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望所歸
眼看宇文赟就要不行了,宮里的人都急成一團。事情再亂,還是有一個最緊要的事情要辦,那就是讓他寫遺言。
雖然宇文赟的身份是太上皇,不過他情況特殊,所有的大臣都默認為他才是正牌皇帝,而撰寫他的遺言對于國家非常重要,不是誰都能干的,必須由專業崗位的專業人士處理,這個崗位叫御正大臣。平時,御正大臣負責為皇帝書寫詔書,相當于秘書工作,遇到特殊情況也負責替皇帝寫遺詔。由于職責至關重要,為防止有人瞎寫,一般由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御正大臣來完成工作。
很快兩位御正大臣奉召進宮,這兩人一個叫劉昉,另一個叫顏之儀。
替皇帝立遺囑,是很牛的事情,不但能提升身價,還有莫大的好處。兩人一聽,這等大事交給他們來處理,馬上睡意全無,火速進宮。
當兩個人到了宇文赟的病榻前,還發現了一個很微妙的情況:宇文赟已經病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而他身邊正站著兩個人,一個是應該出現的人,一個是不應該出現的人。
應該出現的人,是宇文赟的老婆普六茹麗華。
而不應該出現的人,是普六茹堅。
看著兩人疑惑的眼神,普六茹堅聲明不是自己跑來串門的,而是宇文赟在大病之后就宣他進宮“侍疾”,他也沒辦法不來。
可你不是剛得了“足疾”走不了路嗎?怎么現在跑得這么快?
而且普六茹堅來“侍疾”,也不科學,他又不是太醫,坊間傳聞跟宇文赟關系又不好,宇文赟剛跟他狠折騰一番巴不得他早點死,怎么可能會在這個關鍵的時刻叫普六茹堅過來照顧他?
不過劉昉和顏之儀看到宇文赟已經說不出話來,又看到普六茹麗華站在一旁,也就釋然了。這是人家的家事,他們管不著,還是忙工作比較重要,兩人開始討論,事情怎么處理。
寫遺囑,可是個技術活兒。
一般皇帝立遺囑是宣布下任繼承人是誰和繼承人的顧命大臣是誰。第一個問題不存在疑問,宇文赟是太上皇,繼承人就是現任皇帝宇文衍,這沒什么好討論的,所以這份遺書要解決的問題只有一個:到底任命誰為顧命大臣。
宇文赟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根本不能提供參考意見,所以兩人只能勉為其難地替他做這個決定。
這可牛大發了。
劉昉很激動,他從未掌控過如此大的權力,現任皇帝只是個剛學寫字的小屁孩,真正權勢滔天的就是這個顧命大臣。只要他提筆寫下一個名字,那個名字的主人就會變成朝廷里一手遮天的人物,未來朝廷局勢的發展格局,將由他來寫,想想就興奮得發抖。
事關重大,該寫誰的名,劉昉拿不定主意,需要找個朋友來給個意見,他找的這個朋友還是鄭譯。
看來鄭譯同學平時的人際關系很不錯,誰有事都喜歡找他聊天……
兩人經過商議之后得出一個結論,宇文赟剛死朝局一定會很亂,所以這個顧命大臣一定要能鎮得住場,選一個誰都不服的人上臺估計沒幾天就被人干掉了。綜合以上條件,鄭譯給出了他的選項,求遠不如求近,旁邊站著的普六茹堅不是正合適嘛。
劉昉說:“我跟他不太熟啊,我怎么跟他說呢?”鄭譯笑著說:“沒關系,他是我老同學,我來說。”
事不宜遲,兩人馬上就找到了普六茹堅跟他談了談他們的想法。
而普六茹堅,剛開始的態度是拒絕的。
他是來給皇帝“侍疾”,突然侍成了顧命大臣,那其他人得怎么看?所以普六茹堅不干,至少是想保持一下矜持。
看普六茹堅不為所動,鄭譯還想再勸勸,劉昉可沒那個耐性,他大吼一聲:“你要干你就干,你要不干我可就干了(公若為,當速為之,如不為,昉自為之)!”
話說到這份上,大家都是被逼急了,都什么時候了,還矜持什么啊。
一咬牙一跺腳,普六茹堅也拼了,這個顧命大臣我做了!
三人抱團在一起,研究大干一番的時候,發現他們把一個不該被漏算的人給漏了。那個人,是另一個御正大臣顏之儀。
寫遺詔的內容,可不是劉昉一個人說了算,必須要兩個人起草。何況劉昉還只是個小御正,人家顏之儀可是御正中大夫,想把普六茹堅寫進去,怎么也得過領導這關。
劉昉趕緊找顏之儀,想把領導拉下水,可顏之儀不同意。
顏之儀是一位有來頭的人物,他出生于書香世家,家族里能人輩出,他有個著名的弟弟叫顏之推。顏之推寫了中國第一部系統家訓《顏氏家訓》,詳細介紹了如何用儒家思想教育子孫的方法,以保持家族的傳統和地位,在封建家族教育發展史上有著重要地位,而且顏之推還有一個更著名的曾曾孫子叫顏真卿。
作為顏之推的哥哥,顏之儀也是正兒八經的儒學大家,他滿腦子都是忠君愛國的儒家思想,往好了說是頑固,往壞了說是迂腐,總之想讓他矯詔,門都沒有。按照顏之儀的想法,應該從實際情況出發,就算宇文赟不能交代,也要從他的宗室親戚里面挑一個合適人選。
顏之儀的意見合情合理,但不符合劉昉他們的利益。矯詔帶來的利益實在太大了,他不可能因為一塊老木頭停下來,就算顏之儀不同意,計劃也會被照樣繼續執行下去。
可顏之儀是有嘴的,跳過他是不可能的,又不能滅了他的口,如果這么敏感的時候顏之儀被殺,局面就不好控制了。
此時能保證讓顏之儀活著閉上嘴的人只有一個人,皇后普六茹麗華。
這位懂事的寶貝女兒也是普六茹堅人生中第二個重要的女人,她給普六茹堅提供了完美的政治資本。
剛死了老公,普六茹麗華當然希望以后管事的能是自己娘家人,對老爹當顧命大臣這件事,普六茹麗華舉雙手贊成。
不管顏之儀覺得宇文赟后事如何安排更合理,他畢竟是個外人,人家媳婦兒都發話了他還能說什么,只能用沉默表示抗議。
好了,事情都安排妥當了,剩下的就是蛋糕怎么分了。
劉昉和鄭譯樂顛顛地給普六茹堅遞上了他們精心布置的一號方案。
顧命大臣既然權力這么大,自然是當最大的官,而朝中最大的官是大冢宰。所以安排如下:普六茹堅為大冢宰,劉昉為小冢宰,鄭譯為大司馬。
大冢宰是政治一把手,小冢宰是政治二把手,大司馬是軍方一把手,利益均沾、各取所需。
這套方案看似完美,但是還有個不起眼的缺陷。大冢宰這個位置原先是屬于宇文護的,在宇文護被干掉之后,大冢宰這個位置比較尷尬,已經很久沒有安排人去做了,一直是個閑置崗位。
劉昉和鄭譯這倆寶貝兒看似把普六茹堅捧起來,其實背地里陰險得很。他們是想讓普六茹堅在宇文護曾待過的地方替他倆擋槍子兒,然后借著普六茹堅的虎皮讓自己手里握著軍政大權,舒舒服服地坐收漁利。
能提出這么一套方案只能說這倆寶貝兒的北周時事政治課不及格,伺候宇文赟久了覺得其他人也是那稀里糊涂的性格,殊不知普六茹堅可是老奸巨猾的成熟政治家,一眼就看穿了兩人的險惡用心。
對第一套方案,普六茹堅都沒空搭理,直接扔掉了,他要尋找別的可行方案。
這次他問的不是劉昉和鄭譯,而是一個叫李德林的人。此人跟劉昉是同事也是御正大臣,不過他的身份比較特殊,因為他曾在北齊任職,且一直干到北齊滅國,也就是說他曾是一名戰俘。
一名戰俘,可以做到敵國的御正大臣,可不簡單。想當年武帝宇文邕打下北齊,曾指名道姓地找李德林,見到本人之后,雄才大略的武帝陛下還深情地拉著李德林的小手含情脈脈地說:“我打北齊可都是為了你……”
別誤會,宇文邕找李德林可不是有什么特殊嗜好,而是他早就聽說了李德林的大名,知道這是一個很有才能的政治家,求賢若渴地想要把他收歸自己麾下。
能被宇文邕選中的人,也不會讓普六茹堅失望。
李德林說:“既然不想做大冢宰,何不拋開北周原有的官僚系統,重新設立一個官職。”李德林的建議讓普六茹堅眼前一亮,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在北周原來的體系中,最高職位是大冢宰,其次還有天子四輔,分別是大前疑、大右弼、大左輔和大后丞。大冢宰的地位高,是因為這個職位負責發布政令,而四輔跟大冢宰是平級的,當他們覺得政令不合適,有權提出疑問,阻止執行。而李德林建議新設立的崗位叫大丞相,可以假黃鉞、都督中外軍事,超越大冢宰的權限,四輔也管不著。而且大丞相是自己成立辦事機構,人事任命也是由自己做決定,日后辦事也很方便。
這個方案非常高明,普六茹堅很滿意,當即拍板,就這么愉快地決定了。
普六茹堅不但愉快地當了這個大丞相,還為他這個大丞相選了一個有特殊味道的辦公地點,現任皇帝宇文衍住的正陽宮。而皇帝陛下宇文衍,不好意思你得挪挪窩,屈尊搬住“天臺”,這個地方是尸體剛剛放涼的宇文赟的住所。
好霸氣,搬家都要讓皇帝給他挪窩,簡直是大逆不道。不過大逆不道又如何?有能力跟普六茹堅唱反調的人,不是被宇文赟砍了,就是被宇文赟扔到長安以外的犄角旮旯里,留下來還能跟普六茹堅叫板的人,一個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