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拉特夫人舉辦的年輕人派對是非常孤高排外的；這樣一來它實際上越來越不值錢，因為你能邀請的人只會越來越少。加拉特夫人并不是有意想不值錢的，不過她一般來說總能達到這種結(jié)果。

“女孩應(yīng)該有十個左右，”羅洛在驅(qū)車前往派對的途中推測道，“應(yīng)該有四個男孩，除非羅特斯萊兄弟把他們的表弟帶來，老天絕對不許。那將意味著杰克跟我要對他們仨了。”

羅洛跟羅特斯萊兄弟差不多自打襁褓中開始就一直不和。他們只時不時地在各種假日里碰到，每次碰到，誰的后援最少誰就會倒霉。羅洛已經(jīng)把一位忠心耿耿而且肌肉發(fā)達的黨羽計算在今晚的派對之內(nèi)，這樣才基本平衡。但他到的時候卻聽到他預(yù)期中伙伴的姐姐在向女主人道歉，說她弟弟因故不能前來；片刻之后他又注意到羅特斯萊果然把他們的表弟也帶來了。

兩對三應(yīng)該很刺激，也有可能會倒霉；一對三就注定跟拜訪牙醫(yī)一樣有趣了。羅洛在不失禮的前提下盡快訂下了他的馬車，然后帶著一絲他想象中真正的貴族登上斷頭臺時面帶的微笑面對他的對手。

“真高興你能來。”大羅特斯萊熱忱地道。

“現(xiàn)在，我猜你們這幫孩子該想著玩游戲了吧。”加拉特夫人道，以便給派對的活動起個頭。既然孩子們都很有教養(yǎng)，不便駁她的面子，剩下的問題就只有玩什么了。

“我知道一個好玩的游戲。”大羅特斯萊一臉純真地道，“男孩子離開這個房間想出一個詞來；然后再回來讓女孩子猜這個詞是什么。”

羅洛知道這個游戲。要是他這一派占優(yōu)的話他本人就會做同樣的提議。

“這也難保有什么趣兒。”男孩子們魚貫而出的時候盛氣凌人的德洛麗斯·斯尼普輕蔑地道。羅洛的想法卻大為不同。他切望上帝不要讓羅特斯萊兄弟手邊有什么比打結(jié)的手帕更糟的家什。

身負選詞重任的男孩子把自己反鎖在圖書室里，確保他們的深思不受外部打擾。事實證明上帝并沒有正派地保持中立；圖書室靠墻的一個架子上擺著一根打狗鞭和一根鯨魚骨的馬鞭。羅洛心想，把這么具有殺傷力的武器落在這兒真是可恥的疏忽。他可以在兩樣武器中選一樣受罰，于是就選了打狗鞭；沒過一分鐘他就后悔不迭了，心想自己怎么做了這么愚蠢的選擇。然后他們就回到那群沒精打采等著的女士面前。

“這個詞是‘駱駝’。”羅特斯萊的表弟笨口拙舌地宣布。

“你這個呆子！”女孩們尖叫道，“這個詞得由我們猜出來。你們只能再回去另想個詞了。”

“千萬別！”羅洛脫口而出，“我是說，這個詞確切地說并不是駱駝；我們剛才是在開玩笑。就假裝是‘單峰駝’吧！”他低聲對別的男孩道。

“我聽見他們在說‘單峰駝’！我親耳聽見的。我才不管你怎么辯；我聽見了。”可憎的德洛麗斯告了密，“她那么長的耳朵，什么聽不見。”羅洛粗暴地想。

“我想我們只能回去了。”大羅特斯萊順從地道。

他們再次把自己反鎖起來開秘密會議。“你們看這兒，我可不想再嘗一遍打狗鞭的滋味了。”羅洛抗議道。

“當(dāng)然不了，小親親，”大羅特斯萊道，“這次我們要試試鯨魚骨馬鞭了，你會知道哪一樣更痛。這種事只有親身嘗試一下才能知道。”

羅洛很快就發(fā)現(xiàn)他當(dāng)初選打狗鞭還算是明智之舉。秘密會議給他一定時間讓他的下唇不再哆嗦，與此同時討論該選哪個詞。“北美野馬”不合適，因為會有半數(shù)女孩子不知所云；最后他們選了“白氏斑馬”[25]。

“你們得過來坐在這兒。”調(diào)查委員會在他們重新露面后齊聲道；但羅洛頑固地堅持被詢問方應(yīng)該一直取站姿。不管怎么說，總算熬到了游戲結(jié)束宣布要吃晚餐了。

加拉特夫人倒不是有意克扣她年輕的客人，不過晚餐桌上稍微稀罕一點的吃食從來都不會不必要地準備太多，通常最好的策略是看到桌子上還有你想吃的東西就盡快下手。這一次，她備了十六個桃子在十四個孩子中間“傳送”；這也的確錯不在她：羅特斯萊兩兄弟和他們的表弟因為預(yù)見到饑腸轆轆回家轉(zhuǎn)的漫漫長途，每人悄悄在兜里多揣了一個，不過到最后，在德洛麗斯跟胖乎乎、好性兒的艾格尼斯·布萊克之間只剩下一個桃子時，可真夠難堪的。

“我想我們最好一人一半。”德洛麗斯酸溜溜地道。

但艾格尼斯可是胖乎乎在先，好性兒其后的；這是她生活中的指導(dǎo)性原則。盡管她非常同情德洛麗斯，她還是幾口就把桃子吞了下去，并解釋說桃子一分就毀了，汁水就流盡了。

“現(xiàn)在你們想來點什么？”加拉特夫人為了轉(zhuǎn)移注意力趕緊問道。“我本來預(yù)訂的職業(yè)魔術(shù)師在最后關(guān)頭跟我爽了約。你們有誰能朗誦一段的？”

這么一問之下，馬上現(xiàn)出普遍恐慌的兆頭。大家都知道，德洛麗斯只要稍加催促就會朗誦“勞克斯萊堂”。曾有過數(shù)次，當(dāng)她剛誦出首句“同志們，請讓我單獨待一會兒”時，她的很多聽眾都將其當(dāng)作了真正的命令不折不扣地馬上執(zhí)行了。所以，當(dāng)羅洛輕率地宣稱他可以玩幾個小戲法時大家都長出了一口氣。他有生以來從沒玩過什么戲法，但兩次拜訪圖書室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刺激得他前所未有地鹵莽起來。

“大家都見過魔術(shù)師從人身上變出硬幣、紙牌之類的玩意兒，”他宣布，“現(xiàn)在，我要從你們身上變出點更有趣的東西來。比如說耗子。”

“不要耗子！”

正如他預(yù)見到的，大部分觀眾爆發(fā)出一陣抗議的尖叫。

“那就水果吧。”

修正后的建議得到了贊同。艾格尼斯尤其眉開眼笑。

羅洛沒再羅嗦，徑直走向他的三個敵人，順序把手伸進他們胸口的內(nèi)袋，摸出三個桃子。沒人鼓掌，不過對于表演者來說，再熱烈的掌聲也不如這次的鴉雀無聲更配他的妙舉了。

“當(dāng)然，一開始我們就知道了。”羅特斯萊兄弟的表弟蹩腳地道。

“算了吧。”羅洛暗自吃吃笑道。

“如果他們早就串通好的話，他們就會賭咒發(fā)誓對此一無所知了。”德洛麗斯以敏銳的自信評論道。

“你還會變別的戲法嗎？”加拉特夫人慌忙問道。

羅洛當(dāng)然不會了。他于是暗示他可以把這三個桃子變成別的什么東西，但艾格尼斯已經(jīng)把其中一個變了口中食，所以也就沒法兒再變什么了。

“我知道一個游戲，”大羅特斯萊陰沉地道，“我們幾個男孩子出去想出幾個歷史人物來，然后回來扮演他們，姑娘們得猜出扮的是誰。”

“恐怕我必須得走了。”羅洛對女主人道。

“你的馬車還要有二十分鐘才到呢。”加拉特夫人道。

“今晚天氣如此晴好，我想散著步去迎我的馬車。”

“眼下雨下得正大呢。你剛好來得及玩這個歷史游戲。”

“我們還沒聽過德洛麗斯的朗誦呢。”羅洛絕望地道；話一出口他就意識到自己大錯特錯了。面對“勞克斯萊堂”的威脅，大家眾口一詞地擁護歷史游戲。

羅洛打出了最后一張牌。他假意壓低聲音對羅特斯萊兄弟說悄悄話，其實故意要讓艾格尼斯聽個一清二楚，他道——

“好吧，老伙計；我們這就去圖書室把剩下的巧克力吃完。”

“我覺得也該輪到女孩子們出去了，這才算公平。”艾格尼斯精神勃發(fā)地道。她堅持要公平公正。

“瞎說，”其他女孩道，“我們的人太多了。”

“那我們也出四個。我是其中之一。”

艾格尼斯朝圖書室飛奔而去，后面跟著三個并不熱心的女孩。

羅洛沉入一把椅子，朝羅特斯萊兄弟微弱地一笑，也就是將牙齒露出那么一剎那；一只僥幸逃脫獵犬的獠牙終于安全沉入深潭的水獺，應(yīng)該也會露出類似的情感表征。

從圖書室傳來挪動家具的聲音。艾格尼斯正在把一切翻個底兒朝天，力圖找到那神話里的巧克力。然后又傳來一陣更令人愉快的聲音：車輪嘎嘎吱吱地碾在潮濕的礫石路上。

“今晚真是過得太愉快了。”羅洛對女主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