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兇了。
東京大學醫學部的中國留學生韓奇從收銀臺后探出身子,目光透過24小時便利店的玻璃門,停在黑漆漆的街道上。
街上沒有一個行人,偶爾有出租車急馳而過,在玻璃門上晃出虛幻的黃色光芒。車子濺起積水的唰唰聲在大雨中來得特別清脆,然而這聲響很快就被鋪天蓋地的風雨掩蓋,車燈的光芒也隨之消失。瞬間,整個大都市又仿佛沉入黑暗的幻滅中。
好大的雨!韓奇皺了皺眉。
來日本有好幾年了,韓奇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大的暴雨。
他有些心神不寧,在異國的雨夜,特別容易思念遠方的親人。他的家鄉在浙江寧波,雖然跟日本只是一海之隔,但韓奇覺得,故鄉離他卻遙遠得如同夢一樣。不知道爸爸、媽媽,還有最疼他的外公,此時都在做什么?也許已經睡覺了吧!外公腿腳不好,應該趁天晴的時候多到外邊活動活動。
“下那么大的雨,你還是早點回去吧!”阿部老太太在貨架后說。
“啊,實在對不起,剛才想到一些事,不知不覺就出了神。”韓奇連忙道歉。
阿部老太太是這家便利店的老板,她是個寡婦,為人卻非常和藹可親。韓奇最敬佩的是她做為日本女性的堅強——丈夫死后,她獨自撐起這家店。她讓韓奇想起了日本電視劇《阿信》里那個為生活和家園拼搏的頑強女子。
和大部分留學生一樣,韓奇必須靠勤工儉學才能完成學業。他十分珍惜在阿部老太太店里打工的機會,對中國留學生來說,這是一份難得的輕松體面的工作。在東京打工遠沒有原先想的那么容易。法務省的入管局對留學生打工做了嚴格規定,非但要取得“資格外活動許可[1]”,還對打工時間和范圍做了限制。當然。為了生存,很多學生不得不偷偷超出這個規定。
剛來日本時,情況還要糟糕,“學生中心”介紹的幾份工作都失敗了,韓奇只有在報紙上尋找工作。幾天打了上百個電話,雖然他并沒有感到對方有歧視中國人的意思,但大部分用人單位一聽說是留學生,就十分客氣地婉拒了。惟一一次讓韓奇生氣的是,當他剛開始自我介紹,對方竟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丟下一句“我們不要中國人”就掛斷了電話,而且特別加重了“中國”兩個字的語氣,顯得十分輕蔑,韓奇真想在那個家伙的鼻子上重重打一拳。
“韓奇君,不要氣餒,一定能有辦法的。”學長奧野任太郎總是這樣安慰他。奧野是他在日本結交的第一個好友,他那充滿陽光的笑容讓韓奇對日本男人的許多成見一掃而光。自從和奧野認識后,韓奇總能感覺到他的照顧,包括來阿部老太太的店里工作,也是奧野積極幫忙的結果。能在日本認識這樣的朋友,韓奇認為是件很幸運的事。
“有什么心事嗎?”阿部老太太一邊整理貨架一邊問。
“心事?沒有啊!阿部太太,今晚的雨真的好大啊!”韓奇又看了看外邊,把話題往天氣上扯。
阿部老太太朝他笑了笑:“你們這些孩子,大老遠的到這里來,肯定是想家了吧?”
韓奇笑了笑,說起想家,他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想。隨著時光的流逝,他越來越懷念起媽媽做的可口飯菜。大學餐廳的料理口味清淡,他至今仍不太適應。
可是今晚,似乎還有什么東西牽動著他,讓他煩躁不安,不能專心工作,總往別的事上想。
——是因為這場暴風雨?還是下午的生化課有個疑點沒弄懂?或是——那個莫名其妙的電話?!
一想起這個怪異的手機來電,韓奇的心頭便有一種不祥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