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一與天柱的身影一閃而過，然后，銀鏡里漆黑一片，靜默無聲。

陸令終望向謝一，謝一亦是一臉茫然。

他明白了，這不是書里原有的情節，也不是謝一穿過來后干的。

陸令終昂起頭，凝神盯著那面鏡子。就在他目光投向銀鏡的一瞬，掛在胸前的琉璃珠驀的發燙，然后，叮的一聲脆鳴破碎虛空，銀鏡里猶如宇宙初醒，星河旋轉，出現了一片幽綠森林。

謝一身穿一襲淡金長袍，游走在林中。

陸令終轉頭，嘴角才輕動，謝一便搖了搖頭。

這場景已然不在他的記憶里。

鏡中的謝一走進了一片濃霧，霧中傳來一聲嘶鳴，他果斷出手，用截土之術召起泥人，那些泥人是紅色的，一個一個組成軍隊，大叫著攻進了霧里。

陸令終皺起眉，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轉開視線，環顧四周，只見許少純他們并沒有專注看鏡子。

仙門弟子正在散開，以許少純為首，四位仙尊為二層，其余弟子在最后，隱隱排成一個雁陣。看來，這些人早就對銀鏡中的事了然于心，所以不用再看。

陸令終再微微轉頭，范無期站在他身旁，整個人都看癡了。

他臉色本就毫無血色，如今還刷上一層因驚懼而產生的青氣，整個人看上去更病弱了。

他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嘴巴微張著，臉上神色既是疑問，又有幾分難以置信。

陸令終走近他，壓低聲問：“師兄，鏡子里的這一段，有什么問題么？”

“這是……桃止山！”

范無期像看異類般望了陸令終一眼，“幽綠天，紅泥地，天下魔宗歸，生靈近者死！這可是九州大地恐怖的地方，世上誰人不識……師弟，你不知道？”

陸令終神色一凝。

他還真不知道。

萬幸范無期一向不計較這些，本來，陸令終作為無靈根之人，便已是特殊。范無期權當他在哪個山旮旯里長大的，不曾有人教他世間風土。

范無期擔憂地望著鏡子里的謝一：“仙門中人很少踏進桃止山，而桃止山也視仙門為死敵……師尊什么時候去的？我竟不知……”

他話沒講完，鏡中忽然沙沙作響，紅泥人轟然倒地，天空中出現一條巨大的蛇……

不，是人首蛇身的妖！

那大妖足有五、六丈高，上身赤裸——是個男妖。

他手持一面古瑟，指甲又長又尖，里面黑乎乎的都是泥土。巨妖一手持瑟，一手撥弄琴弦，錚錚音響震得陸令終心跳不已，似乎心臟都要被震碎，他連忙捂著耳朵。

陸令終往后退，他聽見范無期倒吸了一口氣，聲音顫抖：“是太昊妖巫！”

陸令終心中的疑惑更大了，他強忍著耳鳴，抬頭看銀鏡里的景象。

鏡子里的謝一沒有受琴音影響，古瑟彈奏過后，幽綠林中下起滂沱大雨，謝一捏手為決，紅泥聚在他的頭頂，形成一面巨盾。雨打在巨盾中，叮當作響，陸令終這才看清，這哪是什么雨？

全是一根一根細如雨絲的銀針，換了別個，大概早被戳成插針包。

陸令終瞇起眼，定定看了一會，他終于發現哪兒不對了——鏡子里的這位謝一，手上沒有坤輿扇！

他猛的回頭，正好謝一也望著他。

“不是你。”

謝一望著鏡中的自己，有些遲疑。他走到陸令終身側，在他耳邊道：“我不知道。”

“怎么——？”

“我的記憶里沒有這一段，但是……”謝一沒有繼續往下說。

他進入這個世界時，天柱便已坍塌，根據這些日子的經歷來看，這世界生出了許多原本沒有的人物與故事……這些，似乎都與代表穩定器的天柱斷掉有關。

他不知道，在穩定器斷了之后，他進來以前，“謝一”有沒有脫離書中既定軌跡，去過桃止山，所以，他不敢否認。

然而，陸令終卻不知哪來的直覺，篤定地認為，鏡中人不是謝一。

“他不是。”

陸令終捏了捏謝一手心，神情堅定：“你瞧，他都沒有坤輿扇。”

范無期轉過頭來，他只顧著鏡子，沒聽到二人剛才的悄悄話。“師弟……你想問師尊為什么沒拿坤輿扇？”

陸令終一怔。

范無期卻十分認真：“師尊早已達至化神境界，修為之高深，天下仙門無人能及。他施靈術根本不用借助任何仙器……倒是最近，他總是拿著坤輿扇，大家私底下都說他、他是……”

范無期的聲音越說越小，謝一望了他一眼：“是什么？”

范無期咽了咽口水，飛快地說：“為了討爐鼎歡心，故作瀟灑態。”

說完后，范無期滿臉驚惶。

誰知謝一點了點頭，搖了搖坤輿扇，慢悠悠道：“這謠言甚得我心。”

陸令終嘴角扯了扯，笑不出來，他嘟囔道：“就算你從前不拿坤輿扇也能號令河山。這個也不是你。他，不，是。我心里知道的。”

他的話說得謝一心中一熱，望向陸令終的眼神，不覺帶了幾分癡意。

然而，這點柔情，著實不該出現在如此場合。謝一幾乎在下一瞬間便垂下眼眸，再抬眼時，眼中已回復冷清。

范無期是一直望著謝一的，這點變化，全落進了他眼內。

他意識到了些什么，愣住了。好一會，他才十分不自在地開口：“師尊……你去桃止山做什么啊？”

“不知道，看吧。”

謝一抬起下巴，望向銀鏡。

陸令終也跟著看了過去。在他目光接觸到鏡面的瞬間，胸口的琉璃珠再次發熱，濃霧又復散去。

陸令終的心不禁咿了一聲，怎么感覺……這鏡子，專門等著他看似的？

他抬頭，霧便散了。他不看，濃霧涌上來，一切都看不見。

陸令終伸手摸著胸口處的琉璃珠，是因為這東西嗎？

他來不及細想其中關系，就被鏡子的影像吸引了過去。由于方才他沒有望著銀鏡，濃霧隱去了一大段時間，現在再看，“謝一”竟已將那名太昊妖巫打致重傷。

只見巨大的妖巫倒在地上，謝一踩著他的尾巴，他身下是成堆成堆的蛇尸。

謝一的手舉著一個蛇尾人首的嬰孩，嘴角掛著他那抹似有若無的淡淡微笑。

他冷酷的聲音在鏡子里響起：“沒想到，作為天地共主的太昊，竟有你們這群如此廢物的后人。”

謝一手上用力，那蛇尾嬰孩臉色發紫，大聲啼哭起來。倒在地上的太昊巫妖嘶啞道：“別殺他，我什么都答應你！他是太昊一族最后的血脈了！惟初仙尊，你已是化神，在這天地間，除了諸天眾神，你早就無敵了……你底是為何而來？”

鏡中謝一松開手，蛇尾嬰孩墜下，受傷的巫妖飛撲過去接住。

在嬰孩的啼哭聲中，謝一嘴邊裂開變態笑意：“帶我去你們世代看守的圣地。我，要，天，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