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牡丹亭
- (明)湯顯祖著 (清)陳同 談則 錢宜合評 李保民校點
- 1927字
- 2020-06-12 15:51:35
悵眺
【番卜算】(丑上)家世大唐年,寄籍潮陽縣。越王臺上海連天,可是鵬程便?
“榕樹梢頭訪古臺,下看甲子海門開。越王歌舞今何在?時有鷓鴣飛去來。”自家韓子才,俺公公唐朝韓退之,為上了《破佛骨表》,貶落潮州。一出門,藍關雪阻,馬不能前。先祖心里暗暗道,第一程采頭罷了。正苦中間,忽然有個湘子侄兒,乃下八洞神仙,藍縷相見。俺退之公公一發心里不快。呵融凍筆,題一首詩在藍關草驛之上。末二句單指著湘子說道:“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湘子袖了這詩,長笑一聲,騰空而去。后來退之公公果然瘴死潮州,那湘子恰在云端看見,想起前詩,按下云頭,收其骨殖。到得衙中,四顧無人,單單則有湘子原妻一個在衙。四目相視,把湘子一點凡心頓起,當時生下一支,留在水潮,傳了宗祀。小生乃其嫡派苗裔也,為遙遙華胄者,姑妄言之。嘲耶?謔耶?因亂流來廣城。官府念是先賢之后,表請敕封小生為昌黎祠香火秀才,寄居趙佗王臺上。香火秀才,故家世敘得明白。若柳生,則“留家嶺南”一句可了。正是:“雖然乞相寒儒,卻是仙風道骨。”呀!蚤一位朋友來也。
【前腔】(生上)經史腹便便,晝夢人還倦。“晝夢”字承“言懷”一段白來。欲尋高聳看云煙,海色光平面。
(見介)(丑)是柳春卿,甚風兒吹的老兄來?(生)偶爾孤游上此臺。(丑)這臺上風光盡可矣。(生)則無奈登臨不快哉!(丑)小弟此間受用也。(生)小弟想起來,到是不讀書的人受用。(丑)誰?(生)趙佗王便是。柳生答語為趙佗而發,意甚憤而言甚驟。韓生即以“誰”字驟詰,蓋惟恐其,侵己也。細想此時香火秀才真有咄咄逼人之恐,只一“誰”字描神已盡。
【鎖寒窗】祖龍飛、鹿走中原,尉佗呵,他倚定著摩崖半壁天。稱孤道寡,是他英雄本然。白占了江山,猛起些宮殿。似吾儕讀盡萬卷書,可有半塊土么?那半部上山河不見。(合)由天,那攀今吊古也徒然,荒臺古樹寒煙。
(丑)小弟看兄氣象言談,似有無聊之嘆。先祖昌黎公有云:“不患有司之不明,只患文章之不精;不患有司之不公,只患經書之不通。”開口不離先祖,是香火本色,且能引起下兩祖相較一段。老兄,還只怕工夫有不到處。(生)這話休提。比如我公公柳子厚,與你公公韓退之,他都是飽學才子,卻也時運不濟。你公公錯題了《佛骨表》,貶職潮陽。我公公則為在朝陽殿,與王叔文丞相下棋,驚了圣駕,直貶做柳州司馬。都是邊海煙瘴地方。柳與丞相下棋,韓取奉朝廷,雖后人不能諱。為人為文,可不慎哉!那時兩公一路而來,旅舍之中挑燈細論。從同行生出意義。你公公說道:“子厚,子厚,我和你兩人文章三六九比勢:我有《王泥水傳》,你便有《梓人傳》;我有《毛中書傳》,你便有《郭駝子傳》;我有《祭鱷魚文》,你便有《捕蛇者說》。這也罷了。則我進《平淮西碑》,取奉朝廷,你卻又進個平淮西的雅。一篇一篇,你都放俺不過,恰如今貶竄煙方,也合著一處。豈非時乎?運乎?命乎?”韓兄,這長遠的事休提了。假如俺和你論如常,難道便應這等寒落?因何俺公公造下一篇《乞巧文》,到俺二十八代元孫,再不曾乞得一些巧來?便是你公公立意做下《送窮文》,到老兄二十幾輩了,還不曾送的個窮去,算來都則為時運二字所虧。即于對舉古題中將《乞巧》、《送窮》,另作一層暢發,合到自己身上。(丑)是也,春卿兄。
【前腔】你費家資制買書田,怎知他賣向明時不值錢。
雖然如此,你看趙佗王當時,也有個秀才陸賈,拜為奉使中大夫到此。趙佗王多少尊重他。一轉便暗擊動干謁之意。他歸朝燕,黃金累千。那時漢高皇厭見讀書之人,但有個帶儒巾的,都拿來溺尿。這陸賈秀才,端然帶了四方巾,深衣大擺,去見漢高皇。抒寫感懷,即從趙佗王、陸賈生情,妙在本地風光。高皇望見,便迎著罵道:“你老子用馬上得天下,何用詩書?”那陸生有趣,不多應他,只回他一句:“陛下馬上取天下,能以馬上治之乎?”高皇聽了,呀然一笑,說道:“便依你說,不管什么文字,念與寡人聽之。”陸生不慌不忙,袖里取出一卷文字,恰是平日燈窗下纂集的《新語》一十三篇,高聲奏上。那高皇才聽了一篇,龍顏大喜。后來一篇一篇,都喝采稱善。立封他做個關內侯。那一日好不氣象!休道漢高皇,便是那兩班文武,見者皆呼萬歲。一言擲地,萬歲呼天。(生嘆介)則俺連篇累牘無人見。才子英雄失路,千古同慨。柳生一嘆,想見其半日聽言,神往不覺,恍然自失光景。(合前)
(丑)再問春卿,在家何以為生?(生)寄食園公。(丑)依小弟說,不如干謁些須,可圖前進。此折止為香山干謁作引,卻從對答中轉出,不覺其突。(生)你不知,今人少趣哩。(丑)老兄可知?有個欽差識寶中郎苗老先生,到是個知趣人兒。今秋任滿,例于香山多寶寺中賽寶。那時一往何如?(生)領教。
應念愁中恨索居,段成式
青云器業我全疏。李商隱
越王自指高臺笑,皮日休
劉項原來不讀書。章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