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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不得不咽下的屈辱

  • 惡女太后
  • 謝目
  • 4320字
  • 2020-06-03 21:03:22

就在舒錄穆與王芾對飲的時候,千荒朔月在北苑中也在招待另一位——出身洛河王氏的兵部尚書王景安,此人的孫女婿正是舒錄穆。

他雖然對孫女婿與太后之間的種種早有耳聞,這幾日也將這位惡女太后的所作所為看在眼中,但要說近距離親眼得見,這還是第一次。

千荒朔月雖已貴為一國太后,但看著卻比他孫女還要更顯稚嫩嬌憨,尤其是那雙眼睛,無論看誰都是一副天真靈動、脈脈含情的樣子。難怪一向不近女色的南風藺會獨寵于她。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千荒朔月摩挲著酒杯,滿懷惆悵地嘆了口氣,開了口。

“王尚書,這菜可還合您的口味?”

王景安點點頭,贊道:

“確實新奇美味。”

聽此言,朔月的臉上綻開一個柔美的笑容。

“這些,都是哀家親手做的家鄉味道,本來還怕王尚書吃不慣。”

聽到當朝太后居然親自為自己下廚,王景安驚得急忙下跪。

“太后這真是折煞老臣了,老臣萬萬不敢。”

朔月也趕忙起身,將王景安扶起來。

“王尚書這是干什么,快起來。”

“太后有何事但憑吩咐,何須如此。”

見王景安執意不肯起來,朔月也跪了下去。這一跪,又把王景安嚇了一跳。

“太后!使不得!自古只有臣跪君,怎么能君跪臣!”

“哀家求大人救命!”

“太后何出此言?”

“王尚書莫非真不知?”

那一雙兔子似柔弱的杏眼,滿含哀愁無奈地看向王景安,竟讓這個60多歲老練世故的男人忽地有些許恍惚和心疼。

不過,王景安也只是一時慌了陣腳,他低下頭,略沉了沉,回道:

“太后,依臣愚見,此事唯有一種解法。”

“何法?”

“由太后親下詔,請臺閣閣首謝暉回閣。”

朔月這才明白。王景安雖是舒錄穆夫人的親爺爺,可她忘了,他本人也出自世家大族洛河王氏。在這件事里,他不可能為了一個孫女婿的利益而背叛其他世家大族。畢竟,這些門閥互相通婚,關系錯綜復雜,可謂是同氣連枝、共損共榮。

她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今晚宴請王景安,可謂是走了一步大爛棋。

如今宮中和臺閣的紛爭,說到底是她和世家大族的角力。她這“三無”太后本無力量抗衡這些世家,可她偏偏咽不下禮部的這口氣,非要以一紙罪己詔行了先手;既已下了戰書,她便該挺下去,可她又犯了沉不住氣的大忌,招了王景安入宮,恐怕這頓飯還未吃完,上都所有世家就都知道她慌了。

若是舒錄穆知道她的所作所為,得氣得吐血。別說他了,連她自己都要被自己蠢哭了。

這場政治風波此刻已落下帷幕,便是以她的大敗收場。不過,她還要在王景安面前維持住她身為一國太后最后的體面。

“王大人說得有道理,哀家會好好考慮考慮。”

王景安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這位太后到底還是太年輕氣盛,又是蠻族,不知南國廟堂的深淺,如今只能自取其辱。

雖說兵書上說“窮寇莫追”,但王景安望著那雙眼睛,忽然生出一股邪惡的戲謔玩笑之心。

“太后若果有此意,臣愿從中撮合。想必謝閣首,念在太后為國為民的一片苦心上,也定會回心轉意。”

千荒朔月強迫自己硬擠出一絲笑意,眼中卻難掩要吃人的兇狠。

“多謝王大人美意,哀家自有決斷。”

是夜,千荒朔月難以入眠,正在寢殿暗隔所藏的一小尊明羅什神金身像面前跪坐著祈禱,苦思對策時,她此刻最不想見的人卻來了。

“太后,舒大人進宮求見。”

朔月挑起一道眉毛。

看來是今晚祈禱之心不誠,所以明羅什神降了罰。

朔月來到寢殿的前堂,只見舒錄穆身著一身便服,獨坐于交椅上,雖只見背影,但已能感受到他的慍怒之意。

希蕓似也察覺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二話沒說,直接領著寢殿內的所有宮女出去了。

唯留朔月和舒錄穆二人獨處。

殿閣的門剛剛掩上,千荒朔月便忍不住率先發難,想以一招“賊喊捉賊”壓制住舒錄穆發狂。

“你怎么膽敢在這時候進宮,你也不怕……”

當她走近他時,聞到一股刺鼻的酒氣。完了,今晚憑她使什么招數,都無用了。

舒錄穆斜睨著她,每當他要大發雷霆時,他就會這么看著她。

“你還有臉說我?!蠢女人!你怎么膽敢不事先跟我說一聲,就去找王景安?!”

舒錄穆強壓著怒火,鷹一般的目光緊緊地逼向她。

此時的千荒朔月到底還是年輕、臉皮薄。她自認有錯,便心虛地垂下眼睛,向舒錄穆服了軟。

“是我想得太簡單了。不過事已至此,我也只能低頭服軟了。”

“你要怎么服軟?去見謝暉?”

朔月撅著小嘴、淚眼汪汪地看著舒錄穆,無奈地點點頭。

舒錄穆看著心愛的女人這樣,心一下子便軟了,他走到朔月面前,將她一把摟入懷中,嘆口氣、說道:

“你有沒有想過,你去見謝暉,他會如何對你?”

她這一整晚都在想這個。這個謝暉來自常遠謝氏一族,一直以中原正統自居,最是鄙視痛恨蠻族。聽說,他家中和田莊上有不少來自其他戰敗之國的奴隸,這些奴隸中還有昔日身份尊貴者,他倒是一視同仁地將他們視作畜牲。

她還做皇后之時,后宮里有一位惠妃出身謝氏一族,這位惠妃每每見到她,都拿看螻蟻的眼光看她,哪怕她是皇后、哪怕南風藺獨寵于她,這位惠妃也絲毫不改對她明顯的鄙視態度。

“你說,他會不會逼我自盡,才肯回來?”

這是朔月能想到的最壞情況。

聽朔月此話,舒錄穆倒笑了笑。

“我是該說你蠢呢、還是說你膽子大?你自己好死不死地、非要整出一個罪己詔,本以為是要玩個大的,沒想到這么快就露了手腳。如今又在這兒想這些有的沒的。”

“什么叫有的沒的,我只是想做最壞的打算。”

朔月的耳朵貼著舒錄穆的胸膛,聽到他沉穩的心跳和悶悶的笑聲,心也漸漸沉了下來。看他的反應,也許這盤棋還未成死局。

“知不知道‘置之死地而后生’?”

朔月腦海中忽然回想起,自己昔年在羅氏國做郡主時,曾偷聽到的一句話。說這話的人,是父王為她哥哥請來的一位漢人師父。當時,那位師父在教她哥哥下漢人的一種棋,叫圍棋。規則雖簡單,但據說那是天下最難學的游戲。

“什么意思?”

“你看,這一片你的白子已被我的黑子圍困,幾乎就要成敗局了,你可試試在這里下一子。”

“可要是在這里落子,師父您定會在這里落子,拿連同旁邊的一點,不也都要被吃盡了。”

“不怕,你就按我說的試試。”

“我明白了,這片雖一時被圍困,可連通了這幾目,整盤局便做活了。好神奇!”

雖然她看不懂棋盤上的布局,但卻明白并震撼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思考方式。

朔月抬起濕漉漉的小臉,望著舒錄穆。

“我想到了一個計策。也許,還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沒過兩天,千荒朔月便遣宮中的傳旨太監去謝暉家,告知她將要親自登門探病的事。

謝暉雖看不上這位蠻族出身的太后,但他自認身為眾臣之首,還是要恪守君臣禮儀規矩。

千荒朔月親臨時,還是得到了謝暉一族上下的至高禮遇。朔月看著精神矍鑠、健步如飛的“重病”老臣謝暉跪在自己面前,絮絮叨叨地說著她聽不懂的各種場面話,強忍著要打哈欠的欲望。

她發現,自己目光所及之處,看不到一個羅氏國的人。傳聞中,那些羅氏國奴隸,被主人“精心巧妙”地藏起來,就像是一件皮襖,光滑亮麗的一面才能朝外,藏污納垢、爬滿虱子的一面永遠得朝內。可笑的是,越是朝內、曬不到日頭,內里的虱子就越多,總有一天,這皮襖的主人會被皮襖害病。

好不容易在正廳上落了座,由謝暉的大兒媳親自奉茶端水,十分小心地伺候這位足可以做她女兒的小太后。

“哀家看謝大人的身體好了大半了。”

謝暉笑著咳嗽了兩下。一旁陪坐的大兒子謝道遠馬上說道:

“家父是因為太后竟親臨陋室探望,實在高興,所以今日的精神倒比昨日好了些。”

他是得高興,能逼得她堂堂一國太后向他低頭,親自跑來請他回朝,這榮耀怕也是獨他一份了。

“身體既然好了,不知謝閣老何時回臺閣呢?”

謝暉捋了捋鬢須,笑著搖搖頭。謝道遠又開口道:

“回太后,家父年邁體衰,不堪臺閣重任,這次病勢尤為來勢洶洶。家父也是為大局著想,才不得不高老。”

朔月故作關切地看著謝暉,心里盤算著如何才能讓這老家伙親自開口說話。

“謝閣老既有如此想法,哀家本也不該再勉強。可如今南國上下,哪件事不指望著閣老呢?哀家這次來,就是懇請閣老回來,主持大局,以安民心、穩國運。”

朔月拼命壓制著內心極度的憤恨,真誠而憂傷地看著謝暉那渾濁發黃的眼睛,那眼睛藏在一張表情不甚分明的面孔中,看不真切其中的意思。

“太后以為,罪己詔的事,要如何?”

這次,他終于親自開口了。

“罪己詔?”

“太后不至于這就忘了吧?”

“那謝閣老以為,當如何處置才妥?”

謝暉給兒子兒媳遞了個眼色,他們便領著廳堂里的宮人和家人都帶了出去,只留下希蕓陪在里面。

“臣以為,此事,太后做的太不妥當了,這恰恰說明,太后身為羅氏族的人,不了解我南國的朝政,恐怕日后,也難擔當起輔佐幼主的大任。”

終于到了開條件的時候了。

“可哀家畢竟是皇帝的生母。”

“慈母多敗兒的道理,想必太后也知道吧。臣認為,皇帝不該由太后親自撫養,而該由乳母撫養、帝師教導。”

竟是讓他們母子分離,好狠的條件。

“可皇帝的年紀還小。”

“先帝登基時比皇帝還小一歲,已是由上書房的師父教導功課了。”

正是因為小小年紀便與生母分開,師父又嚴厲,他又見識到后宮殘酷的爭斗,所以才會變得厭惡女色。這老頭子難道想讓我的兒子步南風藺的后塵?

看來,是時候亮出她的底牌了。

“正如謝閣老所言,哀家對朝政之事確實不大明白,一切都要指望臺閣,而且有像謝閣老這樣資歷老、有威望、才干高的人在,哀家也樂得在后宮里躲清閑。”

朔月清楚地看到謝暉眼中閃過一絲驚詫之意。

“太后圣……”

“只是,這皇帝雖是南國萬民的皇帝,可說到底,也是哀家的兒子。哀家實在不忍和兒子就此骨肉分離。謝閣老是個男子,大概不能親身體會女子十月懷胎時,與孩子結下的母子情緣,尤其是一朝分娩,好不容易見到孩兒平安時的那份心情,”說到動情處,朔月擠下了幾滴眼淚,“哀家此生已無任何期盼,唯愿能時時陪在兒子身邊,護他健康長大。”

說實在的,當年生產后,當她第一眼看到產婆捧到她面前,那個濕漉漉、紅彤彤的小肉團時,她差點沒厭惡到把兒子扔了。不過,她想,這一點,怕是再精明世故的男子,也無論如何體會不到的。

“太后對皇帝的一片拳拳母子之情,確實令人動容,老臣也不忍見母子分離。太后若能安心居于后宮,將前朝交于臺閣,也不必與皇帝分離。想必,能成長于母親身邊,對皇帝也是有好處的。”

呵,他這口風變得倒是快。

“還有一事,哀家也要與謝閣老商議。”

“太后請講。”

在知道她無意插手朝政后,謝暉對她的態度明顯好多了。

“剛剛謝閣老也提到帝師一事,先帝在世時,雖未明說,卻曾私下向哀家提起過一位他中意的帝師人選。”

“哪位?”

“說來謝閣老也知道,是舒錄穆。”

“舒錄穆?”

“正是。怎么,謝閣老以為不妥?”

這個答案明顯超出了謝暉的意料。

“這倒……無不妥,只是,舒大人公務繁忙,再作帝師,恐分身乏術。”

“哀家之前也是這么想的,可哪知,那天哀家不過稍微探了探舒大人的口風,他倒是積極得很。”

“是……是這樣啊。”

看著謝暉略顯滑稽的反應,朔月心里別提多愜意了,簡直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不過,這也只是先帝私下跟哀家提提而已,從未明宣上諭,都不作數的。行了,哀家叨擾了這半日,對謝閣老養病實在不利,哀家就此告辭了。閣老可要好好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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