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跟著我們回家。奶奶用清水簡單的為她梳洗一下，褪下她被扯壞的襯衫，換上我的衣服。我看見她小小的胸口和手臂上有著一道道傷痕。她用驚訝又恐懼的目光看著我，我別開眼，不忍直視她眼里的傷痛。

奶奶拿出兩個雞蛋倒上一碗水，我坐在灶前燒火。她坐下來，乖巧的靠在我身邊。我看著她，瘦瘦小小的模樣，大概比我小一兩歲。

“陌生人帶你去給你吃的，千萬不要去！知道嗎？”奶奶的聲音很溫和，眼里只有心疼。雖是責(zé)備，小女孩依然是乖乖的點頭。

“那人是壞叔叔。壞人。不能讓人這樣碰你。知道嗎？”奶奶在鍋里攪著面問她:“你媽媽呢？”

安安靜靜的小女孩吸吸鼻子，立刻哭出聲來。“媽媽打我，不要我了。”

“爸爸呢？”

“我不知道他在哪。”

奶奶嘆息著，眼里有了淚花。“傻孩子，怎么能亂跑出來呢？媽媽打你是為你好，可能你做錯了事。你說說，媽媽為什么打你？”

“我不會做飯。”

“媽媽可能要你獨立。你慢慢學(xué)，聽媽媽的話。媽媽怎么可能不會要你。”

她點點頭，只是哭。

“你叫什么名字？”

“孟橘。”

“你好。我叫張佳佳。”這么久以來，我第一次主動報上自己的名字。這就是同病相憐吧，看著她，我看到了無助的自己。我想給她安慰，輕輕的抱了她一下。她楞楞的，眼睛閃著淚花。“媽媽很久沒有抱過我了。”

她的爸媽不愛他。我的爸媽早已去了天堂。我們都是沒人愛的孩子。

瞬間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眶。

“你為什么哭？”她淚眼汪汪的眼睛滿是疑惑。

“我只有奶奶了。”

“你爸爸媽媽呢？”?

“死了。”我心一陣絞痛。很久沒有很人談我爸媽的事。我一直都在逃避敏感的字眼。在這一刻，我對著這個頭次見面小女孩，敞開了自己的心扉。

“抱抱你。不哭。”她輕輕的抱著我。那一刻，悲痛的我們因為微妙的感受建立了深刻的友誼。這是我跌入地獄以來結(jié)交的第一個朋友。

我們的友誼注定是個悲劇。后來的我恨，寧愿我們從不相識。

“慢點吃。燙嘴。”奶奶慈愛的看著她狼吞虎咽的樣子很是滿足。此后，她常到我家里來。有了她，我的生活也漸漸變得快樂起來。

奶奶在外為我費盡周折尋找學(xué)校。孟橘和我待在廢舊的院里把奶奶撿回來的廢鐵皮，飲料瓶子以及各種紙盒分開，等著尋一個合適的日子拖出去賣。我把孟橘當(dāng)成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她受別人欺負，更不想她因此做了后悔一輩子的事情。

世界上總有那么些不懷好意的人。打著為你好的名義，實際上用誘惑的東西把你帶入深淵。

很早我就朦朦朧朧地知道這個道理。我記得有一次，有個女孩子見我手被凍傷了，說要帶我去擦百雀羚。在她的堅持下，我相信她的好意。想和她做朋友。于是，我跟著她去了。我沒想到這個笑起來很甜美，長相和善的女孩竟然是捉弄我。?

“好玩。免費的護手霜哦。”她拍著手站在旁邊對我笑，我的眼淚落在冷冰冰的水槽里。幾個孩子把我的手摁在水里，用冷水潑我的臉。他們說幫我洗去臟東西。我默默的哭，一直到上課，我手指僵硬的無法伸展。我把手放進衣服里，貼近肚皮的地方。一陣侵入皮膚的涼意，冷得我直打顫。

最近我看見有個陌生的男人又送東西給她吃，對她很友好的樣子。可我知道他的眼里散發(fā)著并不友好的光芒。為了警醒她，我就把我的心里話告訴她，勸誡她遠離那個陌生男人。??

“橘子。”我說。“那個叔叔是壞人。”

“他很好。”她不明白我為什么對她說這樣的話，并且還是一個對她很好的人。

“不是啦。”怕她誤會，我積極的解釋。把我父母告訴我的，我所知道的案列講給她聽。“就是要和壞人保持距離。”我告訴她許多種誘拐兒童，販賣兒童，甚至對她們做成年人該做的事。

小我兩歲的孟橘抬起頭疑惑的看著我問:“什么是成年人該做的事？”我臉一紅，知道解釋不清楚。

“就是你爸媽常做的事……”

她的頭低下去，哀傷的看著地面。“我爸媽經(jīng)常吵架。”

觸碰到她的傷心事我也很難過，又想給她解釋清楚。于是就說:“就是夫妻同房……就是壞叔叔可能趁你們熟了之后把你賣了。然后經(jīng)常打你罵你的那種。”我靈機一動，想出了最合理的解釋。

她似乎聽懂了，抬起幽怨又害怕的眼神看著我。我被嚇著了。“我也是為了你好。這是我們的秘密，我不會說出去的。”

“他就是抱下我，并沒有對我做什么的。”她雖然嘴上抗拒，卻也聽從了我的建議，和那個陌生叔叔斷絕來往。

有一次，我和孟橘在院子里玩彈珠，廢紙堆里冒出一個腦袋。“橘子，叔叔和你一起玩好不好？”一看是那個壞叔叔，我嚇得大叫。拉著孟橘不知道往哪里躲，塌敗的小屋奶奶上了鎖，我根本進不去。

“不準(zhǔn)過來！”我用手里的彈珠砸他。他假裝哀嚎著，嬉笑著幾步跨進院子里。孟橘立刻表示對他熱烈的歡迎，想要跑過去擁抱他。我拉著她不讓她走。

他蹲下來，從兜里掏出一把糖果和餅干捧在手心里。“小朋友。叔叔沒有惡意的。橘子，過來。叔叔給你帶好吃的了。”

我拖著橘子的后衣領(lǐng)，故意兇狠的警告他。我想把這個壞人嚇走。“我爸爸媽媽還有爺爺奶奶很快就回來了。他們很討厭陌生人的。”

那雙狡猾的眼睛環(huán)顧四周，一臉的不相信。我以為我說多點大人會把他嚇跑。我錯了。“這么臟的地方，就像個垃圾場。小姑娘，看你也穿的干凈，怎么也學(xué)著騙人呀。這是不好的習(xí)慣。你們老師不會喜歡愛撒謊的孩子喲。”

溫聲細語的逗了我們一會，見我不為所動，立刻變了一副面孔。他不耐煩地站起來，幾步便向我們跨來。我嚇得趕緊拉著孟橘往外跑。翻過一座廢紙山，一溜煙滑到小巷里，穿過窄窄的小巷就是街道。

也許是我的尖叫聲引來了路人。還未跑上街道，就撞在一個人身上。我揉著被撞疼的腦袋抬頭看著他，一個十多歲的男孩。我并不認識他，恐懼使我有膽量向任何人求助。“大哥哥，有壞人！”我爬起來，驚恐的萬分。身后的男人很快就追了上來。孟橘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險，拉著我的衣襟躲在身后。

男孩皺著眉頭，揉揉被撞疼的胸口。那一瞬間，我恍惚見過他，可我很確定，我的記憶里并沒有任由有關(guān)他的東西。

“叔叔。”他開口，聲音似乎很不滿。

那個壞叔叔摸摸后腦勺尷尬的看著他，似乎有些害怕的樣子。“我只是路過。”我瑟縮著貼在墻邊，看著他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對著孟橘一笑。孟橘并沒有看他。然后他揮揮手大步離開。

“謝謝。”我低頭向他表示謝意。他動動嘴唇，嘴角微微一笑。轉(zhuǎn)身進入了街道，走進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心下疑惑，這個男孩為何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

奶奶為我找到了新的學(xué)校，離這里一個小時的江邊有一所小學(xué)。在這里我應(yīng)該能順利度過我的小學(xué)生涯吧？

為了讓我少走路。奶奶又搬到了離江邊不遠的一所廢舊房里。我早早的把這個喜訊告訴了孟橘。孟橘告訴我:她很久沒去學(xué)校了。媽媽整天對她咆哮，她想去找爸爸。對于她心酸的生活我也無可奈何。我支持她:下次爸爸來的時候你就跟他走。她點點頭，露出狂喜的笑容:我早就有這想法了。

天沒亮，我就等在江小門口。我害怕被人看見，更重要的是對新學(xué)校充滿希望，不想辜負奶奶的好意。

門衛(wèi)大爺一開門我就往里走。也許是從未見過我，對我如此勤奮表示驚訝。剛跨進大門，就被放好鎖的大爺叫住了。??

“小娃娃，從哪來的？”我確定他從未見過我，對我很陌生。

“我是這里的學(xué)生。”

他表示很驚訝:“從未見過這么早的學(xué)生。”

“你是哪個班的？老師叫什么？”

“六班的。老師姓姚。”還好，奶奶把知道的信息告訴我，我早已記得滾瓜爛熟。奶奶為我找的六班，也有順順六六之意。這是她的愿望，也是她費盡心思尋來的好運。

他點點頭，上下打量我一番。“你叫什么？從未見過你。”

“我叫張佳佳，今天才來。”經(jīng)過一番拷問后，他終于肯放我進去了。我松了口氣，開始尋找我的班級。按著門牌號，我爬上六樓，終于找到我的班級。門開著，靜悄悄的班上沒有一個人影，我緊張又興奮的邁著輕盈的步伐走進去。

想著待會會有很多人進來，我會站在講臺上向大家介紹自己，我的心就變得不安。已經(jīng)開學(xué)一周了，堆滿書的課桌并沒有空余的位置。我從前排走到后排，又失落的跑出來。我怕待久了，會被人當(dāng)作小偷。

在門口站了一會，我好奇的打量著新的校園。沉靜的校園變得熱鬧起來，三三兩兩的學(xué)生說笑著往校園里走。我的最開始打顫，害怕見到這么多人，害怕這些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就好像我是動物園里跑出來的猴子。

低頭看著身上陳舊的褪色的衣服，心里一陣害臊。我偷跑著鉆進廁所，想著等上課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