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赫然和寧湘湘輪流跑到永青家陪著蘇荷，他們每天擠在一起幾乎看光了永青哥哥送她的那些電影碟片，他們把音箱連接到電視，然后放進去那時候非常火的流行專輯，一起唱歌狂歡。

日子過的飛快，趙赫然每天都會給蘇荷帶一封葉楊寫給她的信封，有時候只是簡單的一句話，有時候是某部電影的經(jīng)典臺詞，所有信的落款都畫著一片荷葉。

只是葉楊本人就像是消失了一樣，每次蘇荷提到他，老趙和永青就打著哈哈蒙混過去，這個人忽然之間變得很神秘。

蘇荷手上的繃帶都拆掉了，除了留下一些褐色的凍瘡疤痕之外，傷口都已經(jīng)痊愈，那是她爬寺河壩的時候，用手扒臺階上的雪留下的。

拆繃帶的那天，趙赫然又拿來一雙白色羊絨手套給蘇荷，除了可以遮住那些凍傷，而且柔軟又暖和。當然老趙和永青口徑十分一致地告訴她，這也是葉楊的禮物。

年關(guān)將近，蘇東彥來了，他來接蘇荷回桐鄉(xiāng)過年。

走得時候，看著蘇荷的背影，永青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很害怕，她害怕蘇荷走了之后就再也不會回宜州了。于是沖上去緊緊抱著蘇荷，她一遍又一遍重復：“我等著你回來，我會一直等你哦。”

之后就像許三多從特種部隊離開的時候，吳哲和齊桓的做法一樣，她把自己最喜歡的隨身聽，周杰倫限量版的CD，還有一塊她爸送她的機械手表統(tǒng)統(tǒng)裝進蘇荷包里，即使這些東西蘇荷幾乎用不到。每裝一樣她都要強調(diào)“這很貴的，你一定記得要還我哦。”

好像這樣，蘇荷就不得不再一次回到宜州。

蘇東彥給蘇荷穿上自己的羽絨服，又大又厚，帽子戴上之后再把兩邊的松緊抽繩一拉，就只露出兩只眼睛，看起來像一只圓滾滾的小企鵝。

坐在摩托后座上，迎面吹來的風刺得臉生疼，于是蘇荷索性閉上眼睛趴在蘇東彥的背上，所以她就沒有看到那天站在宜東城門口送她的葉楊。

“回去吧，她已經(jīng)走了。”

趙赫然碰碰身邊的葉楊，他眼神很空，瞳孔里倒映著城郊被風揚起的雪霧，兩頰泛出病態(tài)的潮紅色，壓抑著聲音咳了幾下，嘴唇殷紅，目光卻仍留在蘇荷離開的方向，像是自己的魂魄也陪著蘇荷在那條未知的路上走遠了。

趙赫然真的生氣了，他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有些暴力地裹在葉楊身上，沉聲道：“她只是回家，不是上戰(zhàn)場。如果你再不走，我就直接把你扛回去，到時候鐘阿姨問起來，你自己解釋！”

葉楊無辜地笑笑，抬手要捶老趙，趙赫然皺眉握住他的手，“能不能不鬧……你手怎么這么燙？！”

下一秒，葉楊直挺挺地倒在趙赫然身上，他聽到老趙在喊“葉楊！你別嚇我……”，他很想說，“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我沒事。”可是喉嚨腫脹，一開口就火辣辣地疼，愣是一點聲音都發(fā)不出，直到失去意識。

翻過這道嶺，遠遠地已經(jīng)可以看到桐鄉(xiāng)，零零散散地幾排房屋，大都改建成了兩層的樓房，外墻貼著白色的菱形瓷磚，大門一定是高高地褐紅色門樓，桐鄉(xiāng)和幾年前比，變了很多，但是那個氛圍卻一點沒變。

剛剛走進巷口，一個阿姨熱情地走上來打招呼：“東彥吶！接閨女回家過年嗎？呦，小荷都長這么高了！還記得六嬸兒嗎？”

蘇荷把圍巾往下拉了拉，努力笑出很開心的表情，回應(yīng)著“嬸嬸好，小荷當然記得您，您過得好嗎？”

“我就說嘛，這閨女從小就懂事兒。你小時候嬸兒抱過你好幾回呢！當時你媽也不在家，非要到那個南方打工去，撇下你們一家老小就不管了，你說說，曉蕓的心咋就能那么狠呢？哎呦，我瞧著就可憐……”

六嬸還在喋喋不休的列舉蘇曉蕓的種種罪行，農(nóng)婦認為灶臺是婦道的真諦，她志向高遠闖蕩天涯的母親自然成為被批判的對象。她們當然也從來不會考慮在一個女兒面前詆毀她的母親會對她造成怎樣的傷害。

她們看得到并且愿意記得住的只有自己的幸福和周圍人的不幸，之后那些不幸便會成為她們茶余飯后閑話時的談資。

蘇東彥還在和六嬸寒暄，忽然六嬸警覺地往蘇荷他們回來的路上張望，那目光帶著目的，卻并非善意，她嘲諷般地問“曉蕓今年又不回來過年了嗎？就只有你們爺兒倆這年可咋過呀？”

蘇荷覺得桐鄉(xiāng)仿佛永遠都存在著一堵墻，無論她如何說服自己，都沒辦法真的融入進去這個環(huán)境。

走進村子之后，走個幾百米就到了家里。

奶奶坐在門口的老榆木凳子上巴望著，聽到摩托的引擎聲，慌忙站起來迎上去，”回來了？呀，冷不冷啊小荷，快進屋快進屋。”

蘇荷跟著蘇東彥走進屋子里，奶奶還站在門口往遠處張望，她灰色的瞳仁里全都是擔憂。

“媽，別等了，曉蕓今年不回來。”奶奶嘆了口氣，扯了扯紗巾，擦干眼角的老花淚，進屋包餃子，蘇東彥去忙著往門上貼對聯(lián)。

蘇荷跟奶奶一起在廚房包餃子，奶奶又一次包了金魚餃子，因為小時候蘇荷最愛吃她包的這種金魚水餃，蘇荷跟奶奶講著她在宜州的生活，她跟奶奶講自己又考了第一名，講自己遇到了一群特別有趣的好朋友，他們個個都才華橫溢，善良幽默，卻惟獨沒有提到葉楊。

奶奶笑著說：“好好好，她的小荷是最乖的。”忽然她又小心翼翼地拉著蘇荷問“你爸是不是又跟你媽吵架了？今年怎么又不回來呀？”

蘇荷手里的金魚水餃捏破了，半晌她擠出一點笑容，告訴奶奶：“沒有，您別多想了，就是店里忙不過來，抽不開身，她還跟我說要我回來多幫您做點家務(wù)呢。”

“真的？你別撒謊騙奶奶啊。”蘇荷使勁把眼淚憋回去，點點頭“真的！小荷什么時候撒過謊呀？我回趟屋里，您先包著，我一會兒就回來幫您啊。”

蘇荷摘下圍裙走到屋檐下，她的梨樹還在，只剩枯枝站在那里毫無生氣，眼淚無聲的淌下來，淚眼朦朧中她忽然想起葉楊說過，梨花還會重開的。

此時此刻，她莫名地好想見到葉楊，好像有他在的所有時刻，她都會莫名地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