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你要……見天柱？”

銀鏡里，太昊妖巫跌坐在綠苔地上，雙目圓瞪，銀灰色的瞳孔里，透出深深的恐懼與絕望。

陸令終皺了皺眉，這種眼神他很熟悉。那是人知道自己再無生還機會的表情……他心中一顫，貼著胸口的琉璃珠更熱了幾分。鏡里的妖巫摟著蛇嬰，愣了數息，驀的豎起身子，蛇尾朝著“謝一”攻了過去。

“謝一”閃身避讓，誰知妖巫只是虛晃一招，他趁謝一分神，抱住嬰孩疾走。“謝一”望著他倉皇逃命的背影，頭歪了歪，目光既冷血，又冷靜。

他甚至沒有去追，只是抬起食指，漫不經心地在空中畫了一道符，逃至濃霧盡頭的妖巫便傳來一聲慘叫。

下一瞬，那名蛇嬰像被鉤子鉤住一般，憑空飛向“謝一”懷中。

蛇嬰大哭，“謝一”嫌惡地望了他一眼，松開了手。綠苔地里生出一道泥繩，捆住了蛇嬰的腰。謝一轉頭望了一眼身旁的巨樹，巨樹瞬間便“活”了過來，枝葉扭動，從樹上垂下一股尖利的樹枝，正對蛇嬰的眉心，正緩慢下刺。

“不！”

逃走的妖巫復返，他撲到蛇嬰身邊，一邊掰開像長劍一樣的樹枝，一邊用自己的手臂擋在蛇嬰額前，想要護著它。

謝一看到他這樣，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樹枝瞬間變得柔軟，像小蛇一樣繞過妖巫的手臂，從他的皮肉下出來的瞬間，又變成了利刃，刺向嬰兒！

銀鏡外，有默默圍觀的仙門弟子發出驚呼，然后又被人捂住了嘴，將那份震驚與恐懼都吞了回去。

陸令終抬頭看過去，發現他們此刻望向謝一的眼神，已沒了當初的崇拜和仰慕，全變成害怕，還有惡心。陸令終心中隱隱有些生氣，鏡中人明明不是謝一，這些仙門弟子都瞎了嗎？

別的門派不了解也罷。

恒君山的人，憑什么跟著害怕！

謝一做了那么久的恒君山首尊，如父如師地照顧著恒君山上所有人，他們竟相信得如此輕易？！

陸令終氣呼呼，越想越替謝一委屈。他回頭看了謝一一眼，只見他眼神迷離，有些不愿信，更多的，似乎是在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過這么一宗事。

“不是你。”

陸令終再次對他說，他語氣急促，聲音不大，卻很有力：“別想了，真不是你。”

謝一這次沒有低頭望他。他一直凝視著那面鏡子。

鏡中的“謝一”，施術讓藤刀刺進了蛇嬰的眉心，蛇嬰大哭，妖巫做了一切努力，都阻止不了藤刀對孩子的切入。

鮮血劃破蛇嬰稚嫩的臉龐……他屈服了。

他跪了下去。

蛇沒有雙腿，他便以腹貼地，雙手高舉過頭，對“謝一”行敬拜大禮：“仙尊，您放了圣靈子，我、我答應你便是……”

鏡中的謝一涼涼一笑，“誰能想到呢，堂堂先神后人，伏羲、媧皇血脈，竟無能至此，卑賤至此。”

他一揮手，藤刀咻的消失，泥繩也放開嬰兒，妖巫連忙用上手把嬰兒接住。他慌亂地檢查這嬰兒的傷勢，雙手將他抱得死死，他忍不住流了淚，但仍強撐起笑意哄嬰孩笑。

“謝一”望著他，就像是看什么低賤而可憐的生物。好一會，他莫名地鼓掌：“沒有拋下他逃生，不錯，很不錯。”

妖巫抬起頭，他大概知道自己今日逃不出去了，對“謝一”鞠了個躬：“看來，仙尊今日見不到天柱，是不會罷休的。”

“謝一”負手而立，輕慢地嗯了一聲。

妖巫清了清喉嚨，對他說：“仙尊能找到太昊妖巫族，想必，已經對天柱有所了解……你應該知道，當年媧皇用巨鰲之足，替代碧眼琉璃珠所召出的天柱，是便宜之計。媧皇煉化自己的金丹，嵌入巨鰲之足，這才讓它有了撐開天地的神力……”

妖巫說到這，長嘆了一聲。

“然而，即便是上古神獸巨鰲，其足也始終是肉胎，想要長久撐起天地，簡直是癡人說夢。千萬年間，巨鰲之足已腐爛不堪，十分脆弱。媧皇早早料到這一境況，特與伏羲誕下圣靈子守護巨鰲之足。”

他十分慈愛地望著手里的蛇嬰，陸令終卻有些迷茫。

這嬰兒，是伏羲和女媧的……兒子？

也就是說，自創世后至今，千萬年間，他沒有長大過，一直都是一個嬰兒！

陸令終望向圣靈子，那小小嬰孩，滿身覆蓋著綠鱗，卻無法抵擋一條樹枝，數次被“謝一”捉在手心。

作為神祗之后，這孩子未免太弱了些。

媧皇為啥要選中一個柔弱的嬰兒來“守護”影響天下安危的巨鰲之足？

陸令終還沒理清思路，鏡中的妖巫又開口，他向“謝一”發問：“惟初仙尊，如今的天柱，大抵已經成了一截腐壞不堪的臭肉爛骨，而媧皇金丹，經歷萬年歲月后，也應該早就消散于虛空。你辛苦來此，是聽說媧皇金丹的事，想要吃了提升修為？”

他瞇著眼，猜度著謝一背后的目的。他自以為猜得不錯，輕聲勸道：“現在，你知道真相，可還要見嗎？”

“謝一”十分堅定：“見。”

妖巫怔住。

他望了“謝一”好一會，最后，認輸般長嘆一聲：“惟初仙尊，但愿你不后悔。”

說罷，他弓起五指成爪，瞬猛地插進了自己的心臟！

鏡下四周，又是一片倒吸氣之聲。

就連陸令終也被嚇得退了一步。謝一就站在他身后，這一步，讓他的背靠上了謝一的胸膛，陸令終真切地感覺到，謝一整個人在微微發抖。

鏡中的妖巫仰天長嘯，他大喝一聲，從胸膛中硬生生地扯出自己的一顆蛇心。

“天柱之門，以妖巫的心為門扉。”

妖巫滿嘴鮮血，他眼里亮起詭異的興奮。他手里的蛇心，與圣靈子，都在這一瞬間發出教人不安至極的凌亂光芒。

妖巫失血過多，很快，他轟然倒地，嘴角帶著勝利的笑意。

而圣靈子與蛇心卻懸在半空，他們的光芒越來越強，“謝一”后退一步，眼中現出了戒備之意。

“圣門……不出，靈子……不長……”妖巫斷斷續續，說著他的死亡遺言：“靈子為鑰匙，妖巫為門扉。靈子既長，叩門者……必……會失去命中至關緊要的東西。”

妖巫嘴角扯起最后的微笑，揶揄“謝一”：“想不到吧，我既是天柱之門，也是圣靈子的封印……謝惟初，你注定……要是去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了。”

他渾身一顫，最后一口氣已盡，到底死在綠苔里。

妖巫死后，在不詳的綠光中，蛇心幻變成一道巨大的門，而圣靈子飛速長大，他渾身披甲，皮肉通紅，手持伏羲天戈，腳踩大地，頭頂穹蒼，雙目是巨大的火球……他低著頭，毫無表情地望向地上渺小的“謝一”。

“叩門者……你喚醒本尊，可知后果？”

陸令終手心一緊。

他低頭，只見謝一臉色蒼白，緊緊握著他的手，表情是他從未見過的慌亂。

陸令終聽見他喃喃亂語：“不可能……獻祭重要的東西，不可能……我怎么肯答應換……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