這事是江總和王主任事先商量好的，她和小張只需要走一個加蓋公章的流程而已，有什么好支支吾吾好像有什么難言之隱似的？

蘇麗正要問小張怎么回事時，感覺胳膊被坐在她旁邊的趙磊拉了一下。

趙磊打開手機，放到蘇麗面前。

蘇麗看見一篇題為《美欣體檢與私人公司合作，大量患者隱私泄露》，閱讀量已達10萬以上，第一個評論的讀者說：“冒著被報復的危險，正義透漏那家私人公司叫醫騰科技，老板和小秘以前是做基因檢測的，ZF整頓市場時混不下去轉而創立醫騰。公司創立近1年了，沒有任何實質性的產品，是一家皮包公司。”

評論區里罵聲一片，罵美欣體檢倒賣患者數據，昧著良心賺黑心錢；罵醫騰老板和他的小秘拿患者隱私信息，是不是想給他們有針對性地“搗鼓”治療方案，然后一個一個地坑蒙拐騙？沒有任何實質性產品的公司，明顯就是空手套白狼的騙子公司，這種公司老百姓見一個罵一個，有些讀者還憤怒地@工商局@公安局@市政府，希望相關部門來管管患者隱私泄露問題。

蘇麗氣得不行。

但整篇文章以及評論區里“揭露”他們的第一位讀者，說的信息并非全部捏造，比如她和江一霆的就業單位從啟源基因到醫騰，都沒有說錯；其次，醫騰和美欣體檢中心的確有合作關系——在醫騰還是一家尋醫問診網站的時候；另外，醫騰的確想要美欣的圖像數據。

真假參半的信息混淆在一起，讓網友們信以為真。

鍵盤俠們在網上咆哮怒吼。

蘇麗對是否要反擊，猶豫不決。

醫騰的確是規模很小很小的私人公司，比起上市公司或者在市場上有點名氣的大公司來說，公信力確實不夠，現在它要用醫療機構的患者數據做研發，難免不會讓老百姓覺得有隱私泄露的風險。

而且，醫騰創立快1年了，的確沒有實質性的產品上市，如果她發文反擊說公司正在做研發吧，就目前而言，不管是江一霆還是蘇麗，都不想將公司的研發信息在這個時候公之于眾……

會議室空間太小不方便電話，蘇麗走到外面走廊，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后，才撥通江一霆的電話，心急火燎地向他匯報醫騰在網上被攻擊一事。

電話期間，江一霆一直保持沉默。

等蘇麗講完了他才沉聲指示道：“不要有任何舉動，保持沉默。”

蘇麗能理解江一霆作出不反擊的理由，但她心里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但既然老板都發了話，那就按老板說的做唄。蘇麗從江一霆的性格判斷，斷定他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蘇麗想起那天她送協議去美欣時，在大門口與項薇擦肩而過。當時項薇急匆匆的樣子，好像是去美欣辦事。

揭發美欣隱私泄露那篇網文，對醫騰這種名不經傳的迷你型公司非常了解，蘇麗認為，這事多半與項薇有關。

蘇麗趕緊狗腿似的告訴江一霆，說她去送協議時在美欣看見項薇了。

江一霆沉默了幾秒，沒有對項薇與網文作任何評價，只是沉聲吩咐道：“美欣那邊我來處理，你幫我訂下午2點去BJ的機票和酒店”，說完便掛了電話。

回到小會議室，周博士和趙磊乖巧地沒有問問題，仍然專心致志地忙工作，倒是博信科技的員工在外面議論紛紛，看他們三人的眼神也是怪怪的，好像把小會議室租給醫騰，影響他們博信名聲似的。

蘇麗只好把小會議室的門關上。

關上門不到5分鐘，前臺小姐姐拿著幾封信函前來敲開門，趙磊開門。

小姐姐好奇地掃了一圈小會議室，問道：“麗麗，你們公司到底是賣什么的呀？如果可以，我們是不是可以拿到優惠價喲？”

博信科技專門做網上折扣，平臺上匯集了一堆雜牌商家以及被市場淘汰掉的老牌子貨。就像街邊小店拿著喇叭吆喝什么“跳樓價”、“房租到期大甩賣”一樣，總能吸引一些喜歡淘便宜貨的人來光顧。博信平臺的生意談不上好，但也不差，畢竟人家還請了20來位員工。

本著遠親不如近鄰原則，博信老板大筆一揮，醫騰員工也能享受博信的內部優惠價。

周博士和趙磊在一眾客服小姑娘的熱心勸說下，在博信平臺上購買了不少貨物。這不，兩人現在身上穿的白襯衫就是通過博信購買的。外面顧客買一件80元，而內部價只要20元，還限購。

蘇麗看過那兩款襯衣，除了布料不是棉的外，剪裁做功都不錯，還是修身版型。

她也心動過，想給溫少勛買一件，但男友在律師事務所工作，穿的全是大品牌，據說穿得太差會被客戶瞧不起，蘇麗只好摁下想為男友買衣服的想法。

后來，周博士和趙磊的室友覺得他們身上的襯衫性價比不錯，嚷嚷著也要買，蘇麗便把自己的名額讓了出去。

前臺小姐姐認為，博信把醫騰的員工當自己員工對待，但醫騰這邊卻把他們的產品捂得死死的，從來不告訴博信員工，真是太小氣了。

蘇麗從前臺手里接過信函拆開，見全是廣告，便隨手把它們丟進垃圾桶內，笑著解釋道：“我們是做研發的，目前還處于摸索中。”

周博士點頭。

前臺小姐姐將信將疑，再一次快速把小會議室細細掃了一片，依舊沒發現異樣，她不放心地問道：“你們……是做網貸生意的吧？這幾年網貸生意非常火爆，放高利貸嘛賺錢容易，賺的都是黑心錢。”

她有一位親戚，就是因為深陷網上高利貸而痛苦不堪，要不是家人及時發現，只怕人早就沒了。

蘇麗：“……”

她打量了一下自己標準的職業套裙，有點疑惑：我哪點看起來像放高利貸的……騙子？

周博士和趙磊也很尷尬。

他們覺得自己白襯衫黑西褲，腳上穿著能照出人影兒來的皮鞋，完全是精英人士的標準打扮，再加上趙磊文縐縐的金絲眼鏡，還有周珂那堪比頂級學府圖書館的聰明腦袋瓜兒——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們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寫著“讀書人”、“高級知識分子”，怎么在前臺小姐姐眼里，他們竟然成了放高利貸的騙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