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燭光中的談話(2)
- 簡·愛 呼嘯山莊 阿格尼絲·格雷
- 夏洛蒂·勃朗特
- 3055字
- 2014-02-14 16:23:49
“怎么,已經(jīng)起來了!”他一進育兒室就說,“唔,保姆,她怎么樣了?”
貝茜回答說我情況很好。
“那她應(yīng)該顯得更快活才是。過來,簡小姐,你的名字叫簡,是嗎?”
“是的,先生,叫簡·愛。”
“瞧,你一直在哭,簡·愛小姐,你能告訴我為什么嗎?你哪兒疼嗎?”
“不疼,先生。”
“哦,我想她是因為不能跟太太她們一起坐馬車出去才哭的。”貝茜插嘴說。
“絕對不是!她長這么大了,不會為這點雞毛蒜皮的事鬧情緒的。”
這也正是我的想法。因而貝茜的冤枉傷了我的自尊心,所以我當(dāng)即反駁道:“我長這么大從來沒有為這樣的事哭過,而且我本來就討厭乘馬車出去。我是因為心里難受才哭的。”
“喲,得了吧,小姐!”貝茜說。
好心的藥劑師顯得有些莫明其妙。我正站在他面前,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瞧著我。他灰色的小眼睛并不怎么明亮有神,但如今想起來我覺得它們應(yīng)該是相當(dāng)銳利的。他其貌不揚卻溫厚可親,他不慌不忙地打量了我一番后說:
“昨天你是怎么病的?”
“她摔了一跤。”貝茜又插嘴了。
“跌跤?這又像個娃娃了!她這么大了,連路都不會走嗎?她總該有八九歲了吧?”
“我是被人打倒的。”我脫口而出。自尊心再次受到傷害引起的不快,讓我我冒失地作了這樣的辯解。“但這不是生病的原因。”這時,勞埃德先生拿了一撮鼻煙吸了起來。
當(dāng)他把鼻煙盒放入背心口袋時,響起了招呼仆人們?nèi)コ燥埖拟徛暋诎5孪壬靼资窃趺椿厥隆!澳鞘墙心愕模D罚彼f,“你可以下去啦,我一邊開導(dǎo)簡小姐,一邊等著你回來,”
貝茜本想留下,但又不得不走,準(zhǔn)時吃飯是蓋茲海德府的一條必須嚴(yán)格遵守的規(guī)定。
“你不是因為跌跤生病,那是因為什么呢?”貝茜一走,勞埃德先生便接著問道。
“他們把我關(guān)在一間有鬼的房子里,直到天黑。”
我看到勞埃德先生一邊微笑,一邊又皺起眉頭:“鬼?瞧,你到底還是個孩子!你怕鬼嗎?”
“我害怕里德先生的鬼魂,他就死在那間房子里,他的靈柩也在那里停放過。無論是貝茜,還是別的人,晚上只要能不進去,就不會進那個房間的。多狠心呀,把我一個人關(guān)在那個房間里,連蠟燭也不點——太狠心了,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胡說!就因為這個,你才感到不幸嗎?現(xiàn)在是大白天,你還害怕嗎?”
“不怕了,不過馬上又要到夜里了。另外,我不開心……很不開心……為的是別的事情。”
“別的事情?你能說些給我聽聽嗎?”
我是多么想詳細地回答這個問題!可對于一個孩子來說,這個問題又是多么難以回答啊。孩子們能夠感覺,卻無法分析他們的感覺到的東西,即使能分析一些內(nèi)容,但也不知道該如何用言語清楚地表達出分析的整個過程。不過因為害怕錯失這次唯一的也是最后一次的吐苦水的機會,所以我在困擾中沉默片刻之后,便設(shè)法作出一個雖然不怎么詳細卻相當(dāng)真實的回答。
“一來我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
“可是你有一位和善的舅媽,還有表兄表姐呀。”
我又停了停,隨后便愣頭愣腦地說:
“可是約翰·里德把我打倒了,而舅媽又把我關(guān)進了紅房子里。”
勞埃德先生再次掏出了鼻煙盒。
“你不覺得蓋茲海德府是一座非常漂亮的房子嗎?”他問,“你能住在這么好的一個地方,難道不心存感激嗎?”
“這又不是我的房子,先生。阿波特說我比這里的仆人還不如呢。”
“去!你總不至于傻得想要離開這么好的地方吧?”
“要是有別的地方可去,我是樂意離開這里的。可是只要我還沒有長大成人,我就不能離開蓋茲海德。”
“也許可以——誰知道呢?除了里德太太,你還有別的親戚嗎?”
“我想沒有了,先生。”
“你父親那邊也沒有了嗎?”
“我不知道,有一回我問過里德舅媽,她說我可能有些姓愛的又窮又低下的親戚,不過她對他們的情況一無所知。”
“要是有這樣的親戚,你愿意去他們那里嗎?”
我陷入了沉思,貧窮在成年人看來是可怕的,對孩子們來說則更是如此。至于吃苦耐勞、令人尊敬的貧窮,孩子們對此則是一無所知。在他們心目中,這個字眼兒始終與衣衫襤褸、食物短缺、爐中無火、舉止粗暴以及卑劣成性聯(lián)系在一起。在我心中,貧窮就是墮落的同義詞。
“不,我不愿意做窮人。”這就是我的回答。
“即使他們待你很好,你也不愿意?”
我搖了搖頭,想象不出窮人怎么會對人很友好,更不要說言談舉止還要學(xué)得跟他們一樣,變得沒有教養(yǎng),長大了就像我有時候看見的那種貧苦女人一樣,她們坐在蓋茲海德村的茅屋門前給孩子喂奶或者搓洗衣服。不,我可沒有那樣的英雄氣概,寧可拋棄身份去換取自由。
“不過你的親戚真的那么窮,都是靠干活兒過日子嗎?”
“我不清楚。里德舅媽說,就算是我有親戚的話,也肯定是一群要飯的,我可不愿去要飯。”
“你愿意進學(xué)校嗎?”
我再次沉思起來。我簡直不知道學(xué)校到底是什么樣子。只聽貝茜有時說起過,那個地方,年輕的女子要戴著足枷和脊骨矯正板坐著,而且舉止要做到十分文雅和得體才行。約翰·里德對學(xué)校恨之入骨,還大罵過他的老師。不過他的感受不足為憑。盡管貝茜關(guān)于校紀(jì)的說法有些駭人聽聞(她來蓋茲海德之前,從她待過的那家的一些年輕小姐們那兒了解到的),但她詳細描述的關(guān)于那些小姐們所學(xué)到的才藝卻讓我心馳神往。她曾繪聲繪色地講過她們畫的那些美麗的風(fēng)景和花卉;講過她們能唱的歌,能彈的曲,能編織的錢包,能翻譯的法語書,讓我聽得為之心動,想要與她們一爭高下。更何況進學(xué)校也能徹底地變換環(huán)境,意味著一次遠行,意味著同蓋茲海德完全脫離關(guān)系,意味著踏上新的生活旅程。
“我很愿意去進學(xué)校。”我三思之后,說出了這樣的結(jié)論。
“好吧,好吧,誰知道會發(fā)生什么呢?”勞埃德先生立起身來說。“這孩子應(yīng)當(dāng)換換空氣,換換地方,”他又自言自語地補充說,“神經(jīng)不是很好。”
這時,貝茜回來了,同時正好傳來馬車順著砂石路面駛來的聲音。
“是你的太太嗎,保姆?”勞埃德先生問道,“走之前我得跟她談一談。”
貝茜請他到早餐室去,說著她帶著他去了。從后來發(fā)生的情況推測,藥劑師在隨后與里德太太的會談中,大膽地建議送我去學(xué)校。而這個建議無疑被欣然地采納了。因為一天夜里,阿波特和貝茜一起在育兒室里做著針線活兒時,談起了這件事。當(dāng)時,我已經(jīng)上床,她們以為我睡著了。阿波特說:“我想太太一定巴不得能擺脫掉這樣一個脾氣不好、令人討厭的孩子,這個孩子的樣子就好像眼睛老盯著每個人,暗地里在搞什么陰謀似的。”我想阿波特準(zhǔn)是把我看成是幼年的蓋伊·福克斯蓋伊·福克斯(1570—1606):英國軍官。1605年曾與其他的天主教徒合謀炸毀國會大廈,殺死施行宗教迫害政策的英王詹姆士一世和支持國王的議員,事敗后被處死。式的人物了。
就在這一次,我從阿波特與貝茜的交談中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父親生前是個窮牧師,我母親不顧親友們的認(rèn)為有失身份的反對,嫁給了他。我的外祖父里德對我母親的所作所為勃然大怒,同她斷絕了關(guān)系,沒給她留下一分錢的遺產(chǎn)。我父母親結(jié)婚才一年,父親就染上了時疫,當(dāng)時他在一個大工業(yè)城市當(dāng)副牧師,他在訪問窮人時染上了當(dāng)?shù)卣诹餍械陌哒顐N夷赣H從父親那兒受到了傳染,結(jié)果不到一個月,我的父母便相繼去世了。
貝茜聽了這番話后,長嘆一聲說:“苦命的簡小姐也是很令人同情啊,阿波特。”
“是呀,”阿波特回答,“她要是個漂亮可愛孩子,倒也會讓人家可憐她那么孤苦伶仃,可是像她這樣一個小家伙,實在不討人喜歡。”
“確實不大討人喜歡,”貝茜也同意,“至少在同樣的處境下,喬琪亞娜這樣的美人兒會惹人喜愛得多。”
“是呀,我就很喜歡喬琪亞娜小姐!”阿波特狂熱地喊道,“真是個小寶貝兒——長長的卷發(fā),藍藍的眼睛,還有那可愛的臉色,簡直就像畫出來的一樣!……貝茜,我真想晚飯吃一盤威爾士兔子威爾士兔子:一種烤面包,澆有融化的奶酪和濃啤酒。。”
“我也是——外加烤洋蔥。走,我們下樓去吧。”她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