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此刻正與馬丞相和幾位尚書大人在尚書臺中處理國事。

多日的歷練已經讓他對這樣的事開始熟稔，幾位大人對他的態度也漸漸從懷疑到恭敬。

一位長相平庸，身材瘦小的小太監，忽然從殿門口快速行至六皇子身側，對他耳語了幾句。

六皇子迅速離了席，帶著人往后宮方向趕去。

醫正大人已經立在安嬪殿外相迎，見到六皇子過來，立即恭敬地小聲對他說道。

“……怕是過幾刻就將醒，殿下務必把握時機。”

六皇子大步走進后殿，侍奉的宮女太監魚貫而出。

皇帝面色平靜地躺在大床上，相較于前幾日，面上隱隱透出紅潤的色澤，醫正說過，這恐怕只是回光返照之效。

早有侍從在床前擺放好了圓凳與茶水，六皇子順勢坐下，緊盯著皇帝的臉，目光不曾移開過一寸。

直到晌午，皇帝的手指忽然動了一動。

隨即眼皮也跟著動了動。

六皇子冷靜地將守在外頭的小太監喊了進來，隨即醫正就提著藥箱走了進來。

此時皇帝已然蘇醒，見到六皇子的面龐朦朧間極小聲地喊了句“靈兒。”

醫正為皇帝把了把脈，松開手后將袖子擺正，對著六皇子搖了搖頭，隨后便退了出去。

“璟兒。”

聽到皇帝喊自己，六皇子才將思緒拉了回來，回聲道“父皇。”

皇帝虛弱地笑了笑，“我這是怎么了？”

“父皇您昏睡了數日之久，可將皇祖母與兒臣嚇得不輕。”六皇子恭敬地回答。

皇帝似乎是想要起身，六皇子連忙站起來將皇帝扶起了上半身，坐了起來。

皇帝微微扭了扭脖頸，又活動活動了肩臂，環顧了一遍四周。

當了幾十年的皇帝，有些事不用言說，就已經明白了。

“這些日子，尚書臺的事可還適應？”

六皇子抬起了眼，微微一笑，“不如父皇深謀遠慮，全憑各位大人幫襯，倒是沒有出錯。”

皇帝點了點頭，擺了擺手“將你皇祖母請來，再將你幾位兄長都叫來，嬪位以上的也都叫進來，我有話說。”

皇帝并沒有叫醫正，仿佛就像知道了什么一般，這個陣仗，是要交代后事了。

六皇子領了命，識趣地退了出去，然后將常順公公找了來。

六皇子把持朝政的同時，常順公公就適時地“消失”了，而皇帝醒了的同時，也適時地出現在了殿外。

幾十年皇帝身邊的老人了，審時度勢是根本，如今六皇子對他還算客氣，他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皇上。”

常順公公跪伏在地，早已是泣不成聲。

“朕還沒死，你就哭成這樣，朕還怎么吩咐你去辦事。”

“是是是，是奴才的不是。”常順公公抬起頭，跪著爬到了床邊。

皇帝輕輕嘆了口氣，“東西早就放好了？”

常順公公點頭如搗蒜，“放好了。”

“將他們幾個都叫來，是時候了。”

常順公公滿眼蓄著淚，一點頭稱“是”，淚就順著臉頰落了下來。

他趕緊用衣袖擦了擦臉，就快步退了出去。

太后，幾位皇子，各位嬪妃，都來了。

沒有給任何人多余的時間寒暄哭泣，皇帝就將后事安排妥當。

皇帝大度地放走了所有嬪位以下的娘娘，沒有讓其陪葬，并且分別給四皇子與五皇子封了一塊不大的地，其母妃可跟隨前往。

一片感激聲充斥著殿內殿外，兩位皇子與數位嬪妃就滿心歡喜地退了出去。

安嬪抱著靈犀公主跪在最后面，連頭也沒有抬。

如她所料，皇帝將她母女二人托付給了太后娘娘。

太后捏著帕子垂著淚，將她母女二人帶離了內室，室內只留了麗妃娘娘一人。

等麗妃娘娘出了屋門，眾人都看到，她的眼神恍惚，臉色一片慘白。

待麗妃娘娘走出殿外，幾位在此等候許久的大人給眾人行了禮，就一齊進了內室。

皇帝的神色已經明顯不如之前好了，甚至隱隱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與眾位大臣交談了什么，等到幾位大臣出來，醫正大人進去時，皇帝又昏睡了過去。

此時，后事已了，再沒有人敢在安嬪殿外言語，來跪守之人也大不如前了。

一切就像人走茶涼，之前的深情、悲傷徒像個笑話。

后宮一片死寂，前朝卻是熱火朝天，雖然眾位大人對面見皇帝的事閉口不談，但都在官場行走，哪里還摸不到一點風聲？

各位大人帶著各種各樣的目的，開始頻繁的走門串巷寒暄送禮，無論曾經是站哪位皇子的，如今都是一臉討好的笑意，吹噓著六皇子的“豐功偉業”。

甚至還有人將禮送到了京津提督府上，只為討好這位六皇子的岳丈。

六皇子府卻日日大門緊閉，雖然每日都有各位大人的心腹在門前打探，卻都被門前侍衛一臉堅決地拒之門外。

又過了兩日，大喪。

宮內哭聲震天，全員素衣，乾元殿外跪倒一片。

京城街頭處處懸掛著白燈籠，滿地的白紙白花，街上人跡寥寥，各大店鋪緊閉門窗。

周翩若此刻也跪在乾元殿外，低著頭，沒有像身邊人一樣拼命擠淚，而是一臉淡漠的神色。

皇帝大喪之時，遺詔也照例由常順公公取了出來。

如眾人所料，六皇子李璟，繼承大統。

慶朝的天，變了。

同樣變的，還有周翩若的心境。

因為就算她如今住在太皇太后的寢殿中，皇上的關愛卻不離其右。

新皇上任后的一件案子，就平了先太子的反，且誅了趙氏九族。

周翩若永遠也忘不掉的，是她遠遠看到，趙雪靈在一群趙氏族人之間放肆地抬著頭，直盯著高高在上的圣顏。

她眼中的絕望、嘲笑、憤恨、不甘令周翩若都皺起了眉頭。

而與之而來的好消息，是太子太傅周致之得赦歸朝，長公主也不必再受牽連，得以回歸公主府。

長公主之女也順理成章地被承認。

新皇念及周家蒙受數年之冤，對這位失而復得的長公主之女略有優待。

誰都不敢說，這位長公主之女與裴家那位被先帝賜婚的三皇子妃長得一般無二，光是珠寶首飾錦繡華服就賜了好幾箱。

正直炎夏，喪停七日，得歸皇陵。

周翩若這七日都迫切的等待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可直到圣棺出了宮門，這個身影都未出現。

“若兒。”

周翩若猛地回頭，撞上的卻是一雙熟悉的桃花眼眸。

“怎么？見到是我，失望了？”

小六抬手扶住了周翩若欠身行禮的手臂。

周翩若往后退了一步，掙開了小六的手，只口氣冰冷地請安道，“臣女見過皇上。”

小六扯著嘴角笑了笑，“今日天氣尚好，陪朕走走？”

“臣女還有要事，怕是陪不了皇上，還請皇上恕罪。”周翩若福了福身，轉身便走，連給小六接話的時間都沒給。

小六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只立在原地，嘴角勾了勾笑。

身后的小太監低聲問道，“皇上，長公主府年久失修尚未修葺，工部今早已將折子遞上來了。”

“先放著吧。”小六隨口便道。

“是。”小太監恭敬地答道。

這小太監喚作常平，就是那日在尚書臺給小六通風報信的人。這些年宮中似乎沒有這號人，他就像是憑空出來的一般，也不知怎么，就爬到總領太監的頭上去了。

只見小太監又從懷中掏出了本黃燦燦地小折子，恭敬地對皇帝說道“皇上，這是近幾日的密報。”

常平公公的話一出口，小六身邊所有的人，包括隨侍宮女都轉過了身，儼然一副訓練有素的模樣。

小六將折子攤開看了幾眼，面上漸漸有了怒意，隨后將折子丟還給常平，大步朝著乾元殿走去。

此時的周翩若已經回到了太皇太后的后殿中，正在她神情恍惚之間，一聲明亮的“姐姐”將她拉回了現實。

李邵如今被封了個郡王，連帶著鎮西將軍也被平了反，如今已經可以自由出入宮中了。

姐弟倆一邊說著寒暄的話，一邊緩緩往屋內走去。

白芷小心翼翼地將人都驅散了出去，自己守在了門口。

李邵神情嚴肅地小聲對周翩若說道“京津的人馬動了，西邊的人馬也動了。”

“怎么？”周翩若有些疑惑，如今新皇登基，宮內一片祥和，群臣歸順，難道還要打仗？

“不知。但東邊卻有人馬在往京城趕，南邊似乎也有動靜。”李邵皺著眉頭說道。

“外祖父說，看這形勢，恐有大戰。”

李邵又從懷中掏出了三封信塞到周翩若手上，“一封是青吾讓我交給你的，一封是裴府的一個管事說要交給你的，還有一封是沈府的那個小丫頭給你的。”

周翩若將信收好，揣進懷里，李邵會意地起身，就要出門“姐姐，萬事小心。”

“你也是。”

李邵的神色回歸一片坦然，輕輕推開門走了出去，臨走時還對周翩若喊著“我保證下回一定帶糕點來！”

周翩若笑著立在院中對著他招手。

當晚，便有宮女送了數十份糕點過來，白芷望著糕點苦笑，周翩若則吩咐她將糕點都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