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信
- 綻放: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獲獎者優秀作品精華版·遇見
- 劉奔三主編
- 8253字
- 2020-06-09 10:34:16
文◆單三
第二十屆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獲得者
第二十一屆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入圍獎獲得者
十五歲的小Q:
你好呀,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三年半之后的你。
之所以給你寫這封信呢,可能一半原因是最近矯情病發作,有太多的話想對自己講,又有太多的事情一遍遍后悔;而另一半原因,是我無比想念十五歲的你。我實在沒什么可以傾訴的人了,你知道的,大人們之間談天總是云里霧里,充斥著利益交易,可我的心事怎么能拿利益計算呢?所以這一通廢話啊,我只有把它交付于你,這是我對曾經的自己的懊悔、想念、感激和心意,你可要珍惜。
是不是有些好笑,我竟要把自己的期待和幻想壓在三年前那個尚且懵懂而單純的你身上了。
對了,今天是星期五,晚上的九點四十八分,你應該在上最后一節夜自習了,一直到十點半下課。我記得你可是個極其討厭物理的人啊,所以總拿最后一節課來做物理的那兩頁作業題,但是直到上個期末你才知道,班里唯一把物理作業全部寫完的只有你,而成績最差的那個也是你,你有些苦惱。
你愛寫日記,會在桌子上放一個演草本,想到什么就記在上面,和一堆亂七八糟的數字符號混在一起。你從不整理它們,你說那是你的靈魂和潛意識與外在的你發生的對白,你們自己知道就好了,被外人發現可就不妙了。
你喜歡在放學鈴聲響起之后一個人慢悠悠地回寢室,那條路大概七八百米的樣子,零星有幾個低矮的路燈散發著溫柔的光,你就在燈光和燈光之間放慢腳步,感受著同學們一個個手挽手地從你身邊走過。你的視線透過那些面容帶著稚氣的男男女女,落在男生寢室樓側面脫落的大片墻皮上,落在食堂三樓左側總是亮著燈的第二個窗口上,落在生銹的鐵柵欄外霓虹閃動的摩天大樓上。
十八歲半的我已經不再那么細膩地對待生活了,連去門口的超市買菜都是頂著一頭亂發、套著睡衣、睜不開眼的樣子了,渾渾噩噩的,哪里還會在意門衛大爺的胡子有沒有刮、超市老板燙了滿頭的波浪卷呢?這些都是迷迷糊糊中聽見大人們提起的了。
所以現在的我像一只慵懶的貓,一日日地宅在屋子里。在開始給你寫信前我剛剛看完了一個韓劇,講的是住在同一個胡同里的幾個孩子的熱熱鬧鬧的生活。十五歲的你有幻想過生活嗎?我不太記得了,但是此刻的我有些茫然,我漸漸分不清楚那些不斷與我擦肩而過的、在我眼前緩慢流淌的、我筆下的、我夢里的,以及那些我未曾用視線烙印過的,到底哪一個才是讓我深陷其中隨之運轉的所謂的生活。
你可以給我一些答案嗎?
親愛的大Q:
你好,我是三年之前的你。
這么自我介紹好像有些傻里傻氣,怎么辦呢,我實在不會以一個優美的句子開頭。
我正在做我的物理作業,答案就在手邊。我在思考自己為什么不能夠把短短兩行的文字以圖示的形式理解出來并且套進正確的公式里,這些步驟我的同桌在兩節課之前的某個課間就完成了,我親眼看見他把只錯了一個多選題的練習冊交給了課代表,而我還是沒有理解為什么看了答案就懂的問題我自己卻無法解決。
物理對我太不友好了,所以我打算給三年后的你寫封信。很顯然,我是在演草紙的間隙里給你寫信的,沒辦法了,新的本子在我的書箱里,找到它是一件太麻煩的事情了。
至于為什么是三年后呢,因為那時候你已經不再被束縛在無聊的應試教育里了,你可以在像我這么煩躁的時候走出門去散散心,你甚至可以到附近的城市或者再遠一些的地方去游玩了,多好。不像我,后天又要月考,想考好一點啊,這樣就可以趾高氣揚地請求爸爸來接我回家了,擠公交真的很累。
你看,這就是我所有的生活了,早起晚睡,作業考試,努力不打瞌睡好好聽進去的每一節課,掙扎著想要解出來的每一道題——很單調對吧!不過還好啊,我很喜歡這里的很多個角落,它們不起眼,不容易被人發現,可能我也是一個喜歡生活在角落里的人吧,數學老師口中那種三面墻互相垂直的結構,聽起來有點讓人心安。生活不就是圖一個安安生生、心安理得嗎,你說對吧?
親愛的小Q:
今天你的弟弟又一次離家出走了,他已經比你還要年長了,他今年高三。第一次離家出走是在三個月以前,媽媽在附近的一家火鍋店里找到了正穿著店服給別人端盤子的他,好話壞話說盡,還是沒能勸服他回學校在那張單薄的高考報名表上簽字。所以他親手毀了自己的高三。
一個月前的某個凌晨,他回來了。我曾問過他為什么要做這樣的傻事,他反問我,這樣傻嗎?可是待在學校頂著父母壓力去讀那些他實在覺得無趣的書,他太累了。他又一次出走了,盡管我們能力有限的爸爸媽媽盡力地給他找好了復讀學校,盡管一再跟他確認以后會好好上學,他還是在今天早晨,在媽媽出門買中午要吃的火鍋材料,在爸爸出門上班,在只有我一個人躲在房間里胡思亂想的時候,走了。
他不會回來了,他是這樣告訴我們所有人的。你一定猜想不到吧,那時候看起來靦腆內向不愛說話的弟弟,竟早早地在心底謀劃了三年后的一次又一次出走。我知道那個時候你并沒有把他放在一個很重要的位置上,你們關系很一般,這不是怪罪你,而是告訴你,在你只有十五歲的那個年齡里,你身邊的人,便都開始背負著很多不為人知的東西面對生活了。
媽媽在客廳里和很多很多的人聊著天,談著家長里短,問寄給小姨的藥有沒有收到,問姥爺的病情是否有些好轉,問著問著便開始大聲爭吵,所有的聊天都以這樣一種混亂的方式作了結束。是啊,混亂——媽媽難以克制她腦子里不斷翻滾的關于弟弟的一切混亂想法,爸爸一邊說著不再認他這個兒子,一邊做著繼續找復讀學校的混亂舉動,他們拉開了房間里的每一個抽屜,翻箱倒柜地算計著被弟弟帶走的零星幾件東西,甚至在那片混亂里找到了我兩年前丟失的那張學生證。而我,正混亂地和你描述著這些場景。
我記得你此刻的生活好像還很平靜,在每個周六下午坐86路公交回家,提著滿滿一行李箱的課本和教輔,又在周日午飯過后原封不動地把它們扛回學校去?,F在看來好像傻得不能再傻,而在那時卻是你艱難地把它們抬上三十厘米高的車門踩板、沉得面目猙獰的固執。
原來那個時候你就已經是個很固執的人了啊!
親愛的大Q:
你好,我又來了。
你可以很容易就計算出來的,弟弟今年初三,快要中考了,可是就在剛剛我發現了他的秘密。
昨晚起夜上廁所的時候是半夜一點二十三分——不,應該說是今天了,我看了眼墻頭的掛鐘,雖然確實很困,但我確定那時的我是清醒的,沒有做夢,因為當時的情形太過反常了。
弟弟還坐在電腦前沒有睡覺,而屏幕上明顯是由于我造成的聲響而慌亂退回至壁紙頁面的樣子。
所以他在干嗎呢?我有些好奇。那一個瞬間我回憶了自己初三的時候,二次函數的壓軸題令人痛不欲生,有套叫作《說明與檢測》的東西,在中考前一個月發下來,每科兩本,標著教研室的名頭,謊稱會有原題和類似題,欺騙著無數初三學子為之傾盡心血徹夜不眠。這使我對他的行為越發不能理解。
于是趁著吃早飯的時候我打開了電腦,查看了瀏覽記錄,發現了弟弟偷偷保存在收藏欄的武俠小說網址,十一二本的樣子,我有些不知所措。
弟弟的成績你也是了解的,中游水平,很快就要“中招”了,能不能上一個稍好一點的高中已成問題。如果告訴媽媽的話,以她的脾氣,定是要掀起一場惡戰,她吵架的功夫真的是讓人不敢造次,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到弟弟的心態,而且他一定會記恨我的。
要任由他這么下去嗎?要不然我找一個理由把電腦搬進自己房間吧,我們關系不是很親密,他又是個有些內向的男孩子,應該會不好意思要求進我房間,如此便能逐漸淡掉對武俠小說的念想吧。
啊,媽媽催我吃早飯啦,我們改天再聊哦!
親愛的小Q:
我記得十五歲的你總是盼望著快點長到十八歲,因為你單純地以為十八歲是個可以自由出門的年紀。你終于可以在每一個心情尚好的白天里出門閑逛,不再擔心作業、擔心考試、擔心書桌上摞著的那一沓做不完的試卷。樓前的那條街叫楓楊街,楓樹、楊樹交錯,枝葉在頭頂毛茸茸地晃悠;翠竹街上那一條越長越雜亂的竹林小道,和滿地細長的干枯變黃的竹葉;再往前走,銀杏路上佇立的古老的銀杏樹,它們擁有著最奪目的葉色,金燦燦的,映襯著那條路上你沒考上的那所全市最好的高中門口金燦燦的狀元榜。
你是個對枝葉和天空組成的割線圖情有獨鐘的人,無論走到哪里都愛抬頭拍樹枝把天空的一角切割成密密麻麻的網狀的樣子,那些網是有生命力的,天空也在一邊生長一邊改變了顏色。你說那些畫面是獨一無二的,它們不斷地提醒你,一切都正在活著。
你總說那該是怎樣美好的生活啊,興致來了便可對爸媽揮揮手說自己下樓走走,然后慢悠悠地在街道上游蕩,一身輕松,連陰雨天也有著別樣的美感??墒鞘藲q的我很想告訴你,那些我們經歷過的事情,總是會霸道地在你身上留下它們走過的痕跡,或是遮蔽你還算澄澈的眼睛,或是遮蔽你還算澄澈的內心。所以啊,當你拖著這副已經十八歲的軀體抬頭看天,好像網格里的每一個空隙都卡著一份落寞、冷清和衰敗。
那十八歲的我期待什么呢?我盼望著能夠快點長到二十八歲,因為現在的我抱持著最后的單純,愿意相信二十八歲是個可以在某個心情尚好的凌晨出門閑逛的年紀,一個人獨居,不再需要打好招呼,去樓下24小時便利店買一盒冰激凌,走在門口的某條小路上。然后像十五歲時的你一樣抬頭,不過那時候啊,看到的應該就是深墨色的夜空了,沒有黑到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卻也遮住了流動的云。樹枝裹挾著月光把夜空的一角割裂,有點像前幾天被我打碎的那個深色咖啡杯,瓷片上斑斑駁駁的裂痕。二十八歲大概也是個充滿破碎的年紀吧,只不過如果那時的我們可以恰好在某個路燈下停留,說不定就會感到一種在無盡的深淵里被光芒籠罩的溫柔,那份溫柔便是十八歲的我無比渴望的東西了。
你還小,可能不太懂我如今的感受。我把這些句子刪減成短小的兩句話發了朋友圈,學哲學的朋友評論說二十八歲哪有時間出門和幻想。我知道他說得很對,但依舊希望生活不要綁架我們太久,畢竟我們可是從小小年紀便熱愛幼稚的自由。
親愛的大Q:
今天是平安夜,是一個應該在下午就早早趕回學校準備周測的平凡的周日。
可是我竟然坐在家里給遙遠的你寫信,你應該猜得到的,我又在期末考試之前意料之中地發了高燒。總覺得有點好玩,從初中開始,發燒就像是一個定時炸彈,總在期末來臨前的那半個月如約而至,“砰”的一下炸開我如常的生活,給了我短暫的一兩天自由時間。
現在大概是五六點的樣子,天已經要慢慢暗下去了,冬天的時間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好像總比意識里要慢一點。我正走在雪松路上,旁邊有一個很大很大的商場,門口擺了一棵很大很大的圣誕樹,上面掛滿了一閃一閃的彩燈和小巧精致的禮盒,人們從我身邊走過,帶著節日里的輕盈姿態,我很喜歡這樣的感覺。
雪松路上真的有很多的松樹,我在冬天的時候格外喜歡松樹。你看它們總是落下一地松針,卻仍舊枝繁葉茂地生長。多好啊,不畏懼失去,不需要用一整個冬季的時間來懷念和哀悼已經掉落的過去。
前面路口有兩個小哥哥,一個穿著厚重的圣誕老人套裝,臉上掛著白白的胡子;另一個把頭縮在圍巾里,圍巾很好看,有點像前段時間媽媽給爸爸織的那條,用了雙元寶的織法,我在旁邊偷偷學了很久。他們提了一筐子蘋果,被各色包裝紙和彩帶裹得很有誠意的那種,戴圍巾的那個小哥哥攔住了我,他說,要不要關注個公眾號啊,會送蘋果哦!我掏出了手機。
我不能在平安夜里拒絕一個蘋果的,要是你,你也不能拒絕的,對吧?于是他為我精挑細選了一個灰色閃光包裝紙包裝的、系了粉色結的蘋果,你能理解那種感受嗎?一個跟你并不相識的人,低頭在筐子里一個個看去,視線在其中一個上稍作停留,然后伸手把它拿出來,再放到你手中,用一種摻雜著輕松、喜悅和善意的語氣對你說,平安夜快樂。那該是怎樣美好的時刻啊,這又是怎樣美好的一天呢!
可惜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家了。
親愛的小Q:
你害怕失敗嗎?我猜你怕的。這么多年來你最厭煩的便是爸媽總是在你耳邊提起朋友家的某某某,聯考成績比你好,又考上了家門口那所你差了六分沒考上的學?!銋挓┦?。
可生活總愛將你害怕的東西不斷放大,一遍遍地回放,叫你適應它,然后麻木。不過對失敗麻木好像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只是開個玩笑,你也只是在一些事情上遭遇了些可能會被記住很久的失敗而已。比如你沒有追到那個特別特別喜歡的人;你初中時代最擅長的化學在高中開始變得不可理喻,所以高二的時候你選了文;你在文科班的成績沒你想象的那么好,以至于你再也沒有趕上過爸媽口中的那個某某某;你自招復試失利,高考語文成績意外地拖了后腿……寫到這里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有些好笑,我在告訴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她未來充滿了坎坷和不幸,她所在意的事情都敗得一塌糊涂,我是不是有些太過可惡。
你可不要太過失望,因為我并沒有真的淪落到很糟糕的地步?,F在的我十分感謝你在不久的以后會遇到的那個人,他把你帶入了另一個神秘的地方,也正是那張寫著才華和天賦的通行門票吸引了你,你拋開父母軟硬皆施的勸說,毅然地走上了那條小路。
你見過自己披著那塊姑姑從韓國帶回來的毛毯,抱著家里那個老舊厚重的筆記本,躲在窗簾后面敲敲打打的樣子嗎?你見過自己在凌晨三四點為一段卡殼的描寫泡了一杯速溶咖啡的樣子嗎?還有因為各種各樣的詞不達意難受得掉眼淚的樣子,它們充斥了唯一屬于你的那些周六的夜晚,你變成了一個有能力寫出完整的故事的人。
一路走走停停,你開始有了一些小小的成就,榮譽證書從老師的手里轉交到你手里,從校級、省級到國家級,一場場比賽一個個題目,你仿佛找到了新的歸屬。可我真想用最嚴厲的詞來批評你,因為你開始變得自負了,變得目中無人了。你從心底寵愛并且炫耀那個十七歲的你,你不再舍得她被冷氣凍僵的手在鍵盤上敲打,你怕閱讀別人的作品會破壞她好不容易形成的風格結構,你甚至瞧不起教室后墻那些貼得滿滿的高分作文。那是現在的我最看不起的你的樣子,那時的你就像走進了一個不屬于你的房間,卻沉溺于房間里的奢華裝潢、珍貴擺飾,你在那份珠光寶氣里變了初心。等有一天房間真正的主人把你趕出來了,流落街頭的你才意識到,不屬于你的殊榮只會讓你跌得更深。
所以你遭遇了一開始我列舉出來的那一連串的失敗,不過你可不要太過難過,因為那些日子就像一片空曠無際的荒原,正因為荒蕪,才得以讓你盡情翻土耕種,它成了你后來感到自由的源頭。
對了,你大一的第一個寒假真的在某輔導機構上了六節數學課,有點疲憊,我覺得當數學老師的建議不是很好,容易掉頭發,那很可怕。
親愛的大Q:
你過得快樂嗎?
我不敢去問你現在在哪個大學、學什么專業、有沒有談戀愛、是小有成就還是一敗涂地、你過得怎么樣。
我怕這些問題違反了時間的規定,我怕它因為我的不懂事而遷怒于未來的你,所以我只能小心翼翼地問一句,你過得快樂嗎?
我從食堂回教室的路上,看到了公告欄里貼著的大紅喜報。它太顯眼了,紅得奪目,我在余光里瞥見了它,然后條件反射地扭了頭。上面寫著,高三的一個學姐拿了一個很厲害的作文比賽的全國一等獎,后面還有兩個名字,但是相比較而言,他們的名字便失去光彩了。教學樓門口的大屏幕里也在循環播著她的證書和采訪視頻,真好。
你說我是一個適合做什么的人呢?我作文寫得不好,經常被教語文的班主任叫進辦公室。你還記得他嗎?就是那個很年輕、幽默風趣、有內涵的男人,我在剛入學的時候還是很喜歡他的,但是現在不了,因為他虛偽、兩面、勢利,和那些我不喜歡的大人們一樣,而且他也不怎么喜歡我。我只在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拿過作文比賽的一等獎,那是一篇寫爸爸的文章,寫滿了整整四頁作文格紙,我后來一度認為是老師實在感動于我的篇幅,給了我不少的辛苦分。
那還只是學校的比賽,得獎的人很多,我站在他們之間,和平時一起坐在教室里聽課沒什么兩樣。我有點羨慕學姐。
所以我能做什么呢?我竟說不出自己有什么愛好和擅長。好像學過一陣子播音主持,當過一陣子活動的主持人,參加過一陣子朗誦比賽,那陣子過去了,也就再沒接觸過了。好像還學過幾個月的油彩,給班里畫過幾個月的板報,后來作業寫不完了也就不再逞能了。你看,也許并不是我不愿意去幻想以后,而是當以后真的以一團亂麻的形式擺在我面前時,我無從下手,我甚至不太認識自己,這種陌生讓我第一次感到迷茫。
寫到這里的時候我的前桌突然傳來了一張數學試卷,臨時安排的小測試引起了不小的恐慌。我要把這一頁翻過去了,然后在空白的下一頁紙上演算這些大大小小的數學題。
實在不行的話,在附近的某個輔導機構里當個數學老師也不錯,你覺得呢?
親愛的小Q:
終于還是聊到感情問題了。你相信嗎,如此傲慢自恃、不知天高地厚的你竟會為了一段本就沒有什么可能的感情低三下四、小心翼翼。那個男孩子啊,擁有著你不可望其項背的才華,你崇拜他、敬重他,也喜歡他。對一個十六七歲情竇初開的女孩子來說,這太正常不過了,但發生在你身上,總讓人有些錯愕。
我記得剛上高一的你性格孤僻,不愛講話,總是去找那個年輕又幽默的班主任,讓他把你的座位調到最后一排。你不愛交朋友,唯一的閨密被分在了隔壁班,我甚至懷疑那時的你能不能記清班里所有男孩子的名字,更別說少女心思了。
可就有那么一天,他的名字赫然出現在你的世界,你便收斂起你所有鋒利的棱角了。你溫順、卑微,像那只被馴化的小狐貍,你的世界因為他的存在開始生動可愛起來了。
你為他寫溢滿期待的情書,你說喜歡他真是一件辛苦的事情,會有很多失望,也會有很多希望;你說那種喜歡難以描述,它太沸騰了,又太生硬了,太劇烈了,又太孤單了,它讓語言變得毫無生氣,它讓你深陷其中無法抽離;你說,可你也從未想過抽離啊!你說了很多很多。
這看起來好像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一個女孩子,因為一個她所向往的男孩子,一點點地變好,一點點地變成自己曾仰望的人。但是我要提前告訴你哦,那兩年啊,會讓你很痛苦,受盡愛而不得的折磨。也許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個詞語難以概括那些復雜的情緒,忐忑、懷疑、不甘、嫉妒、埋怨、偏執……但是我很開心,因為即使背負了那么多,你還是一步步地朝著十八九歲的我走來了。
我記得你曾寫下凄涼的句子,為你十七歲時的冒昧打擾道歉,為你十七歲時的自作多情道歉,為十七歲那個惹人厭煩的你道歉。這段話被淹沒在你日記本的某個角落,如果有一天你恰好看到了,請替我轉告寫下它的人,她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人。
親愛的大Q:
最近幾個星期回家的時候,總會看見小區里有一個很酷的男孩子,看上去可能比我大一些,拿的東西很少,應該是那個我沒有考上的高中里的。他經常穿黑色風衣,還有黑色衛衣,里面套了件格子襯衣,背大大的雙肩包,戴耳機。
這是我第三次走在他身后了,他是在我之前拐的彎,所以應該就住在我們家前面的那棟樓。見到他時的我總是拉著裝滿書和換洗衣服的行李箱,背著奶白色的雙肩包,一副被勞苦學習生涯摧殘得沒臉見人的樣子。滾輪和水泥地摩擦發出的聲響在我本就羞澀無助的時刻里被無限放大,轟轟轟,像火車駛來時刺耳的警鳴,誘導著人回頭。但還好那只是我的自作多情,我們總是一起路過超市,路過停車區,路過那家總是擠滿了很多學生的文具店和一家壽司店,他從來沒有停下過,連轉身也沒有,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往家走。
我可能是喜歡上他了。
不不不,你可不要嘲笑我啊,我說的喜歡不是你想象的那種卿卿我我,而是說,他好像在我的視線里勾了條線,一出現,我的目光便無法移開。我從未想過和他會順著這條線越走越近啊,我甚至連上前打招呼的想法都沒有,我只是覺得,每周末的放學回家,莫名地成了一種期待。
親愛的小Q:
這是我們之間的最后一封信了,我很想說,我明白這些信件將會重新躺回我的信箱里,即使我工整地在收件人欄寫上了你的名字和正確的地址,貼上了足額的郵票,即使我選擇了快遞并且跟郵局的叔叔阿姨確認好,它們依舊會再次回到我的手上。因為在我們生存的這個世界里,時間是最殘酷的裁決者,它規律地運行,它不允許先知和叛逃。
我是在收拾書箱里沒用的卷子時發現你的那些信的,很多很多,散布在不同的角落里。你曾堅定地承諾過,要在高中三年里給未來不同時間段的自己寫很多很多的信,你要讓她們在某一個時間的節點想起你,無比清晰地、準確無誤地想起你??墒沁@件事在你高二的某一個平凡日子里結束了,那一天你認識了一個人,就像我說過的,他帶你找到了新的歸屬。
你不再把情緒交給你還尚且一無所知的我們了,你在那些被你虛構出來的人面前、在你虛構出的城市里走走停停,不斷地提出問題,不斷地找到答案。你開始以自己的方式面對生活,曾經被你劃出來寫信的地方被瑣事填滿——什么時候才能養成用完筆會把筆蓋合上的習慣呢,沒有果醬的時候拿面包片夾上一層咸咸的小米鍋巴也會很好吃……
也許生活教給你的,是現在的我、過去的我以及未來的我都不可感同身受的,但我依舊希望,二十八歲的我會在某一個時刻無比想念現在十八歲的我,不知那時候的我,會不會有什么話要說。
親愛的大Q:
我們都要把更好的我們送給那個住在遙遠以后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