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零環

第十八屆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二等獎獲得者

01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秒針在上一刻與下一刻之間來回擺動，時間與空間便不停地交換穿梭。在某日，秒針劃出優美的短弧后卻突然停止，荏苒島上的時間便定格在這一秒。

荏苒島上唯一也是最古老的鐘停止走動了。

整個小島的時間都凝固了。

上一秒鐘還簌簌流動著的小溪被無形的冰凍結了，正在金黃色的田野里揮汗如雨忙著收割稻谷的農民不動了，拿起一塊兒糖果正準備往嘴里塞的小男孩的手在半空僵住了，風不吹了，蓄勢待發正準備飛向藍天的紙飛機無法抵達遠方了。從此刻開始，荏苒島上所有的東西都被困在了凝結的時間結界之中。

時間漫長到好像過了一個世紀。

時間也失去了意義。

02

鐘青不時輕輕撥動著小舟，船飄搖在某條不知名的小江上，那是一條翠綠的小江，就連因船行進而泛起的漣漪都是青翠的，一下一下閃爍著微小的光，像鐘青脖子上佩戴的綠色琉璃。岸的兩邊也都是大片大片的綠，幾乎要與江連在一起。

太陽暖暖地照著，鐘青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完事后又疊好小心翼翼地放回衣服里的某個位置，那個最靠近心臟的地方。船仍不緊不慢地向前行著，鐘青也不急，反正他最不缺的便是時間。他來自一個名為荏苒的小島，那里比這兒要大，但那兒一片死寂，因為那里的時間是虛空的，雖然那里以前不是這樣子的。而這里，不一樣。鐘青也說不出來為什么不一樣，但他就是覺得，這里很好。

岸邊和水里都是安靜的，也不知過了多久，在櫓與槳的一回一蕩中，船便晃晃悠悠地靠了岸。

他從船上跳下來，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從袖中摸出一張被揉得皺巴巴的紙，而紙上那用毛筆工工整整寫下的“南水鎮”便是眼前這個小村莊的名字了。

他用繩子將小船系在碼頭，打了一個難解的結。

在確保了小船不會被順水沖走之后，鐘青叩響了南水鎮。

“你是來尋我的嗎？”一個溫婉的聲音在鐘青身后響起。鐘青轉過身去，因為逆光的原因，他瞇起了眼睛，對于眼前的人有些看得不真切。

“我是林蔭。”林蔭見他半天沒反應，便又繼續開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鐘青。”他幾乎是本能地回答，但由于好久沒說過話，此刻聲音顯得有些干澀粗糙。

“鐘青?！彼貜土艘槐樗拿帧?

“那么，鐘青，你是來找我的嗎？”女孩再度問道。

鐘青搖搖頭，舉起手中的紙張。

“是清河讓我來的?！?

“沈清河？”

“嗯?！?

“你認識她嗎？”

“她是你什么人？”

兩人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鐘青愣住了，林蔭則輕輕地笑，隨即又補充道：“她是我妹妹?！?

03

林蔭是南水鎮上土生土長的姑娘，眉宇間顯露出小鎮姑娘所特有的安靜、恬淡。太陽被云彩遮住一半，迷離的光影逐漸變得清晰，鐘青仔細一看，眼前的姑娘倒還真與沈清河有幾分相似，想到這里，鐘青腦海里便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沈清河的模樣，她也是這樣子的，笑起來很好看，嘴角有淺淺的梨窩。但唯一的不同是，沈清河有一頭飄逸的長發，而面前的姑娘則留著短發。

林蔭帶著他去見了鎮長，而鎮長，就是林蔭的爺爺。

鎮長給鐘青安排了住處，就在鎮長家的隔壁，這是鐘青自己要求的，他說他對這個小鎮一無所知，住在這里也好有個照應。況且他并不打算長久地居住在這里。

鐘青回到房間，剛剛放好包裹，便被林蔭拉了出去。

“你剛才說你認識沈清河？”林蔭繼續問剛才沒有問完的問題。

“也不算認識，只能這樣說，她是我的恩人。”

正在鐘青想要把他的故事娓娓道來，講給林蔭聽的時候，林蔭突然想起來了什么，拍了拍頭，說道：“對了，你中午還沒吃飯吧，爺爺讓你去我家吃飯，走吧?！?

“你們南水鎮上的居民都這么熱情好客嗎？”疑惑的語氣。

“那當然！”肯定的語氣。

鐘青就這么糊里糊涂地跟著林蔭走了。

04

之后的幾天，鐘青可算是充分領會到了什么叫作熱情好客。

因為鐘青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過來的人，所以鐘青的早飯、中飯、晚飯全部有人承包了，幾乎南水鎮里的每一個人都爭著搶著邀請鐘青來自己家做客，順便品嘗一下自己的手藝如何，他們都很大方，將自己的拿手菜悉數端到鐘青面前。鐘青不好意思推辭說不去，便也就都答應下來了。又因為鐘青不認得路，所以林蔭便陪著他去，當然，也包括陪著他吃，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她沾了他的光，這是她的福利。

一路上，林蔭給他講解南水鎮的歷史，而鐘青也告訴了林蔭他來自荏苒島。

“王阿姨您做的紅燒排骨怎么可以這么好吃呢！”鐘青顯得有些拘謹，他只顧把頭埋在碗里默默吃著白花花的米飯，林蔭便自然而然地充當了緩和氣氛的那個人。

“好吃就多吃點兒。”

“你們島上的人都這么不愛說話嗎？”在第十三次吃飯冷場的時候，林蔭終于在回家的路上開口問出了她一直都想問的這個問題。

鐘青靦腆一笑：“跟不熟悉的人就不太愛說話?！?

林蔭不解：“那你對我怎么這么健談？”

“因為你面善?！?

這次換林蔭沉默了。

除了吃飯，南水鎮的居民還竭力把南水鎮最美的景色勾勒在紙上，江南煙雨霏霏，南水鎮綠樹成蔭，所以那兒的人對紙都鐘愛有加，總喜歡把自己所認為美好的景物以文字或圖像的形式呈現在紙上。

見鐘青對那些字和畫入了迷，村主任便囑咐孫女陪他去看真正的南水鎮風景。

南水鎮像一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每一天，從早到晚，總是洋溢著青春的活力。

他們撐著漁夫的船沿南水鎮四周環繞了一圈，然后他發現南水鎮真的好小。

他們去爬了南水鎮最高的山，即使它低矮得不像一座山，更像一個大一點的土包。

他們去逛了南水鎮的夜市，喧鬧而不浮華，人們從不討價還價，交易中的買賣雙方都是你情我愿，相互信任的。

05

美好的時光一溜煙地就這么劃過去了，差一點，鐘青差一點就忘記了自己為什么要來這里了，可他終究還是沒有忘記。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绷质a一時興起，便打開了話匣子。

“關于我的妹妹，沈清河?！?

“她雖是我的妹妹，但和我卻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她有一顆漂泊的心，她向往自由。她有一個很大的天藍色行李箱，她經常獨自一人去離南水鎮很遠的地方旅行，她年紀比我小，但心卻比我大得多。而我呢，此心安處是吾鄉，我的心很小，只容得下南水鎮，我只希望能夠一直留在南水鎮就好了?！?

“我的故事講完了，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吧，我想聽別人都沒聽過的?！?

鐘青想了想，緩緩開口。

“荏苒，從前它也和南水鎮一樣，是一個寧靜祥和的地方，有一天，島上最大的鐘突然停止了擺動，如果是普通的鐘，那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它一直被看作是島上居民的信仰，不僅僅是計時工具而已。秒針停止了擺動，荏苒島上所有人的時間失去了意義。而我，我也許是他們當中最幸運的一個，我什么都沒發生，全島上也就只有我還能動，然后，我遇到了旅行而來的沈清河。”

“去這個地方吧，只有它，或許能拯救你的小島。”

這是沈清河臨行前說過的最后一句話。而說完這句話后，她鄭重地交給鐘青一張寫有南水鎮名字的紙便轉身離去了。鐘青注視著她的身影漸行漸遠，然后縮小成一點，最終消失不見。也就是從那刻起，他便下定了決心要來南水鎮，為了自己的小島，荏苒。

06

“那怎么樣才能挽救呢？”林蔭問道。

林蔭猛地想起沈清河最后一次離開家時留下的包裹，她沖回家中，翻箱倒柜地尋找了半天，終于在積了厚厚灰塵的儲物箱的最底層發現了它。

她在鐘青的面前解開包裹，里面是一把古銅色的生了薄薄的鐵銹的鑰匙。

“那是什么？”鐘青問道。

“可以用它，把鐘后的外殼打開，將發條上緊?！?

“那樣時針就能恢復擺動了嗎？”

“對。”林蔭頓了頓，“不過，要想你們島上的時間恢復擺動還需要一個東西?！?

“什么東西？”

“那是一種感情。”

“什么感情？”

“愛。”

“愛？”

“嗯。”

“那怎樣才能得到它？”

“你現在就已經擁有啦，所以不必找尋。”

07

感謝沈清河，感謝林蔭。

鐘青終于知道了自己的小島缺少的是什么，是愛，而那正是南水鎮所豐裕的。

他知道再過幾天他就要啟程了，和來時一樣，乘著自己的小舟，離開南水鎮，再經歷一段時間的長途跋涉，回到自己的故鄉，荏苒。

他知道他將帶著這份愛，這份小執念與小確幸，回到荏苒，那個他曾經生活了十幾年的小島。他會回敬這份愛，用這份熾熱的感情，融化那荏苒島上冰封了很久的時間長河，給他的小島帶來新的希望，到那時，他的小島就能重新煥發生機，恢復往日的活力吧。

不過在這之前，他得寫一封信，不對，是兩封，一封給清河，一封給林蔭。

“沈清河，雖然一直沒有再次遇見你，有些遺憾，但也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也就沒有機會來到這里，更不可能找到能挽救小島的東西了?！?

“林蔭，在鎮子上的三個月里，你無時無刻不在照顧著我，謝謝你?！?

鐘青將寫好的兩封信貼上郵票放入郵筒時，正趕上日落。

紅得發紫的太陽由內而外散發出一圈又一圈美麗的光暈，日光將半邊的蔚藍天空渲染成玫紅色。夕陽此刻正匍匐著，像一個小孩，它緩緩地蹲下，一點一點地消失在鐘青的視野里。

鐘青突然就笑了，嘴角輕輕上揚，因為他知道，新的一天就快要來臨了。

08

假如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了愛，那便再也沒有了一種情感，一種從胸腔中迸發而出的深深的共鳴，時間也就失去了意義。

幸好，鐘青重新擁有了愛，時間便從此刻復蘇。

這里剛下過一場雨，不過很快天就又晴了。

荏苒也將迎來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