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的治水,也是當時一大事。水患的原因,《堯典》上只有“湯湯洪水方割,蕩蕩懷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二十個字。看不出什么道理來。《呂氏春秋·愛類篇》說“古者龍門未開,呂梁未發,河出孟門之上,大溢逆流;無有丘陵高阜,盡皆滅之,名曰鴻水”,似乎仍舊是河患;但是《呂氏春秋》這句話,是原本《尸子》的;《尸子》已佚,只有輯本,所以現在就引《呂氏春秋》。尸子是晉國人,他單說龍門呂梁,是就他眼見的地方立論,參看胡渭《禹貢錐指》卷三。再看《淮南子·本經訓》“龍門未開,呂梁未發,江淮流通,四海溟滓”。就可以見得當時的水患,實在是“彌漫于中國大平原”之上了。原來古時候,江淮河濟諸水都是相通的。這個說法太長,不能細講;欲知其略,請看孫星衍的《分江導淮論》。《白虎通》:“謂之瀆河?瀆者,濁也;中國垢濁,發源東注海,其勁著大,故稱瀆也。”《風俗通》引《尚書大傳》:“瀆,通也;所以通中國垢濁。”《水經·河水注》“自河入濟,自濟入淮,自淮達江,水徑周通,故有四瀆之名”。則四瀆之瀆字,實在含有“通”、“濁”二義;“通”字之中,又含有“通垢濁”同“周通”二義。這都是相傳的舊訓,決非酈道元所能造的。所以一有水患,就災區極廣。堯時候的水,據《堯典》看起來,似乎“是多年的積害”,那么,自然情形更重大了。《孟子》上說:
《滕文公上》: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水橫流,泛濫于天下;草木暢茂,禽獸繁殖;五谷不登,禽獸逼人;獸蹄鳥跡之道,交于中國。
《滕文公下》:當堯之時,水逆行,泛濫于中國;蛇龍居之,民無所定;下者為巢,上者為營窟。《淮南子》也說“民皆上丘陵,赴樹木”。就可以見得當時的情形了。孟子既然是用的書說,見上節。這許多話,一定有所受之,不是隨口亂道的。這許多話,卻不是儒家文飾出來的;因為用不著文飾。
禹的治水,《史記》總敘他道:“禹乃遂與益、后稷奉帝命,命諸侯百姓,興人徒以敷土;行山表木,定高山大川。……乃勞身焦思,居外十三年,《孟子》說“禹八年于外”,這些瑣細的問題,且別去考據他。過家門不敢入。陸行乘車,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山行乘檋;左準繩,右規矩;載四時;以開九州,通九道,陂九澤,度九山;令益與眾庶稻,可種卑濕;令后稷與眾庶難得之食;食少,調有余相給,以均諸侯。”和《孟子》“舜使益掌火,……禹疏九河,瀹濟、漯,而注之海;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后稷教民稼穡,……”的說法相合。可見得當時治水,實在是禹為主而益、稷佐之。《史記·殷本紀》載《湯誥》“古禹皋陶,舊勞于外,”大概皋陶和益,是父子繼業的。至于治水的法子,大概是疏導諸水,使之各有去路。當時江淮兩流域的水,本來都是相通的,就其天然的趨勢,叫小水歸入大水,大水東流入海,那么,江、淮、河、濟四水,就是諸水的綱領,所以這四條水,就喚做四瀆。《風俗通·山澤》引《尚書大傳》:“江、淮、河、濟為四瀆。”《湯誥》:“東為江,北為漢,西為河,南為淮;四瀆既修,萬民乃有居。”《孟子》:“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漢是也”,因為當時諸水互通,所謂四瀆,不過是舉出四條大水,以為諸水之綱領,所以濟漢也不妨互言。然而孟子的意思,也不是鑿定,把江、淮、河、漢算做四瀆;所以“疏九河”,“瀹濟漯”,“決汝、漢”,“排淮、泗”,又是把江淮河濟并舉,卻因為諸水本來都相通,所以“而注之海”,“而注之江”,又不妨互言。大概古人這等處,觀念本不是精密確定的,不必泥定字面,生出許多麻煩的問題來。禹治水的方法,大概是如此;《孟子》說“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漢是也。”這十一個字,最能得概括的觀念。上句是治水的方法,下句是水的統系。至于詳細的情形,要帶起許多麻煩的問題來,現在暫不必講他。禹貢里的地理,有一部分應當講明的,見第七章。如要曉得詳細的情形,可把胡渭的《禹貢錐指》先看一遍。這部書,雖不很精,然而匯集的說法很多,很容易看;看了這一部,儻要再看別種,也就有門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