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三萬元遺產(2)
- 競選州長:馬克·吐溫中短篇小說選
- (美)馬克·吐溫
- 5282字
- 2014-01-23 12:00:46
薩利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不過他現在不想和艾萊柯吵架,于是他就想換一種說法,想哄哄自己的老婆:“艾萊柯,我可沒你想得那么壞,我不是說我們為人假惺惺的,我是說這就和信教一樣。宗教,我們都信的,你懂了嗎?就好像做生意的人,見了你的面總會笑哈哈地和你打招呼一樣。就是這個意思,你明白的,你一定知道我想說什么。艾萊柯,就像你拿出一個空心的東西擺在客廳里一樣,你不說沒人知道那不是實心的,而這本來是沒什么大不了的。這不過是一些大家都知道的習慣,一直以來都這樣,甚至都快成為約定俗成的了。啊,我該怎么說呢?我現在不知道該怎么說了,反正你一定明白我想說什么。艾萊柯,我的意思就是我們沒有什么壞心。或者,你可以這么認為,一個人——”
“行了,你可真能說,”艾萊柯冷冷地說,“我們不說這個了。”
“好吧。”薩利高興地回答說。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為剛才自己的這一番說辭,沒讓老婆發火而感到慶幸。他為了讓妻子原諒自己,立刻又批評起自己來了:“這就像我明明拿了一副好牌,我自己也知道這一點,可我還是沒有打好這一局,因為我把好牌抓在手里沒打出去。你知道的,我打牌有這個缺點。要是我態度夠堅定,關鍵是我沒能堅定,也從來沒堅定過。”這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真的不該那樣說話,態度只好軟了下來。
艾萊柯原諒了他。
和好如初的兩人立刻關心起兩人都十分關心的那個問題了,剛才兩人之間的不愉快,和這個相比只能是再小也不過的事了。這對夫婦開始揣測,為什么報上沒有特伯瑞的死訊。他們猜了無數種可能,但最后都被他們自己否認了。最后,他們一直認定,報紙里沒有特伯瑞,只能說明特伯瑞還沒死。
這個兩人公認的結果讓他們有些不滿,甚至覺得有些窩囊,但現在他們也毫無辦法,只能繼續關注事情的發展了。
兩人的看法這時又取得了一致,看來也只有這么辦了。薩利想,看來是上帝要這樣,人力是不能違背的。于是,他稍微帶著一些自己的埋怨,說出了自己的看法。也許,他想以此來引起艾萊柯的注意,看看艾萊柯有什么想法,不過令他失望的是,艾萊柯什么也沒說。而事實上,就算艾萊柯有什么想法,她也不會說,而只會藏在心里,她一般不會輕易地表明自己的真實態度。
最后,他們一致決定——等下個星期的報紙,特伯瑞很明顯還沒有死。于是,他們只好先把這件事放到一邊,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緒,各自忙各自的事了。
但他們其實并不知道,特伯瑞確實已經死了。
他真的死了,而且是在給他們信之后沒多久就死了,到今天他已經死了四天了。而且他早就被安葬了,和每一個死去的人一樣,被安葬在墓地里。那為什么特伯瑞的死訊沒有被登在報紙上的訃告欄里呢?
我們知道,一般的報紙很少出什么紕漏,特別是一些大的報社,但《薩加摩爾周報》這樣的鄉村小報,出一些錯就是很正常的了。特伯瑞的死訊就是因為報社的疏忽,才沒有被登上去的。那一次,一家冰激凌店給報社免費送了一夸脫草莓冰激凌,當時正是《薩加摩爾周報》社評版截稿的時候,于是為特伯瑞寫的、極為簡短的一則訃告就被人為地去掉了。騰出來的版面,編輯們用來為那家冰激凌店做廣告了。冰激凌不是白吃的。
特伯瑞的訃告字版并沒有被丟掉,他們打算下期再登這則訃告,因為《薩加摩爾周報》從來不浪費一些寫好沒登的稿子。于是,他們就把訃告字版拿到了備用架上。本來這條訃告,還是可以用的,可惜的是,他們在放的時候把字版放亂了。只要字版一亂,就等于把這則訃告的刊登宣判了“死刑”,再也不能見報了。所以不管特伯瑞情不情愿,就算他在墳墓里火冒三丈,也沒有辦法阻止——他的死訊將永遠不會見報這一情況。
不知不覺中,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個星期,這五個星期對于他們夫妻兩個來說,是特別難熬的。這五個星期里,《薩加摩爾周報》每個星期六都會送到,但這幾期報紙卻從來沒有提到特伯瑞?福斯特這個名字。
薩利看完了這期的報紙,再也忍不住了,他憤怒地說:“這個老不死的還真能活!看起來好像死不了的樣子!”
艾萊柯再次批評了丈夫,她嚴厲地說:“不要這么說,小心報應!”
薩利說:“那是我的心里話,我還能怎么說啊?”薩利想說些什么,可又不知道現在該怎么說,就順口說了這么一句。接著,他跑了開去,以免又得挨妻子一連串的責問和教訓。
整個六月就這樣過去了。《薩加摩爾周報》仍然按時送來,卻始終不提特伯瑞的事。這期間薩利多次向艾萊柯暗示,他想去弄清楚特伯瑞到底死了沒有。可是,艾萊柯對他的這種暗示根本不加理睬。于是,薩利只好主動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直截了當地對艾萊柯說,自己打算喬裝打扮一番,進入特伯瑞的村子,看看到底是什么情況。
艾萊柯很堅決地否決了他這個危險的計劃。她說:“你想什么呢?別搗亂啊!萬一那個老頭子還在,我們就別指望繼承遺產了。你怎么就像個孩子一樣,得一直看著你,不然說不定就會干出什么事來。真是的,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你了。”
“艾萊柯,我保證做得很隱秘,不會被他發現的。我發誓,我能做到這一點。”
“薩利?福斯特,你知道不知道,你去探聽消息就得四處打聽?”
“是啊,當然得問,可誰能猜出我是誰?”
“難道你忘了,繼承遺產的規定上有這么一條——不能打聽關于遺產的事。如果到時候遺囑執行人讓你證明,你從來都沒有打聽過這些事。你怎么回答?”
他倒是把這件事忘了,聽她這么說,一下子愣住了。
艾萊柯接著說:“別再搗亂了,也別再出什么餿主意了。你要是輕舉妄動,就恰好掉進特伯瑞給你設的陷阱里了。你明白嗎?他正在等著你掉進去呢?薩利,不過你放心,只要我在,他的詭計就不會得逞!”
“哦!”
“好了,以后你不需再問這件事了,答應我!好嗎?”
“好吧。”薩利心有不甘地嘆了口氣說。
艾萊柯的口氣緩和了下來,她說:“要沉住氣,我們就要成功了。我們不能急,我們要等待。你知道,我們現在有兩筆投資一直在賺錢,我還投資了期貨,你知道我的投資眼光——賺的錢現在正翻倍地往上升。這個州里,有我們這么幸運的人沒有幾個。我們已經開始躋身富人的行列了。你知道嗎?”
“艾萊柯,你說的沒錯。”
“感謝上帝吧!沒有上帝的幫助,我們能有這些收獲嗎?它給了我們這么多,我們還有什么好煩惱的呢?”
薩利有些尷尬地回答說:“是啊,要是沒有上帝,我們哪有這些。”薩利深情地看著妻子,用欣賞的口氣說:“說真的,說到炒股的智慧和方法,你還真有一手,比華爾街的那些小丑們強多了。要是有那筆錢,我們——”
“別說了!我知道你的本意,你不是想害人,也沒有不尊敬別人的意思。只是你一說話,總是冒出幾句讓人吃驚的話。我總是擔心你會闖禍,你老是讓我擔驚受怕。知道嗎?我以前打雷的時候是不害怕的,可是現在我一聽到雷聲就——”
她說著說著竟然哭了起來。薩利的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拉住妻子的手安慰了一番,然后狠狠地罵了自己,發誓自己再也不會輕舉妄動了,請求妻子原諒自己。他這次是誠心道歉,他希望這樣做能夠讓妻子不再悲傷。
他私下里決定,自己不能這樣過下去了。但是要痛改前非,決心是很好下的,可這樣做有必要嗎?他真的錯了嗎?這樣做又有什么好處呢?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堅持下去,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弱點,這個弱點讓他說到不一定能真的做到。這樣還不行,還得想出更好的方法才能解決這個問題,他想出了這樣一個辦法。他從自己的錢里一點點地省下來一些,買了一個避雷針,安在了房頂上。
但沒過多久,他又變成以前的樣子了。
習慣有時候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可以想想,不管是足以影響我們人生的大習慣,還是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小習慣,它們的形成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假如你在睡覺的時候,一連兩次在凌晨醒來,那很可能你在第三天的凌晨兩點也會醒來,并且可能就此成為習慣;假如連續狂飲一個月,那么你可能再也改不掉酗酒的惡習;諸如這些關于習慣的事還有很多。
因此,如果你天天幻想的話,它很快就會成為習慣,而且有這種習慣的人還會覺得幻想是一種美好的享受。而且這種幻想只要你閑下來,就會沉浸其中,它已經鉆進了我們的心里,讓我們耽于幻想,甚至是不切實際的妄想。確實是這樣,這種很容易形成的習慣影響了我們,讓我們分不清現實和幻想。
過了一段時間,艾萊柯訂了一些芝加哥的日報和一份《華爾街指數》,她用信教般虔誠精神閱讀著雜志和報紙里面的財經新聞和知識,并對它們進行了研究。薩利驚喜地發現,她在預測股市和證券的行情時,越來越準確了。薩利對她的這種天賦很是欽佩,同時也為她進軍股市的勇氣而感到自豪,還有,他對她處理事情時不急不緩的態度也大為欽佩。他通過和艾萊柯一起,知道了她在投資的時候真的很像是一個金融業的行家。首先,無論投資什么,也不管用什么方法投資,她都會保持清醒的頭腦;其次,她在投資的時候很有膽量,但同時也很小心,比如她在投資期貨市場上的短線交易就很有膽色,但同時她在其他方面也很小心,投資的都是長線交易。她的策略很穩妥,同時也很簡單,她曾對薩利做過這樣的解釋:期貨投資,其冒險性是很大,在某一方面來說這種投資就是投機;而其他方面的投資則不一樣,他們只投資能夠賺錢的行業。所以,她在投資期貨的時候甘冒奇險,而對正常的投資卻一點也不肯冒險。
幾個月之后,艾萊柯的投資就成了習慣,兩人也更加忙碌起來了。艾萊柯賺錢的速度很快,甚至比他們原先設想的速度還要快,而與此同時,薩利花利息錢的本事也越來越大。最初的時候,艾萊柯因為不懂,連作出把投資煤礦的收益期定為十二個月這樣的決定都頗感為難。而現在經過她死學硬背金融方面的知識之后,她的投資就開始在想象中步入了正軌,她那想象中的一萬塊錢,現在經過投資煤礦,現在已經變成了三萬!這一天,對于福斯特夫婦來說,是一個重要的日子,他們高興得快要發瘋了。
在對市場做過一番仔細的研究之后,小心謹慎的艾萊柯打算用遺產中剩余的兩萬塊錢投進股市。幸運的是,她買的股票一直是往上漲的,但她怕自己的股票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就突然下跌了,而且這種心理一直是她的一個沉重的負擔,最后她實在無法承受這樣的壓力——畢竟她在這種投資方面是剛剛入行的菜鳥,于是她給自己的股票經紀人發了個電報,說現在自己買的股票已經賺了四萬,差不多了,讓他拋出那些股票。
股票賺了四萬,而這一天也正好是他們投資煤礦本錢翻了三倍的那一天,因此兩人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高興得都要發瘋了。雖然這一切都是想象中的,雖然他們一直在幻想,但他們還是像真的賺了這么多錢一樣高興。因為,他們經過計算之后,得出這樣的結論——他們現在已經有十萬了!
對于他們夫妻兩人來說,這個夜晚是具有重要意義的,艾萊柯自此之后炒股再也不會有多大的心理壓力了,也不再經常從噩夢中驚醒了,這些都是剛入行的事了。因為他們現在掙到錢了,也有底氣了。自此之后,夫妻兩人也開始慢慢地把自己當有錢人看了。
掙了錢就得花,于是他們開始想象著怎么花錢。假如我們知道他們做了什么夢,那么我們就會看到這樣的景象:在他們的夢里,他們住的不是那幢整潔的小木屋了,而是住在一棟房前有鐵柵欄的鄉村別墅里;別墅客廳的天花板上,高高地懸掛著一盞有三個頭的煤氣燈;原先家里用的鄉下常見的地毯,現在換成了布魯塞爾的名牌地毯;以前的壁爐是從小商販那里買的,現在一座裝著云母窗大壁爐高傲地放在那里。在他們的夢境里,我們還能看到他們的住處有馬車、雪橇幛子、高筒禮帽等富人們用的東西。
從此以后,盡管他們的女兒和鄰居們看到的還是舊木屋子,可在艾萊柯和薩利眼里,那是一棟兩層樓的磚瓦房;艾萊何天天晚上都為想象中的煤氣費單子操一會兒心,然后從薩利滿不在乎的回答中得到很大的安慰:“那算什么?咱們付得起!”
他們在“富裕”之后,打算慶祝一下,方式是開個酒會,邀請鄰居們來一起快樂一下。可雖然已經做了這樣的決定,但難題也隨之而來,怎么跟女兒以及鄰居們解釋為什么這么做呢?首先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己已經富了。
雖然薩利想開酒會,甚至想馬上就這樣做,但艾萊柯經過考慮后,還是認為不能這么做。她說雖然這些錢差不多就要是我們的了,但畢竟還不真正的屬于我們。她堅持認為,必須對外人保守這個秘密,而且在繼承遺產之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個秘密。
這樣一來夫妻兩人就陷入兩難的境地。一方面他們按捺不住發財的喜悅,想要和鄰居們慶祝一下,可要慶祝就得告訴他們原因;另一方面他們又想保密,要保密就無法慶祝了。家里的人,也沒有人在最近過生日。更關鍵的是特伯瑞看起來就這樣安穩地活下去了,那他們什么時候能繼承遺產呢?繼承不到遺產,就意味著那些錢都是空想(其實本來就是空想),那還慶祝什么呢?
這樣一路想下來,薩利有些急了。不過,他最終還是想到了辦法,而且在他自己看來,這個辦法棒極了,因為它解決了上述所說的難題。想到這個辦法——以發現美洲的紀念日來慶祝,這一來他立刻高興起來。
對于丈夫的這個辦法,艾萊柯也是大為嘆服,而且還表揚了他一番,并埋怨自己為何想不到這一點。薩利很少聽到妻子夸獎自己,這次得到妻子的表揚,立刻大感榮幸,不過他還是忍住了自己的興奮勁頭,只是說這沒什么,誰都想得到。
艾萊柯晃著腦袋說:“啊,誰都能想到?這可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有些人就算絞盡腦汁也想不到!”
這時候妻子才知道丈夫原來也是很聰明的人,不過因為愛情的原因,她也許過高地估計了丈夫的聰明。不過在愛情里,這樣甜蜜而溫柔的錯誤還是可以原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