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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教育和選舉

  • 中國通史
  • 呂思勉
  • 5011字
  • 2014-01-15 17:17:08

古代的教育,有“國學”和“鄉學”的區別,又有“大學”和“小學”的區別。“大學”和“小學”,是以程度淺深分的;“國學”和“鄉學”,一個是貴族進的,一個是平民進的。兩者截然,各為系統,不可牽混。

《王制》:“天子曰辟雍,諸侯曰泮宮”,又說諸侯之國:“天子命之教,然后為學;小學在公宮南之左,太學在郊。”又說:“有虞氏養國老于上庠,養庶老于下庠;夏后氏養國老于東序,養庶老于西序;殷人養國老于右學,養庶老于左學;周人養國老于東膠,養庶老于虞庠。”所謂“辟雍”、“泮宮”,是天子諸侯之國大學的通稱。“上庠”、“東序”、“右學”、“東膠”,是虞夏殷周四代大學的專稱。“下庠”、“西序”、“左學”、“虞庠”,是四代小學的特稱。這都是天子和公卿大夫元士之子,所謂貴族人的。其入學的程序,《尚書大傳》說:“古之帝王者必立大學、小學,使王太子、王子、群后之子,以至公卿大夫元士之適子:十有三年,始入小學,見小節焉,踐小義焉;年二十入大學,見大節焉,踐大義焉。”《御覽》百四十八,《禮記·王制》疏節引,作“十五入小學”。

至于鄉學,則(一)《孟子》說:“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二)《禮記·學記》說:“古之教者家有塾,黨有庠,術有序。”似乎比《孟子》多出兩層等級來。然而試看《尚書大傳》:

大夫士七十而致仕,老于鄉里;大夫為父師,士為少師。注,所謂里庶尹古者仕焉而已者,歸教于閭里。耰鋤已藏,祈樂已入,注,祈樂,當為新谷。歲事已畢,余子皆入學。十五始入小學,見小節,踐小義;十八入大學,見大節,踐大義焉。距冬至四十五日,始出學,傅農事。《儀禮通解》卷九。

再看《公羊》宣十五年《何注》:

一里八十戶,八家共一巷,中里為校室。選其耆老有高德者,名曰父老。……十月事訖,父老教于校室。八歲者學小學,十五者學大學。其有秀者,移于鄉學;鄉學之秀者移于庠;庠之秀者移于國學,學于小學。諸侯歲貢小學之秀者于天子,學于大學。其有秀者,命曰進士。行同能偶,別之以射,然后爵之。

這里頭“鄉學之秀者移于庠”八個字,是錯誤的。為什么呢?鄉學就是庠,《儀禮·鄉飲酒禮》:“主人拜迎于庠門之外”可證。所以《漢書·食貨志》這地方只說“其有秀異者,移鄉學于庠序;庠序之異者,移于國學”。并不說鄉學移于庠,庠移于國學。再看《學記》鄭注,“術當為遂,聲之誤也。古者仕焉而已者,歸教于閭里,朝夕于門側之堂,謂之塾。《周禮》五百家為黨,二千五百家為遂;黨屬于鄉,遂在遠郊之外”。那么,《學記》所謂“塾”,就是何休所謂“校室”,也就是《尚書大傳》所謂“余子皆入學”的“學”,“黨有庠,術有序”的“庠”、“序”,是因所在之地而異名,不是另有等級。這一級,和孟子所說“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的“校”、“序”、“庠”相當。至于學記“家有塾”的“塾”,就是何休所謂“校室”,伏生所謂“余子皆入學”的“學”,孟子沒有提起。那么,古代平民所入的學校,是兩級制:一級在里,所謂“塾”,“校室”,“余子皆入學”的“學”。一級在鄉。所謂“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庫”《學記》所謂“黨有庫,術有序”。伏生所謂“十五始入小學”,“十八入大學”,措語有些含混。不如何休說“八歲者學小學,十五者學大學”清楚。這是一個“校室”里,因其年齡之大小,而所學各有不同,好比一個小學校里,分為初等、高等兩級,并不是一個“里”的區域里,還有“大學”、“小學”兩種學校。

這兩級學校,都是平民進的。進到鄉學里頭,就有入國學的機會了;入了國學,就仕進之途也在這里了。《王制》上說:

命鄉簡不帥教者以告;耆老皆朝于庠,元日習射上功,習鄉尚齒,大司徒帥國之俊士,與執事焉。不變,命國之右鄉,簡不帥教者移之左;命國之左鄉,簡不帥教者移之右,如初禮;不變,移之郊,如初禮;不變,移之遂,如初禮;不變,屏之遠方,終身不齒。

命鄉論秀士,升之司徒,曰選士;司徒論選士之秀者而升之學,曰俊士;升于司徒者不征于鄉,升于學者不征于司徒,曰造士。樂正崇四術,立四教,順先王詩書禮樂以造士;春秋教以禮樂,冬夏教以詩書,王大子、王子、群后之大子、卿大夫元士之適子、國之俊、選,皆造焉。……將出學,小胥、大胥、小學正、簡不帥教者,以告于大樂正;大樂正以告于王。王命三公九卿大夫元士皆入學;不變,王親視學;不變,王三日不舉,屏之遠方,西方曰棘,東方曰寄,終身不齒。大學正論造士之秀者,以告于王,而升諸司馬,曰進士。司馬辨論官才,論進士之賢者以告于王,而定其論。論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祿之。

這里頭,從鄉學里升上來的俊士、選士等,和王大子、王子、群后之大子、卿大夫元士之適子,都是同學的,而且是“入學以齒”,注,皆以長幼受學,不以尊卑。很為平等的。所爭者,鄉人須“節級升之,……為選土、俊士、至于造士。若王子與公卿之子,本位既尊,不須積漸,學業既成,即為造士。”《正義》。有些不平等而已。

選舉的法子,雖然如此,然而實際上:(一)鄉人能夠升入大學得為進士的,恐怕很少;(二)就是得為進士,也未必能和貴族出身的人同一任用。俞正燮說:

周時,鄉大夫三年比于鄉,考其德行道藝:而興賢者,出使長之,用為伍長也;興能者,入使治之,用為鄉吏也。案《周官·大司徒》,“以鄉三物教萬民而賓興之:一曰六德:知、仁、圣、義,忠、和;二曰六行:孝、友、睦、姻、任、恤;三曰六藝:禮、樂,射、御、書、數。”鄉大夫“三年則大比,考其德行道藝,而興賢者能者。鄉老及鄉大夫,帥其吏,與其眾寡。以禮禮賓之。厥明,鄉老及鄉大;夫群吏,獻賢能之書于王;王再拜受之;登于天府,內史貳之。退而以鄉射之禮五物詢眾庶。”《注》:“鄭司農云:……問于眾庶,寧復有賢能者。……此謂使民興賢,出使長之;使民興能,入使治之。”這是另一種選舉法,和《王制》無從牽合,俞說推而廣之,誤。其用之止此。《王制》推而廣之,升諸司馬曰進士焉,止矣;諸侯貢士于王。以為士焉,止矣。太古至春秋,君所任者,與共開國之人,及其子孫也。……上士,中士,下士,府,史,胥,徒,取諸鄉興賢能;大夫以上皆世族,不在選舉也。……故孔子仕委吏乘田,其弟子俱作大夫家臣。……荀子《王制》云:王公大人之子孫,不能禮義,則歸之于庶人;庶人之子孫,積文學,正身行,則歸之卿相士大夫。徒設此義,不能行也。周單公用羈。《左傳》昭公七年。鞏公用遠人,定公二年。皆被殺。……夫古人身經百戰而得世官,而以游談之士加之,不服也。立賢無方,則古者繼世之君,又不敢得罪于巨室也。……《癸巳類稿》卷三《鄉興賢能論》。

俞氏此論,于古代階級社會的情形,可謂洞若觀火。我說六經原是儒家改制所托,固然不是憑空捏造,憑空捏造,也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持極端懷疑之論,也是錯的。然而以意改削的地方,必然很多;竟當他是歷史,原是不能的。不過比起后世人所造的古書來,畢竟又可信了許多。因為人的思想,總是為時代所囿。所以古人的胡說,也畢竟比后代人近情。譬如《王制》,就畢竟比《周禮》為近古。

講古代學制的,還有一層,必須明白,便是古代有所謂“明堂的四學和太學”,這個固然是學校的起源,然而到后世,明堂和學校已經分開了,必不可混而為一。案蔡邕《明堂月令論》:“《易傳·太初篇》曰:天子旦入東學,晝入南學,莫入西學;案此處文有脫誤,《玉海》卷一百十一,引作“夕入西學,暮入北學”,是。大學在中央,天子之所自學也。《禮記·保傅篇》曰:帝入東學,上親而貴仁;入西學,上賢而貴德;入南學,上齒而貴信;入北學,上貴而尊爵;入大學,承師而問道;與《易傳》同。案《保傅篇》如今《大戴禮》里頭有的,亦見《賈子》。魏文侯《孝經傳》曰:大學者,中學明堂之位也。《禮記·古大明堂之禮》曰:膳夫是相禮:日中出南闈,……日側出西闈,……日入出北闈。”這所謂東、西、南、北四學,和中央的大學,固然都在明堂內;然而后世的學校,卻不是如此。這是為什么呢?這個阮元說得最漂亮。他說:初有明堂的時候,是宮室制度還沒有完備,天子就只有這一所屋子,所以什么事情都在里頭辦,住也住在這里頭。到后來,社會進化了,屋子一天多一天,什么“路寢”哩,“宗廟”哩,“學校”哩,都從明堂里分了出來。然而明堂卻仍舊有的,而且明堂里頭還保存了許多舊制;所以已經從明堂里分出來的事情,在明堂里還是有的;不過變做有名無實罷了。這句話真是通論,把從來許多葛藤,可以一掃而空。《揅經室集·明堂論》。明白這個道理,“明堂之中,既有大學和四學,明堂之外,又有大學和小學”的問題,就可以毋庸爭辨了。《周禮》的師氏保氏,又另是一種機關,和明堂里頭的大學四學,明堂以外的大學小學,都不能牽合。參看第二篇上第八章第二節。

此外又有“貢士”和“聘士”的制度。《禮記·射義》說:“……古者天子之制,諸侯歲獻貢士于天子,天子試之于射宮。……”《白虎通·貢士篇》:“諸侯三年一貢士者,治道三年有成也。諸侯所以貢士于天子者,進賢勸善者也。天子聘求之者,貴義也。……故月令,季春之月,開府庫,出幣帛,周天下,勉諸侯,聘名士,禮賢者。……及其幽隱,諸侯所遺失,天子所昭,故聘之也。”這種制度,在古代的選舉法上,固然不占重要的位置,然而實在是后來進用游士的根本。

古代貴族、平民都有學校,似乎很為文明。然而平民學校所教的,孟子說:“皆所以明人倫也;人倫明于上,小民親于下。”《滕文公上》。正和子游所謂“小人學道則易使也”《論語·陽貨篇》。一鼻孔出氣。嚴格論起來,實在是一種“奴隸教育”。貴族的教育,也含有“宗教臭味”。俞正燮說:

虞命教胄子,止屬典樂。周成均之教,大司成、小司成、樂胥,皆主樂。周官大司樂、樂師、大胥、小胥,皆主學。……子路曰:何必讀書,然后為學。古者背文為誦,冬讀書,為春誦夏弦地,亦讀樂書。《周語》召穆公云:瞍賦蒙誦,瞽史教誨。《檀弓》云:大功廢業,大功誦。……通檢三代以上,書樂之外,無所謂學;《內則》學義,亦止如此;漢人所造《王制》、《學記》,亦止如此。……《癸巳存稿》卷四《君子小人學道是弦歌義》。

原來學校是從明堂里搬出來的。明堂本來是個“神秘之地”。所以后來學校里的教科,還以“詩書禮樂”四項為限。禮樂是舉行“祭典”時用的,詩就是樂的“歌詞”,書是宗教里的古典。他的起源,大概如此;后來抑或有點變化,然而總是“不離其宗”的。所以貴族雖有學校,也教育不出什么人才來。所謂專門智識,是《漢書·藝文志》所謂某某之學,出于某某之官。見第十章第三節。專門的技能,則《王制》所謂“凡執技以事上者,不貳事,不移官。”都是世代相傳的。世官的不能廢,亦由于此。

東周以后,情形就大變了。這時候貴族政體漸次崩壞;做專官有學識的人,漸變而為平民;向來所謂某官之守,一變而為某家之學;民間才有“聚徒講學”之事,有“負笈從師”的人;孔子弟子三千,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都是這個道理。民間有智識的人,一天天增多;貴族里頭,可用的人,一天天減少。就不得不進用游士,孟嘗、平原、信陵、春申的養客,也是這個道理。當時講求學問的人,漸漸以利祿為動機。所以蘇秦說:“且使我有雒陽負郭田二頃,吾豈能佩六國相印乎?”《史記》本傳。可見得當時的講求學問,大都是受生計上的壓迫;所以秦散三千金而天下之士斗;可見得社會的文化,和物質方面大有關系。游土的智識,固然比世卿高。然而愛國心卻較薄弱。孟子對齊宣王說:“所謂故國者非謂有喬木之謂也,有世臣之謂也;王無親臣矣。昔者所進,今日不知其亡也。”正是同這班人寫照。《梁惠王下》。“后勝相齊,多受秦間金,多使賓客入秦;秦又多予金,客皆為反間,勸王去從朝秦;不修攻戰之備,不助五國攻秦。秦以故得滅五國。五國已亡,秦兵卒入臨淄,民莫敢格者。王建遂降,遷于共。故齊人怨王建不蚤與諸侯合從攻秦,聽奸臣賓客,以亡其國。歌之曰:松耶柏邪,住建共者客邪。疾建用客之不詳也。”《史記·田敬仲完世家》。可見得當時的游士,把人家的國家,來做自己“富貴的犧牲”,是不恤的。

總而言之,社會階級制度,是要靠世卿之制維持的(因為如此,才是把一階級的人,把持了社會上的大權,不許別一階級的人插足)。然而如此,(一)貴族所處的地位,就不能不優,所處的地位既優,就不能不驕奢淫逸,就不能不腐敗,(二)而且貪欲之念,是無厭的,自己有了土地,遂想侵吞別人,貴族變為平民的人就日多。貴族階級專有的智識,就漸漸的散入平民社會。所以貴族階級的崩壞,其原因仍在貴族社會的自身。這個很可以同馬克思的歷史觀,互相發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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